“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不能这样么？！”杜北枝气结，盯着对面比她矮一点点，正执拗地跟她对视的青年。
“我不管，反正我要带走它俩，待在这里根本活不长的！”洛疑星像个认定某样玩具的孩子似的坚决，天空愈发阴沉了，青年深褐色的发丝和黑漆漆的瞳仁却显得更明亮。
“我当然知道！”杜北枝踢了下墙角，难得暴躁，“我说过我会努力改善的！你……就算你带走，你把它们带到哪儿去？”
“去山里，随便哪座山都好，或者带回我老家。”洛疑星吐出一长串字，“我家就在山里，那里也是小熊猫的栖息地！我会帮它们，它们本就从山野中来，很快就能适应的！”
“从山野中来”几个字让杜北枝愣了愣，但她眼下也没顾得上这个：“好吧，就算你成功把它俩从动物园带出去，你准备怎么回家？左手抱一只右手抱一只，这么一路走过去？还是说你有车？你有驾照？”
洛疑星立刻哑巴了，结巴了好一会儿才道：“我……我当然会想办法！我可以找人帮我，或者……”
见对面底气不足，杜北枝哼笑一声，算是在这场争论里取得胜利，扬起下巴：“那就想到办法之后再告诉我好了。”
“等下！”洛疑星堵在她离开的路上，急得脸都涨红了，“我会找段庭霜帮忙，他有车的！不管怎么样我明天晚上肯定会带走芒果和桃桃的，这……这是通知！”
“……”在不远处偷听的段庭霜愣了愣，有点傻眼，这怎么还扯上他了？话说他什么时候有的车，洛疑星给他买的？
“……你跟他很熟么？你都不怕他举报你送你蹲大牢啊！”杜北枝气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好吧，好吧，就算你能顺利带走它俩，你也不怕违法犯罪，那至少考虑一下我吧？我负责的两只小熊猫不见了，我该怎么办？丢工作还在其次，园方认为这是我的责任，让我赔偿呢？你看我长得像赔得起的样子吗？”
“……”洛疑星用那双圆溜溜的黑色眼睛望着她，她此前一直觉得这样其实蛮可爱的，像个小孩子，有时候她甚至会莫名觉得洛疑星和小熊猫很像，然而现在她对上这道目光，莫名后退了一步。
洛疑星用着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一如既往直白的语言：“啊，所以你其实只是因为担心赔偿才不愿意让我带它们走啊？我以为你是担心它们的安全来着……”
不加任何掩饰和虚情假意的描述，却也切实地道出最真切的事实。杜北枝感觉有一种什么情绪郁结在心里，苦痛、苦闷，她都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我当然担心它们的安全！你……你凭什么这么说？！是我一直在照顾它们，我和它们相处的时间比你多得多！你都替它们操心、替它们痛苦，我难道不会吗？！”
她急促地吸了口气，面前的青年似乎被她的骤然爆发吓蒙了，呆呆地看着她：“可是我不像你这么一身轻！说走就走，说干就干……我需要工作啊，我需要钱啊！你让我怎么办？！我也希望它们过得更好一点啊……！我在努力啊！”
努力地去协调，去想尽办法说服园方改善条件，去用尽心力地在帮助小熊猫和维持自己的生活之间寻找一个平衡点……她真的在努力啊！
不知不觉间眼眶在发热，她意识到自己居然在哭。啊，自己平日里居然这么苦闷吗？委屈到了这种地步吗？她自己都没意识到……
狼狈地抹了下眼睛，她意识到自己有点过分了，跟一个小孩——是的，某些时候洛疑星其实跟小孩没什么区别——计较这个做什么呢？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我回展厅了，你自己想想吧。”
说完转身就走，洛疑星这次没拦她——大概也不敢拦。
刚转了个弯就看到了正站在小广场中间的段庭霜，杜北枝一愣，从情绪中缓过来，尴尬不已。此前和洛疑星的对话声音不大，段庭霜应该没听到，但是刚才她的话……也不知道这人听见没。她跟段庭霜也不熟，只能尴尬地点点头，急匆匆离开了。
段庭霜站在原地没动，望着杜北枝刚刚走出来的那个拐角，没等太久，洛疑星就低着脑袋踢踢踏踏地走了出来。
“洛疑星。”他喊青年的名字。
“喔……”洛疑星没精打采地应了一声，“你都听见了吗？”
——妖类和修士的五感都是很敏锐的。在洛疑星眼里自己是修士，该听见的当然都能听到。
“嗯。只是没想到你会突然把我扯出来。”段庭霜笑笑。
