箍在身上的手有片刻放松青面怪物越过她望向她身后。
它呵出阵阵白雾:“你信了她的话?”
沈见越默了许久道:“她不过是个无辜画师。”
“无辜?”怪物冷笑“歹人会将恶意写在脸上?”
“但总不能总不能……”沈见越咬牙最终仅道两字“松开!”
僵持间怪物终是松开手。
“你竟还真信了她。”它转过庞大身躯再不看他“沈见越别后悔。”
池白榆摔倒在地捂着胸口不断咳嗽。
等她好不容易缓过来那怪物已经拖着重斧走了。
赌赢了。
她仰天躺着大喘起气。
就差一点。
差一点就死了。
历经方才的一切她对这个世界有了更为真切的实感。
在这个妖鬼横行的异世界随时都有丧命的风险。
三张保命符绝对不能轻易用出去。
不仅如此她还得想办法将周围的危险一点点清理干净。
一道人影在这时闯入视线她斜过眸恰好与沈见越对上目光。
眼神相撞的刹那他的神情间划过丝不自在。
“抱歉。”他道却没靠近的意思。
“希望你是真心实意。”
“什么?”
池白榆撑地起身。
陡然放松下来她这会儿只觉得累得很恨不得现在就睡一觉。
她将衣领往外一翻露出布着青紫痕迹的脖颈。
“你养的那玩意儿差点杀了我。”她毫不客气道“——它是受你的指使?”
她的动作突然沈见越的目光像是被烫着般
等听着她的话了才又看向她。
“抱歉的确是。但我……我以为——”
“以为我要谋害你。”池白榆哑着声接过话茬“天知道我只是个画师截止今天只和毛笔宣纸打过交道。你请画师是为了什么帮你训练那只野兽吗?还是替它找些新鲜的食物?”
沈见越又嗓子发干地道了声歉语。
他微低着头脸庞半掩在朦胧的阴影底下。
“我只是……以为外界太危险。从未有画师来过以前……以前来过一人但他是细作。太危险实在太危险只能杀了他。”他低声喃喃仿若自语“我不知道他们会送一位真正的画师进来。”
说到这儿他掀起眼帘飞快瞥她一眼似在
判断她的神情如何。
池白榆神色未变,思绪却在乱转。
不好意思。
她跟“真正的画师”这几个字沾不上半点关系。
还是个伪装成双面细作的路人甲。
谁来救救她!
她压下心绪:“我伤了它的眼睛和手,好歹算是得到了一点歉意——至于你,一句‘抱歉’便了事了?”
沈见越稍抬起眸。
也是这时,池白榆才发觉他的眼睛其实很漂亮。不过总跟乌云攒聚似的,不见多少神采。
他道:“是应赔罪。”
池白榆点点头,又问:“你是个讲理的人吗?”
“何意?”
“没什么,就是想打你一顿,出气。”
沈见越没想到她会这般直白坦然,怔了瞬,才迟疑开口:“若能解气,我倒无妨。但是……你要如何……打我?”
许是不习惯这般说话,最后两个字咬得格外生涩。
池白榆提步往前。
见她靠近,沈见越神情间多了丝警惕,下意识往后退。
池白榆顿住:“你干嘛一直往后退?”
质问的话也说得理直气壮。
他强迫自己定住,玉白的面庞间浮现出一丝不自然。
“抱歉,已习惯了。”
此时他还没彻底理解过来她话里的意思。
直到她突然冲至他面前,抬起胳膊,攥紧了拳,一下打在他的左颊上。
剧烈的痛意袭上面颊,他尚未反应过来,就被她一把攥住衣领,压倒在地。
她抬臂又是一拳,实打实地砸出闷响。
这时他才发现,她不单是拿拳头打的,手上还特意攥了把钥匙。
没两下,那钥匙上就沾了血。
等他彻底回神时,她已住了手,紧攥着他的衣领,眼见怒意。
“画师是你要请的,人也是你怀疑的,好歹话都让你说尽了,留我一人见阎王是吧?”
颊上传来剧痛,沈见越张开口,却没发出声音。
被她打了这一顿,他谈不上生气与否。
只是觉得,除了与人接触的抗拒外,还有些……陌生与新奇。
好一会儿,他才道:“此前未曾听伏雁柏提起过。”
池白榆冷笑:“原来他不止做了一桩亏心事。”
“还有其他?”
池白榆定定点头。
她微伏了身,盯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
她的打量实在太过直接,带着
股蛮生蛮长的莽劲儿。
如同在阴湿角落里待久了的草,沈见越一时有些承受不住这灼热的视线。
眼神左右游移一阵,最终到底没敢看她。
只道:“不妨……直言。
“他连工钱都没给我。池白榆离得更近,“你也想赖账?
都受这么多苦了,拿点报酬不过分吧。
沈见越没想到她会提起这茬。
工钱?
他在此处待得太久,已然忘了外面的规矩。
但似乎托人办事,确然要给工钱。
“那要多少?他问。
池白榆忖度着。
这人疑心重,下手也狠,要是发现她在撒谎,定会毫不留情地取她性命。
却又出乎意料的好说话。
脾气也不差。
若能利用他呢?
也不知道他和伏雁柏比起来,谁的修为更高。
那方,沈见越始终微低着头,郁郁寡欢。
等了半天没听到回应,他抬眸看她。
见她一副云游天外的模样,他尝试着唤她,但又不知晓她叫什么名字,最终只问:“是有何处不妥?
“啊?池白榆回神,“没,没什么。工钱之后再说,毕竟现在也不清楚合不合适——你有药吗?
