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人道:“闻人鹤这是对朝廷不满呢!他与张瞻有旧,频频探望张家遗孀。朝堂之上,他都敢对圣人口出咄咄,私底下想必早已是愤懑在心!”
闻人鹤一怔,他刚要开口,有人就笑眯眯道:“新年第一天,火药味比昨天的炮仗都足啊。年轻人精神好,好事。”
是内阁首辅陈毓川,他颤颤巍巍地从门外进来,瘦小的身形佝偻,满脸笑褶子像风干的枣子,又皱又红。陈毓川先行跪拜:“臣恭贺皇上龙体安康!”
天授帝如流云过风一般从台阶上飘下来,携住陈毓川的手,笑道:“陈阁老的身体好些了吗?来人,给阁老看座。”
小内官搬出一只杌子,陈毓川却不坐。
他仰起花白的头颅,凝视天授帝,方才还笑眯眯的脸,登即变作眼泪婆娑:“老臣无碍,倒是皇上瘦了!皇上,您这病就是为了天下苍生才累出来的呀。”
秦幼节不动声色,胡伯言却露出了一脸“肉麻”的神情,他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谁能想象,这个说哭就哭的谄媚小老头,就是当今的大梁首辅!
坊间盛传,陈毓川此人,是如何铁骨铮铮、刚正不阿。哈!要是叫他们来看看这啼笑自如的本事,恐怕再圆滑的佞臣都要自愧不如。
天授帝显然十分感动,他将陈毓川按在杌子上,安抚地拍拍对方的手:“朕已经安好了。”
这番君臣相得的模样,众人暗暗惊异。张瞻是陈毓川的门生,自从张瞻死谏后,陈毓川就大病了一场,整个过年,陈府都谢绝访客。
陈毓川擦了擦眼泪,又对关有忠笑道:“建昌侯,令妹将张瞻的丧仪办得极好,老夫去看过,上上下下很是妥帖。关氏女子,果真有德啊!”
陈毓川所说的女子,是关父的老来女,年二十一岁。她是关贵妃、关有忠同父异母的亲妹妹。前几年关家为了清名,将她嫁给了清流中的张瞻,二人琴瑟不和,膝下没有孩子。
关有忠脸色愈发阴沉,他勉强笑道:“阁老过誉了,舍妹不过是…尽妇道而已。”
“君王有为君之道,臣子有臣仆之道,女子有妇道也合当嘛。”天授帝笑道,他像是恍然想起一般,又问:“王知恩,你可有替朕给张家送赙金?”
王知恩猛地一拍脑袋,摇头:“哎呀,瞧奴婢这记性!银钱都划拨出来了,一时忙得脚叠脚竟给忘了,该罚该罚!”
天授帝一脸宽和:“下了值就让人送过去吧,你亲自送。”
王知恩肃然应下。
群臣惊愕,昨天锦衣卫还在抓张瞻的同党呢,今天怎么就变天了?
天授帝又环视群臣,笑道:“户部当家如儿媳,上头有公公婆婆,左右有妯娌,拉扯一大家子不容易。大家也该互相体谅,对不对?胡伯言,你也说说柳絮棉衣是怎么回事?”
胡伯言脊背上渗出一层冷汗,他悄悄看了眼太子,可对方一派眼观口口观心的模样。胡伯言只得埋头认下:“回皇上,事出有急,临时找的商户良莠不齐。这件事是户部的责任,臣有错。”
闻人鹤正要开口,陈毓川像后脑勺长了眼睛一样,转头用目光止住他。
天授帝颔首,又问:“太子,你怎么看?”
咕咚!
太子狠狠吞了一口唾沫,呐呐道:“儿臣……儿臣听父皇的。”
天授帝目露痛惜,摇头道:“朕见你之前拿主意,样样利落,怎么到了关键时候,反而没了主见?”
太子低下头,嚅嗫着不敢作声。
天授帝幽幽叹息:“刚才闻人鹤说得对,天子脚下,我大梁子民竟活生生冻毙。这是朝廷之耻!朕年少时,崇武之心何其盛。如今朕把此心遏制,一心和谈,为的是什么?正是为了百姓不再受战乱之苦!太子啊太子,你太叫我失望了,你怎能把朝政管成这样?”
