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府外。
池白榆蹲在地上,摸索着地面。
沈府内还在下雨。
墨雨不小,且已经下了一段时间了,因此沈府的地面蓄积起了漆黑雨水,足有半截小腿高,使得整座府邸看起来像是漂浮在黑黢黢水上的孤岛一样。
墙外又是另一幅光景。
广阔无垠的地面十分平整,泛着灰蒙蒙的淡黄,像是画卷纸,摸起来也是纸的质感。
不过也仅是看起来像纸。
她尝试过用刀捅,根本扎不破。也试过用水浇,但就跟往荷叶上滴水差不多,水没法浸透地面。
换言之,这第二层画境是一个完全封闭的世界。
她正想着其他办法,余光忽瞥见伏雁柏一手按在地上,指腹已经溢出了淡黑色的雾气。
她登时警觉,提醒:“伏大人向来言而有信。”
伏雁柏乜她,忽笑:“自然。”
话落,他手指微拢,那淡黑雾气也消散不见。
没过多久,管家就找着了他俩。
“二位——二位别走!”他急匆匆跑着,看起来似乎没发现周围的异常。
作为鬼魂,他其实根本不需要呼吸,自然也不会流汗。不过他应该是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跑到他俩跟前时,他下意识用袖子胡乱揩了下额头,嘴巴翕合着,似在喘气。
池白榆问:“还有什么事?”
管家挤出个笑——那很难被称作笑了,嘴角生硬往上扯着,面部肌肉小幅度地抽搐,眉间蹙成皱皱巴巴的一团,眼里还蓄着要落不落的泪珠子。
他死命掐着手,忍住情绪道:“今日府里有大事,人手实在不够。我们老爷想请二位帮个忙,事成后必有重谢。”
池白榆点头:“你说。”
“就是帮忙守个东西,一晚就成。”
“……”
这老东西够阴险的啊,守灵也能说得这么轻松。
“行。”她道,“反正我俩暂时没地方去,在哪儿待着都是一晚。”
“那太好了!”管家侧身让道,“二位请随我来。”
他急忙忙领着他俩进府,此时府里的雨水已经积攒得快有膝盖高了,并开始往走廊上漫。
他却视而不见,只在路过柴房时停了一会儿,一双布满漆黑脉络的眼睛直勾勾盯着那处,不知在想什么。
很快他就回过神,带着他俩去了后院的一处偏房。
这偏房常年不住人,窗户上都结了蛛丝,往里走还有间屋子,用门帘挡住了。
管家:“您二位稍等我这就去请老爷。”
他走后池白榆观察起这不大的房间。
跟整体的色调一样屋子里的家居摆件都是用墨笔画成的瞧不出什么异样。
但她最关心的还是床底下。
天知道那儿会不会匍匐着一只鬼。
她躬身看了眼。
还好。
床底就那么一条缝儿根本塞不进去东西。
她松了口气忽想起一件事:“魂都是灰蒙蒙的模样吗?”
伏雁柏正眯着一只眼往花瓶口里看闻言斜过视线:“怎的?”
“没就是看那沈二老爷管家和他儿子还有青鸽都像是拿墨笔画的。那要是魄归体了可会恢复原样?”
“大概吧。”伏雁柏懒洋洋应了句
池白榆:“……出口应该不会在那里面。”
伏雁柏身形一顿抬眸。
“不过随便瞧两眼。”他正要回刺她一句沈二老爷就匆匆赶来了。
身后跟着瘦高的管家比起方才现在他脸上的笑要松快许多脚步也轻盈。
那张煞白的脸上溅洒了几点黑糊糊的液体顺着脸颊往下滴。
——他把青鸽杀了。
池白榆的脑中陡然划过这一想法心也跟着猛地一跳。
也不奇怪。
青鸽杀了他的儿子原本为了守灵管家或许还能忍一忍等到明天再解决他。
但现在他找到了第三个甚至第四个守灵人对他而言青鸽也就失去了最后一点用处故而杀之泄愤。
这几人简直坏得不相上下她也不想被牵扯进他们的恩怨私仇里只想快点离开这鬼地方。
管家身后还跟了个年轻男人。
个高着青袍作道士打扮却戴了个灰面獠牙的全头面具。
跟防毒面具差不多那面具将他的整个头遮掩起来连头发丝儿都没露出一根。
这面具的花纹瞧着怎么这么眼熟?