出了气,她松开他的衣领,站起。又指了下脖子,好让他看清那些伤痕。
沈见越也起了身,默不作声地拉开与她的距离了,才从袖中取出一个白瓷瓶子。
“我为鬼魄,难用术法疗伤。还请……想到她来这儿的目的,他挑了个在他看来最为妥当的称呼,“还请仙师涂抹膏药疗伤。
“……坏了。
成老师了。
这要是被发现她根本不是妖,目的也不纯,他下一步是不是得弑师泄愤了。
池白榆面不改色地接过瓷瓶,抹了药。
以防露馅儿,她提前给自己捏了个人设:“我平日里爱清静,来这儿以前是在山中隐居,鲜少与旁人打交道。
沈见越郁郁道:“弟子明了,追寻清净,是为养心。
不是。
他拜个师还能自动解锁捧哏功能吗?
池白榆面上不显,接着说:“这是好事,可坏处也有。不跟人来往,修炼一事上常爱自个儿琢磨,对外界人如何修炼就知之甚少了。譬如今日那东西,我只知它是寻了我的气味来,却不晓是妖气外泄,还是吐息间就能被它察觉?
沈见越闻言,面露
一丝犹疑。
妖气?
可他未曾在她身上探到半分妖气。
还是说她擅长隐匿气息一术么?
他压下疑心耐心解释:“它为鬼魄对活人的生息分外敏感。”
池白榆翻译了一遍:“只要呼吸就能被它发现?”
“是。”
难怪当日伏雁柏能发现她。
毕竟他也是恶鬼。
她又道:“方才它似乎想杀了我再吃。”
刚刚她就觉得奇怪。
若想了结她怎不像吞吃先前那具尸体一样直接将她丢进嘴里嚼了。
怎还要大费周章地先杀再吃。
沈见越没想到她会细心至此沉默许久似乎不大愿意解释。
但在她的注视下他终是开口道:“活人生息于鬼魄而言堪比珍馐。譬如真息、鲜血、肉骨……一旦沾染极易挑起欲念再难割舍。另一则偶见活人有意以真息、血肉饲鬼。时日一久便如在鬼身刻印此为驭鬼术。”
池白榆算是听明白了。
活人的气息或血肉对鬼来说就是难得一见的美味。
而这虚妄境里根本没啥人所以刚才那怪物才想先杀了她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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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
以免被挑起食活人气息的欲望了却没下一顿可吃。
这叫什么?
与其折磨自己不如从源头割舍。
现在听了他的解释她将怪物先杀后吃的做法抛之脑后反而对他的后半句话起了兴趣。
依他的意思拿真息或者血肉饲鬼还能让鬼乖乖听话?
这倒新鲜。
说话间她已涂完药又将瓶子丢还给他。
嘴上的人设是立了总得在行动上证明一下。
她拿出便签本和笔先问:“来前我听说过你能让画上的东西活过来就如适才那纸鹤。”
沈见越应是。
他从未像今日这般说过这多话起初难以适应不免磕绊。
不过现下已好上许多哪怕还阴沉着神情身躯却未紧绷着了。
“恰好我也会。”池白榆想了想
她抛来话茬沈见越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得又拘谨点头。
池白榆在便签纸上画了朵花递给他看。
虽说忘了许多规矩但沈见越也模糊记得对旁人墨宝理应夸赞。
他忖度着暗暗琢磨出一句“惟妙惟肖”。准备等她画完画就拿这话来称
赞。
但看见她的画后,他登时陷入沉默,想好的四个字怎么也挤不出口。
白纸上画的,说好听些叫花。
若说得直白点儿,就是一个大圈外面围了五个小圈,下面再草草一笔,充当根茎。
连叶子都懒得画两片。
他一时有些怀疑。
外界的丹青一术,竟已发展到这种地步了吗?
池白榆问:“你看见了什么?”
沈见越抿唇。
过了小半炷香工夫,他道:“弟子所见,为‘返璞归真’之意。”
池白榆:?
她写字了吗?
“……这就是一朵花。”她解释。
沈见越颔首:“弟子受教。”
“你——算了。”池白榆懒得多说,抬起另一只手压在便签纸上,彻底盖住简笔画。
沈见越不明所以,正欲询问,就见她的手微微按了两下。
手再挪开时,纸上的笔迹已消失不见。
白如雪的纸张上,躺着一朵黄蕊白瓣的小雏菊。
那点明黄乍然闯入视线,像被一点温热的火烫着眼珠,沈见越错愕似的眨眼。
他没有感受到任何一丝妖气的流动,这朵花就猝不及防地出现了。
以至于他尚未反应过来,她便已拈起那朵花,递至他眼前。
“看出什么不同了吗?”她问。
沈见越往后退了步,不露声色地拉开距离后,才道:“宅中没有这种花。”
“……”当然没有了。
这是她随身带的道具。
池白榆:“你方才感觉到妖气了吗?”
“未曾。”
“这花上呢?”
沈见越迟疑片刻:“也不曾。”
“那就是了。”池白榆面不改色地忽悠他,“之前那纸鹤是你变的吧,隔了十里地都能觉察到妖气,实在没有隐蔽性。”
其实她根本不知道妖气鬼气是啥东西。
不过上回伏雁柏化出的鬼气,还有他变的纸鹤上,都有一点湿湿冷冷的气息。
靠得近了,总像无形的石头压在身上。
要再严重些——譬如那纸鹤攻击高个儿奴仆时,她甚而有种微弱的窒息感。
想来这就是所谓的妖气和鬼气了。
若说沈见越方才还有疑心,这会儿便消去不少。
无形施展术法,鲜少有妖能做到。
况且……
他的视线再度落在那花上,神情微凝。
能将简单的黑白线条化成色彩斑斓的实物,也难得一见。
思及此,他由衷道:“弟子受教,还请仙师再作指教。”
“……”
信了。
这人竟然真信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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