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刚刚打赢,他们就耐不住了。”
周燕官一边用火燎器具,一边愤愤道:“带头冲锋的也就罢了,后面跟着捡便宜的也要!一个个都喧哗躁动,还要求现在就发赏赐,也不知中渡镇的府库够不够。”
一座梨花木赤壁夜游图屏风的后面。周玉臣解开连环甲,咬着牙拨开伤口,检查创面深度。右肩上的箭伤最严重,虏人的箭簇带钩,拔箭时又撕裂了血管。此时正是涓涓血流不止。
“妹妹勿忧,我自有办法。”
手中的纱布已经被血浸透,周玉臣头晕目眩,口吻却依旧轻松:“帮我把针再钳弯一些,带上钳子进来。”
周燕官端着盘子进来,只见周玉臣掇了条杌子坐着,上身露出半个臂膀。
往日清雅的合香,被浓厚的血腥味所覆盖。那件织金曳撒早就不成样子了,金线迸裂、锦帛残破,更为夺目的是大片褐色腥团,早已分不清是她的血,还是虏人的血。
再移开纱布,只见肌肉匀称的肩膀上,被凿了个深深的血洞。
听见妹妹到抽了一口冷气,周玉臣抬起眼目,笑道:“唔使惊,皮囊而已。就当你在帮我缝衣服。”
“……这皮囊破得也太厉害了。”周燕官忍住眼泪,拎着铜壶上前替她清洗伤口。
冷却的白开水冲刷在伤口上,刺激得皮肉发紧。
周玉臣的面色如雪,咬紧牙关。她卸了发冠,额前只勒着网巾。大概是失血的缘故,她的鬓角已被冷汗濡湿,往日的刚硬利落,此时柔顺地贴在颚面上。像一痕湿墨。
此时的周玉臣浑身都透着疲态,哪还有阵前的狂妄?
火燎过的夹子,从伤口深处把木屑、碎肉、布料碎片……都清理了出来。
周燕官有意让她分心,故而道:“真不用拿酒腌腌?我看书上都是这么写的,酒壶喝一半,伤口倒一半,很是英杰豪气呢。”
“如果度数太低,是没用的。”周玉臣努力回想着母亲说过的那个词:“[蒸馏技术]有限,中渡镇的酒连小孩都能吃两杯,还是罢了。”
她指了指盘子,直接安排下一步:“用钳子夹住针,帮我把伤口缝了。对,像钩子一样钩下去,如果这一处渗血没有减少,就抽出来,再钩一次……别缝得太密了,太紧不好愈合。”
缝皮肉不像缝衣裳,很需要一些手劲。
周燕官又怕针断在肉里,又要用力合拢伤口,不一会也出了满头冷汗:“如果疼你就哭两声,我不笑话你。”
笑话!
一点都不疼!
周玉臣扣紧牙关,指关节紧紧地抵在嘴唇上。生怕从喉咙里漏出一声半句的痛呼,坏了她今日阵前冲锋、无所畏惧的形象。
在快要忍不住的时候,周玉臣赶紧抛出一个问题:“我找了人去观澜山接应你,却不想你已经回来了。妹妹怎么不按原来的计划走?”
这一处缝得浅了。
周燕官又撤回了一针,寻思再找个角度下手,口中答道:“北虏进山的速度太快,队伍太多,正好踩在了我们的撤退线上。若不是猎隼报讯,恐怕我们迎头就得撞上。”
估量了深度,周燕官再次下针:“好在观澜山有几处山洞,山洞之间还有关联。大概这就是,大梁的山水庇护大梁的子民吧!”
周玉臣忍不住“嘶”了声,又连忙道:“山洞湿滑阴森,齐王那么胆小,他也愿意跟着你走?”
周燕官仰起天真的笑脸:“不愿也得愿呀!我只说是你的命令,另外六个潘家军都很听话,岂能容他不点头?齐王还说了,说他一个男人便罢了,你怎能把我也置身险境?还只给这么少的人?”
周玉臣待要解释,却听见这个秀丽的小少女,用更甜美更可爱的嗓音道:
“哼,那个大傻子!这还用说嘛?假如我们跑不快,他齐王就是最大的胡萝卜呀!虏狗都去追他了,我不就可以趁乱跑了吗?”
周玉臣目瞪口呆地看着她,这回是真真切切忘了疼痛!
“等阵先!我这么做,是因为人越少动静越小,这样容易撤退,妹妹你……”
话到此处,周玉臣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突然换了口风:“如果齐王被抓,该怎么办?朝廷会说:你们是来护送皇子的,怎能让皇子半道被抓呢?死罪,必须是死罪。”
“山高皇帝远。”周燕官利落地收了最后一针,柔声道:“我说他是齐王他就是,我说他不是就不是。就不能是什么山贼盗匪,正好在本地作乱吗?”
说着,周燕官眨了眨眼睛:“反正,这里又没有锦衣卫。”
乱臣贼子的预备版啊!
周玉臣心中暗赞,也终于放下心来。
周燕官说完,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小声道:“我是不是太大逆不道了?”
不料,周玉臣握着她的手,按在自己的胸膛上:“好妹妹……有一个更大逆不道的事情,你要不要听?”