池白榆正盯着那面具看道士就已经进了门。
他问:“人找到了?”
声音被面具压得沉闷嘶哑。
“找到了!”沈二老爷急忙上前满脸堆笑“道长就在此处就是他俩——今晚他俩来帮着守——帮忙。”
隔着面具上的洞黑窟窿池白榆对上了那道士的眼神。
冰冷冷的带着不含情绪的审视。
那打量直接到有些让人不适
她不着痕迹地拧了下眉,率先移走视线。
“走罢。”道士转身,“去灵堂。”
池白榆还没忘记把戏演全,拽着那管家就问:“诶!不是帮忙吗,干嘛去灵堂?”
沈二老爷偏过头:“实话告诉你,今个儿是请您二位来帮忙守灵。但事成必有重谢——这话不假,等过了今晚,要金子要银子随您二位挑。”
管家也附和:“实在对不住二位,但真是找不着帮手了。况且现在已经过了时辰,二位就算走,身上也沾了狐狸气,那作祟的妖怪终会找上您二位。”
“……”装都不装了是吧。
一旁的伏雁柏冷笑了声:“就该按我的主意来。”
池白榆没看他。
但凡他的主意里能有一份她的保险,她也没必要守什么灵了。
“别废话。”道士忽然出声打断,“耽搁了时辰,便与我不相干了。”
“诶,好好。”沈二老爷连声应好,提起袍角就跑到了他身后。许是怕极,四下张望间,他恨不得黏那道士身上去。
外面还在下雨。
雨水漫上走廊,沾湿了众人的袍角。
但管家和沈二老爷跟看不见那雨似的,没有丝毫躲雨的意思。
池白榆垂眸,借着朦胧灯光看向漆黑水面映出的倒影。
很模糊。
仅一个粗略轮廓。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只觉得心里闷得慌,呼吸也变得有些费劲儿。
她原本想问问伏雁柏有没有出现这种情况,但随即就记起来,他是鬼。
等会儿。
她顿了步。
在场的五个人里,好像就她一个活人。
余光瞥见她停住,伏雁柏斜眸看她:“后悔了?”
“不是。”池白榆面不改色,“路滑,怕摔了,慢点儿走。”
哈哈……
真好啊。
生平第一次“鬼屋探险”,竟然是和四个鬼组队同行。
一点寒意窜上发顶,她深呼吸了好几次,平复着不稳的心绪。
走在最前头的道士说:“我要三个人,你这儿多了一个。那两个既然是一块儿来的,待会儿便一起罢。”
池白榆听出不对劲:要她和伏雁柏一起,意思是待会儿他会把人分成三拨?
