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荣有些不满地看着名叫洛疑星的少年。正常人听他的语气就该知道接下来他要和叶井梧谈的都是家事，作为外人就应该及时回避才对，这小孩还赖在这里是什么意思，一点眼色都没有么？
但他也不好对一个刚认识的人发脾气，何况这人还是叶井梧的朋友，大半年没见面，他不想一开始就闹得太僵。他转向叶井梧，尽量心平气和：“我大老远过来，不招待一下吗？”
见自家父亲转变态度，叶井梧也稍微松了口气。他几步从超市门口的台阶上跨下来，跟洛疑星站到一边：“我知道镇上几家还凑合的饭馆，先带您过去解决一下午饭吧，我还得去局里交文件，就不陪着一起吃了。”
“那我嘞？”洛疑星指指自己。
“你跟我一起。”叶井梧几乎立刻道，“不然容易走丢。”
……话是这么说，其实也有点自私的原因。只要洛疑星还在，他就不会和自家父亲单独相处，气氛总归能轻松一点。
*
正如叶井梧所想，有洛疑星在，一路上的气氛热络了不少。他跟叶荣没话说，于是他老爹就跟洛疑星聊了起来，大半话题都是旁敲侧击地询问他的情况，洛疑星又没什么心眼儿，一概如实回答，好在他也没干什么坏事，谈来谈去也就是说他怎么干活、怎么照顾动物、怎么做饭……
显而易见，叶荣对这些回答不太满意。自家父母大概希望自己在大竹坡过得苦不堪言，正迫切想着回家走上正轨吧。
不过这种热络的对话最终还是终止了。叶荣在听到洛疑星说他今年二十岁且没上大学之后立刻就转变了态度，也不再像个温和慈祥的邻家长辈一样问这问那，就算洛疑星是缺心眼也能意识到这种转变，更何况他在这方面相当敏感。叶井梧安抚地拍了拍青年的肩膀。
估计在自家父亲眼中，洛疑星已经变成了一个不好好学习考不上大学现在正和自己厮混在一起不务正业的街溜子吧。
介于这种情况，他带叶荣找到饭馆后就麻溜拉着洛疑星溜之大吉，反正俩人都待不下去了。虽说这样大概很不孝——老爹大老远跑来探望，他把人丢到饭店不管了？——但总得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就眼下这样，他们待一块只会吵架。
“走吧，我们先去三轮那边把东西放好，然后再去管护局。”总算摆脱了那种压抑沉闷的氛围，叶井梧长长吐了口气，看着眼前并不繁华但同样热闹非凡的街道，只觉心情舒畅不少。
“喔。”洛疑星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他手里还提着那个大购物袋，袋子在他手里转圈，直到塑料袋的提手在他手指上缠成一圈、再也转不动的时候，再滴溜溜地弹回去反方向继续转。就这么走了好一会儿，洛疑星才转头看他，“你跟你爸爸关系不好吗？”
“……”虽说早就料到洛疑星会问类似的问题，但骤然听到，叶井梧还是怔了怔，随后才给出早就在心里想好的答案，“不能算关系不好吧。如果不提工作的事，我们平时相处还是很和谐的。”
“如果提工作呢？”
“那就吵架呗。”叶井梧耸耸肩，“在家吵，打电话也吵，今年为这事我都数不清挨了多少骂了……”
说话间已经到了三轮车旁边，叶井梧从洛疑星手里接过购物袋，洛疑星放手的瞬间手中骤然一沉，差点栽倒——这一袋东西可不轻！洛疑星一路上是怎么提得那么轻松的？——这才掀开驾驶座，把购物袋塞进去，再把快递袋子取出来。
原本还要继续追问的洛疑星被快递吸引了注意力：“这是什么？”
“嗯——”叶井梧转了转眼珠，翘起嘴角，“你肯定会喜欢的东西。”
于是那双原本带着些思索和闷闷不乐的圆眼睛简直像是在放光：“是什么？”
“秘密。”叶井梧笑，在洛疑星准备动手之前又迅速补充，“我们先去管护局，去了再给你看，再晚人家就下班了。”
——当然，他最终还是没能坳过洛疑星的好奇心，在路上就撕开了快递包装。其实他自己也很期待成品，尽管宣传册上每一页的文字都是他自己翻译、校对的，但纸质版毕竟和电子版不同。
书册被包裹在厚厚的泡泡纸里，捏上去“啪啪”响。封面是一只正在枝叶间休憩的小熊猫，长长的大尾巴垂落在一侧，黑亮的瞳仁带着好奇与懵懂看着镜头，天光和树影在它身上投下痕迹。在它身后朦胧繁盛的树叶上印着双语标题：“小熊猫（RED PANDA）”，下面则是一行小字：“现存最俊秀的哺乳动物（THE MOST HANDSOME MAMMAL IN EXISTENCE）”。
洛疑星傻不愣登地盯着封面看了半天，又翻来覆去看了几遍，这才看向叶井梧，表情呆呆的：“这个是……？”