听到这,陈毓川率先跪下:“臣等有亏职守,忧贻君父,请皇上责罚。”
群臣纷纷跪下,亦口中称罪:“——臣有罪,请皇上责罚!”
天授帝伤心不已:“说这些又有何用,人死能复生吗?你们今天重新拿个章程出来,要把流民好生安置——秦幼节,你盯着户部做此事,该罚当罚。”
秦幼节应下,又道:“仰赖皇上的恩慈,我大梁的百姓都受教化、知礼节。以臣之拙见,虽说流民中有莠民顽者,但心都还是向着皇上的,否则也不会千里迢迢到京师来寻求庇护了。”
天授帝颇为赞同地点头,道:“那袭击锦衣卫的匪徒,又是怎么回事?”
五皇子抢话道:“儿臣以为,那匪徒不仅与流民毫不相干,恐怕还与乱党有关!”
太子不虞:“五弟,父皇面前不可信口雌黄!京中关防森严,如何会有乱党?定是流民作乱。”
五皇子不甘示弱:“流民只敢骚扰商户,不敢伤官吏。何况锦衣卫被袭是为了抓捕乱党。父皇,此贼武功高强又藐视天威,不可不查。”
天授帝欣慰道:“好!此事就交给你来办。”
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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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不可置信地看着五皇子,脸色微变。
这时一个奉御匆匆进来,禀道:“皇上!潘仲瑛、李兰等秀才伏阙上书,现下在宫门外跪着。”
众僚俱骇,方才水火不容的气氛忽然消停了。
天授帝缓缓道:“他们奏陈了什么?”
奉御忍着哆嗦,念道:“臣伏见,近年皇恩过滥,王知恩者庸碌无德,而今更隐匿军情、遮蔽圣听!燕云流民已溃退京师,朝廷不思备战,一心苟合。今日割云州,明日让燕州,大梁两京十四州余几?如此屈己之事,唯印公以为可,万民、军士、臣仆皆以为不可,如是求成,社稷何安?以守则固,以战则胜,然后其和可保。若一味求和,则国势益卑,何以自立?望陛下明察,罢其官职,以正朝纲。”
王知恩两股战战,径直跪下!
但他还未说话,五皇子又道:“父皇,这便是乱党的同谋了!”
闻人鹤再也忍不住,他不顾陈毓川的目光,道:“五皇子,这奏章所言句句属实,如何是乱党?若一味割地求安,江山安在?要议和,也得打几场胜仗再谈。”
五皇子也没料到他会出来反对,皱眉道:“闻人给谏,你一介文人不通武事。当前重在议和,若让北戎知道我朝在私备兵马,大局必毁!此等说辞与燕州沈扩一模一样,意在破坏和谈!”
太子见二人内斗,不由暗笑。不妨抬头撞见天授帝的眼神,他悚然低下头。
天授帝语气温和:“宫外有哪些人?”
奉御报了几个名字,最后道:“……他们的母亲、姐妹、妻子就拖着棺材在后面等着。包括她们自己的。”
举家死谏,这是必死之局!
不论王知恩如何圣眷在身、如何大权在握,他终究只是天子家奴。
奴者,为主所驱也。
没有主人的恩宠,这个所谓的“内相”,就什么也不是。
王知恩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抱着天授帝的大腿:“皇上,他们骂奴婢不要紧,放奴婢出去让他们打一顿出气便罢了,别连累了您的清名。”
天授帝替王知恩擦去眼泪,他极尽温柔,好似安抚的不是一个肥硕太监,而是绝色佳人。接着,他转目看向陈毓川:“陈阁老,你说皇宫外面的是何人?”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陈毓川。
陈毓川依旧挂着谄媚的笑容:“回皇上,人的脊骨是一节一节的;国家的脊骨,则是一位一位的。皇宫外面的那几位——正是我大梁的脊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