她心底怀疑,就也问出口了。
“守灵可不是在棺材前头站一晚就成了,需有人报庙叫魂,有人烧纸,还有人……”道士顿了下,忽笑出声,“等会儿就知道了。”
就在这时雨势忽然大了不少。刚才还细如针现在已是倾盆大雨了。
看见管家走在廊道外沿半身衣衫都被浇得透湿池白榆实在忍不住上前道:“今日的天不算好。”
“天不好?”管家侧过脸望天“这几日天冷秋风刮得跟什么似的难得一场晴天。虽说太阳不大但已算天公赏脸了。”
话落他转过脸看她。
因他刚才直迎着外面便沾了满脸斜飘的雨水。要真是平常可见的雨也就算了偏偏黑如墨汁。
一大片漆黑雨水沾在那挂着勉强笑容的脸上跟糊了满脸沥青似的又猛地转过来将池白榆吓了一跳。
这下她确定了。
他——还有那沈二老爷是真看不见这场墨雨。
在他们的视角里或许四周与生前的沈府无异。
拐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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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处廊角池白榆远远望见一座屋子。
房屋门大敞正中间摆了一具棺材棺材前插着引魂幡摆放在前的桌上供着香炉、酒水一类的东西。
引魂幡上写了字不过隔着雨帘根本看不清。
棺材两边还放着两个纸人虽然灰蒙蒙的可她还认得——就是那两个被她烧掉的纸扎人。
比起守灵眼下还有更麻烦的事。
如果要到灵堂去必须过中间的小院儿。
两侧又没个廊道遮掩就这么走过去他们必然被浇个彻底——还是浑身黑的那种。
四五个黑黢黢的墨人在灵堂守灵想想就头皮发麻。
注意到她慢了步伏雁柏眼神一移恰好瞥见她脸上一闪而过的犹疑。
不过眨眼他就又移开了视线。
等走下台阶时池白榆顿了步本打算找个遮挡物但伏雁柏忽然牵起她的手将她往前拉去。
“诶你——!”她被拽进坝子下意识抬手遮雨。
怪的是手上没有感觉到半点儿湿意。
她迟疑片刻垂手这才发现身上竟覆了层淡淡白芒挡开了墨雨。
不光她走在前面的几人也是都被白芒护住了没叫雨水淋湿丝毫。
她抬眸去看伏雁柏后者乜她一眼:“瞧什么?我还没有跟几个泥人打交道的喜好。”
话落恰好走到灵堂前。
道士停下转过身望向他们。
“按规矩需有人去城隍庙
供神台。供的是这附近的土地神。”
池白榆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看见右边的一间偏房里放了个小神龛,里面有一尊石头雕的小神像。
轮廓模糊,应该就是他说的土地神了。
“就是去送张纸?”沈二老爷忙道,“我可以来!不过几步路,就不劳累其他人了。”
那道士笑了声:“好啊。只不过你去送黄表纸时,亡者的魂魄也会跟在你后头,随你一起入庙。届时还需你用招魂幡把他引回来。”
沈二老爷登时打了个哆嗦。
“这……这……”他干笑两声,“这桩事听着也不难,还是让别人去吧。我好歹是见越的叔叔,还是得做些辛苦差事。”
池白榆瞥他一眼。
真是胡编乱造的好手。
沈二老爷将身旁的管家往前一推:“咱们府里凡供奉祭祀一事,多由他经手。依我看,他最合适。”
管家有一瞬已然攥紧了拳头,但最终忍下,勉强扯开笑道:“老爷,不若听道长说说,还有哪些差事要做。”
沈二老爷蹙眉,本想斥他一句,那道士就又开口了:“第二桩是烧纸。等到了时辰,棺材底下放一盏长明灯,再放个盆烧纸钱——这第二个人,需整晚烧纸钱,还得保证长明灯不灭。”
“请问道长——”沈二老爷挤出笑,“这桩差事,可有魂跟在旁边?”
“不用。”
沈二老爷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那我——”
“只是,”道士打断他,“需在棺材底下跪上整晚,保证清明,目不斜视。不论谁来与你搭话,都不得应声。”
“搭话?”沈二老爷愕然,不自觉打起哆嗦,“深更半夜谁来搭话……是什么意思?”
“这便不知道了。”道士说,“须得看亡者的怨气多强,恨意又有多深,能否吸引来一些山野小鬼。”
“那第三桩呢?”沈二老爷对这差事明显也不满意,急问,“还有第三件事,要做什么?”
“第三件……”道士站在洞黑的房门口,身形隐在黑沉沉的夜里,唯有那獠牙面具格外显眼,“需有人为亡者脸上盖黄纸,再将他的四肢绑起来。最后在月升前进棺材里同他一起待着,直到月落。”
池白榆:“……”
这三个选项完全只有死得快、较快和非常快之分吧!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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