“只是临时想的借口啦……”洛疑星嘟囔，“我在这儿又不认识几个人……”
“你想明天晚上带走那两只小熊猫？”段庭霜也不再兜圈子，干脆利落地问，“因为这里环境不好？”
“嗯。”
“为什么是明天晚上？”
洛疑星没吭声，目光游移到别处。
老实说，一名初入人世的妖类跑来动物园，本身就挺奇怪的……如果是像段庭霜自己当年那样，什么都不懂，只能胡乱找个糊口的工作，倒也勉强能理解，但洛疑星明显是被抚养长大的，这就让他跑来这里更显得可疑……段庭霜有了些许猜测。
“和那些金丝猴，或者更确切地说，和运金丝猴来这儿的人有关系？”
洛疑星愕然地睁大眼睛：“你，你怎么知……啊，我……”
他这可是秘密行动啊！这下完蛋了……段庭霜会不会像杜北枝说的那样举报他？那不就功亏一篑了……
“别紧张。”段庭霜失笑，随即又收敛表情，皱着眉沉思起来。广场上一时间安静下来，只有“呼呼”的风声，间或着听到吵闹声——游客慢慢多起来了。
老实说，他很赞赏洛疑星这种行为，调查幕后组织也好，带走小熊猫也好，都充分显现出青年的那种热诚心灵，比蝇营狗苟算计这算计那的生灵不知道要好多少倍，可是真要落到实处，他可不希望自己的行动被洛疑星干扰——他习惯独自行动了，再说就洛疑星这种小孩似的性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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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能添乱吧。
思考了好一会儿，他抬头看洛疑星，才发现青年正一脸苦大仇深地盯着他看，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他重新倚靠在路灯杆上：“放心吧，我不会举报你的。不过能不能告诉我，你都打算干些什么？”
洛疑星看上去很不情愿：“就，找找交易方的资料，然后带走芒果和桃桃，如果能找到什么犯罪证据就更好了，直接让这家动物园倒闭……”
“……”人不大，心气还真不小，这目标有些太大了。“你仍然打算带走小熊猫？那杜北枝怎么办？”
“人类的事情关我什么事。”洛疑星倔强道。
“嗯？那你刚才为什么不敢反驳她？”
“我……我只是被吓到了而已！”洛疑星底气不足地分辩，然后又低下脑袋，“我确实没想到这件事会给她带来的后果，我想帮助芒果和桃桃，不代表我要伤害其他的生灵。但是如果两者起了冲突，我也只能……”
“嗯，那假如你带着芒果和桃桃，下一步要干什么？”
“应该是先回家……”洛疑星犹豫着，“总之先离开遂久市，然后根据资料决定下一步去哪儿调查。唔，大概可以问问林忧泽能不能帮个忙，那个，麻烦他家里人开车带我离开？我确实不能带芒果和桃桃上火车呀……”
又是沉默。段庭霜在衡量利弊，看样子想阻止洛疑星是不大可能了，明天两人合作也未尝不可，毕竟目标相同，只不过……
“我可以帮你。”他最后道，“事实上我明天也要调查这个动物园背后的情况，而且同样打算明天就离开遂久市。顺便说一句，我也能借到车。”
洛疑星愕然地看着他，明显有些呆愣。
“至于那两只小熊猫……”段庭霜耸耸肩，“取决于你自己。我无所谓，车里还是能勉强塞下两只的，虽说那样会很麻烦就是了。”
*
洛疑星和段庭霜的谈话最终被其气急败坏找过来的园长终结了，在长达十五分钟的训话之后两个人本月的工资都被砍了三分之一——唔，不过也无所谓了，明天就要离开的话，这个月的工资也拿不到手。
洛疑星象征性地拿着拖把乱晃，不知不觉又晃到了小熊猫展厅。游客仍旧很多，讲解员在疲惫但仍努力情感充沛语气饱满地讲解，杜北枝正在和两只小熊猫互动。桃桃正踮着脚趴在杜北枝的肩膀上，芒果则侧躺在地上，吐着舌头，远看像是张微笑脸，杜北枝笑意盈盈地在它肚皮上揉来揉去。看上去很其乐融融的样子。
洛疑星有点落寞地站在人群里，到动物园这么久，他还没跟芒果、桃桃有过这样的互动呢，自己的主动亲近总是以被挠一爪子告终……他又想起杜北枝夹杂着哭腔的怒音，她照顾它们的时间比他多得多。
难道说……他又转头看了看这个展厅。还是那么拥挤、闷热、吵闹。令人……啊不，令小熊猫厌烦。
他默默抓着拖把，站了好一会儿后又离开了展厅，绕到了小熊猫馆的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