砰砰。
砰砰。
剧烈的心跳就在周燕官的掌下,除了心跳,她还触摸到了一层薄薄的柔软。
“这是杀头的大罪。”周玉臣紧紧地扣住她的手,脸上依旧是放荡不羁的笑容:
“妹妹,你要当我的共犯吗?”
周燕官渐渐瞪大了眼睛。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闻人鹤的声音:“——周太监!全营骚动,有几个将领带头闹起来了!”
“进来说话。”周玉臣匆匆披上外袍。
闻人鹤推门而入,只见周玉臣大马金刀地在屏风边坐着,铜盆里都是血,她却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样子,好像一点都不知道疼。
顿时心就安定了下来。
周太监什么都好,就是……闻人鹤扫了眼旁边的少女,暗道:要是能不爱女色,那就更好了。
“他们闹什么?”周玉臣捏着毛巾,擦拭双手。
闻人鹤道:“他们听说这次的解救,是齐王受命在身,就说仅仅是中渡镇的赏赐不够,朝廷怎么也该有所表示。可是眼下朝廷怎会有赏?”
他咬牙切齿道:“也不知是哪来的谣言,说我们先给城内的将士发赏赐了,现在城外的士卒正在鼓动闹事!周太监,这就是一帮兵匪,根本说不通道理。”
周玉臣沉吟道:“将士根本分不清什么朝廷赏赐、镇内府库,不过是想多要一份赏赐罢了。”
闻人鹤急道:“可是哪来的钱呢?前几轮抗敌,潘将军为了召集义勇,已经开过一回府库了。”
周玉臣捏着残破的织金曳撒,忽而微微一笑:“咱们的辎重里,不就有吗?”
闻人鹤愕然。
“——那是要献给蔑里干的珠宝金帛,是朝廷的钱!”
他旋即又压低声音,恳求道:“周太监,咱们就不能用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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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说服他们吗?”
“大义?”
周玉臣潦潦地抬起眼皮:“闻人鹤,被我们骗到过来这群人,哪一位是为了大义啊?”
她的脸色白得像血,嘴唇也没有颜色,一对眼珠却黑沉沉的:“你以为打个中渡镇就完事了吗?燕州的重镇不只是中渡,鹰咎棱的兵马还在渠城看着我们呢!真要打过来,覆灭也就是几天的事情。”
“货要对板,赏赐必须得给。”
周玉臣接过妹妹递过来的药丸,塞进嘴里:“告诉他们,今晚的庆功宴上,齐王殿下会亲自犒赏将士。但是,再有扰乱军纪者——有赏不放!”
闻人鹤咬了咬牙,他知道一旦答应,他们就彻底回不去了。
一个谎言背后是另一个谎言,且不说朝廷知道了,该如何惩处他们。便说眼前燕州这局势,是靠谎言能撑下去的吗?兵源怎么办?后续粮草怎么办?
权宜之计与抗命不从,到底是两回事。
只是事到如今,还有回头路吗?
几个呼吸后,闻人鹤声音反而平缓下来:“不如这样?轩辕兄弟可用,我再挑选几小头领,先笼络安抚,再告诉他们:如果他们下面的人闹事,视为连坐,全队赏赐扣一半。而从头到尾军纪严明的队伍,可获得这一半。”
到底是士族子弟,该有的政治素养一点不少。
周玉臣站起来,用能动的那只手拍了拍他的臂膀,诚恳道:“闻人鹤,没有你我该怎么办呢?我知道你心性高洁,忠贞为国,和关有情有一样的心肠!可是做大事者,哪一个不是含污纳垢呢?权当是相忍为国罢。”
闻人鹤的肩膀逐渐松弛下来,周玉臣又道:“你放心,若朝廷要罚,我周玉臣自当领罪。万般过错都在我一人身上。”
这种真挚的说辞,不仅好听,而且很耳熟。
闻人鹤被激起了血性,骨子里的正直,闻人氏被排挤误解的宿命,种种情绪涌上心头。
他当即道:“这是什么话?我必与周兄弟共进退。”
周玉臣听了,立即携住他的手:“闻人兄春秋几何?不如我们以字相称,寿年兄?”
于是,闻人鹤满腹忧虑的进来,又满脸正气地走了。
临走前他还掏心掏肺地说了一句话:“明权,你的才情局器,不在廷臣之下。又何须靠女子来彰显你的气概?你妹妹还小,实是该读书的时候,莫要耽误她。”
周玉臣微微讶然,真心实意地露出了笑容。
闻人鹤离开后,周玉臣拾掇着换了一身黑色金线曳撒。她坦然地展示身体,而周燕官一字不发。
直到周燕官俯下身,替她系上腰间的嵌宝蹀躞带:
“闻人大哥说,你不能耽误我。”
“嗯。”周玉臣正了正网巾,目光落在发冠上,开始挑选合宜的冠簪。
周燕官抱住她的腰,仰起头:
“那你打算怎么培养我呢?——姐姐。”
周玉臣抚摸着她的头发,垂下眼目:“与我一同做个贼泼才。”
须臾。
二人利落收拾完毕,直奔赵况的房间。按计划,今晚上这位齐王殿下,得站出来慷慨陈词。最好能学天授帝说几分感人肺腑的话,忽悠程度越高,给出去的钱越少。周玉臣已经替他打好了草稿。
但是,周玉臣很快就发现:
齐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