“保护小熊猫的宣传画册啦。”叶井梧让自己的语气显得随意一些，好像只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我准备跟管护局的人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批量印刷，然后作为今年开学野生动物保护教育的材料……呃？”
没等他说完，洛疑星一只手把宣传册抱在怀里，另一只手抓着他的胳膊，眼睛闪闪发亮，脸上的兴奋真是遮都遮不住，几乎要满溢出来然后再蔓延到叶井梧自己的心里：“你太厉害了！”
“…………”叶井梧短暂失语，脑袋一瞬间像是电流过强以至于烧断了保险丝，好一会儿才恢复思考能力。仔细想想，这似乎是他第一次被人真心实意地称赞保护小熊猫这件事？在此之前，从没有人认可他——段庭霜也只是不偏不倚、不发表异议而已。
虽说NRPP的其他志愿者也称赞过他，不过那都是线上文字交流，远没有眼下这样有震撼力。也多亏眼前是洛疑星，换成其他人，至少会成熟、矜持一些，不可能这样直白了当地夸人。
他呆滞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赶紧咳嗽两声：“还好啦，这个宣传册也不是我做的，我只负责翻译而已……”
“喔……”洛疑星眨巴眨巴眼睛，“没关系，那也很厉害，我就想不到还可以用这种办法来保护小熊猫。”
明明被夸赞是件让人高兴的事，但怎么总觉得这么难为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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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井梧又干巴巴咳几声，拉着洛疑星快步走：“先别说这个，快走快走，一会儿真要下班了。”
*
商谈的过程很顺利。其实叶井梧在翻译宣传册之前就跟管护局的上级提到过这件事，不过对方当时只把这当成年轻人的轻妄之语，因此只是敷衍了几句，告诉他有了成品再谈细节，等他翻译完成发了电子版过去后才重视起来。
“……那么，大概就是这样。我之后再跟其他人商量一下，有结果就告诉你。”
“好的。”叶井梧站起身，心里的一块石头也算落了地，毕竟费了这么大功夫才完成的工程，要是被拒绝也太惨了，“样刊我可以带走吗？”
“这个么，”上级明显愣了愣，随即点头，笑笑：“可以。虽说留下的话传阅起来会更方便，不过我这里有你发来的电子版，倒也不是大问题。怎么，要带回去当纪念品吗？”
“那倒不是。”叶井梧挠挠头发，笑，“只是有个跟我一样喜欢小熊猫的朋友，我想他应该会很想要这份样刊。”
等到叶井梧离开，办公室门轻轻关上，上级才收回目光，有些慨叹地摇摇头：“年轻人的热情哦……”
“怎么样？”作为“闲杂人等”被拒之门外、正半蹲着用手机看叶井梧发给他的宣传册电子版的洛疑星在看到叶井梧的身影时立刻站直身体。
“应该没问题。”叶井梧比了个“ok”手势，“接下来只要等消息就好。”
没等洛疑星“耶”出声，他就把手里的样刊塞了过去：“喏，送你喽。”
……这里就不提洛疑星的开心程度，总之管护局的看门大爷以扰乱秩序为由把他们赶出来了。
“接下来我们找地方吃饭吧？我们先去街上逛，你看看有没有想吃的小吃，然后再去饭馆，平时在村里吃的太素了……”
叶井梧这样计划着，洛疑星提醒他：“你爸爸还在等你喔。”
“……”被洛疑星的情绪感染的叶井梧这才想起自家老爹还在镇上——好吧，这么看来他实在是不孝子——问题是这个节骨眼上去找他爸……他头痛地抓了抓头发。
他爸干吗大老远跑这儿来？还用说吗，当然是为了把他喊回去。对于这个已经争论了大半年的问题，叶井梧不认为跟自己父亲面对面和打电话吵架有什么区别，终究还是争不出结果，又为什么徒费心力呢。但是他也很清楚，在这件事上，父母绝不会让步。
他之前告诉段庭霜，他找不到那个正确的答案，是保护小熊猫，还是回到医院去？于是只好这样纠结着无限期地拖下去，可惜现在看来似乎有点拖不下去。叶井梧不愿意去想今天、明天，他爸都会对他说些什么、他又会如何争辩、沉默，只要想到这些，原本欣悦的心情都一下子沉闷下去。
“叶井梧？”洛疑星伸手在他眼前晃。
叶井梧回过神，勉强笑笑：“没什么。走吧，我们先去吃饭。”
左右他纠结不出答案，还是到时候再说吧。
“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做？”洛疑星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