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新年
    直到很多年后温卓都能清晰地记起这一刻。

    其实见到这个玉阑音的时候,比起惊诧或者是其他的情绪,可能悲伤的埋怨是绝大多数。

    可这人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让他无端升起的所有负面情绪散得干干净净。

    难不成是这人对他用了什么诡异的洗涤术么?

    温卓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玉阑音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随后温卓听见他继续道:“你呢天生心细,什么也饶不过去,想要瞒住你比登天还难。我倒是巴不得你目瞎耳聋少听少看,只可惜你天生耳聪目明。”

    可能是因为气氛不错,温卓先前刚生出了些自己或许可以刨根问底的念头,紧接着就被这一番话搅得没了兴致。

    玉阑音平日身体差,又喜静,其实鲜少拿他打趣,如今玩笑话一出倒是整个人都鲜活了起来。

    温卓看到他这般健康,虽说看来看去还是颇为不习惯,但再不济也是一副好身体,比之前弱柳扶风的模样顺眼得多。

    他看了许久,甩了袖子留下一个“哼”大步流星离去。

    留下了桌上一包白伞菌和炸瓜花。

    玉阑音在身后轻笑一声,随后他拿起这包白伞菌看了看。

    好一会儿,他放下白伞菌,迟疑又为难地往嘴里送了一只不再焦脆的炸瓜花。

    不算好吃。下回要尝尝新鲜的。

    之后几日玉阑音的状态也印证了温卓的猜想。

    他的面色是从未有过的健康相,虽然仍旧是一身懒骨头终日窝在摇椅里,但确是精神,煮茶写字都俨然是一副身体甚佳的读书人模样。

    也是,他这副修为,怎么也不可能是那真的行将就木的病痨鬼。

    倒是温卓莫名其妙地更加勤勉起来,虽说平日修行也不倦怠,但最近大有一副不舍昼夜的刻苦劲儿。今天法术明日体术,用功得很。

    过去玉阑音是从不管这些,这几日不知怎么地天天来院子里盯着瞧。

    直到温卓法术将院子里的几棵松树拔地而起扬起的风沙呛得玉阑音眯了眯眼。

    不过玉阑音对此也不恼,他掸了掸身上的灰,颇为满意道:“还不错。”

    随后他笑着扬扬下巴,“现在试试将他们复原呢?”

    温卓愣了下。

    云州大陆的修行大致分为剑修与术修两类,而剑修的出现要比术修早了数千年之久。

    法术诞生后,由于法术的本质是气,其伤口特殊,不可自愈,而普通的草药对气伤也没有治疗效果,所以在疗愈法术出现之前,法术一直为整个云州大陆所忌惮,甚至一度成为人人喊打的禁术。

    直到疗愈发法术出现,术修才终于得以翻身农奴把歌唱,终于得以成了名正言顺的名门正派。

    术修也从此分为了战术师和药术师两门类,短短千年,各法术门派势头锐不可当。

    传言发明疗愈法术的是一位能力十分出众的战术师。所以一脉相承的,药术师大多也是战术、药术兼修。这既考验天赋,也考验心性,因此大成之人极少,十分珍贵难得。

    可随着术修越来越多,寥寥无几的药术师颇有些供不应求的架势,于是近些年很多门派已经不再要求药术师修习战斗法术了。

    而很显然温卓对各种愈疗术都不算擅长。

    他也不是没试图学过,毕竟当时也总想着学点这种法术替这病秧子玉阑音治病不是。

    哪可知上手才知,这愈疗之术和战斗之术完全不是一回事,同源不同门,运用之法大相径庭。

    温卓在此方向的悟性之低可谓是天赋异禀。

    玉阑音看着温卓抿着嘴吭哧吭哧绞尽脑汁的模样笑出了声。

    他手轻轻一抬,整个院子的花草树木和一片狼藉恢复如初。

    “花草树木这类静物若是损伤不大,便不必用愈疗术,普通的复原法术便可恢复,‘崭新’‘静洁’这类小术都能起效,虫鱼鸟兽就要复杂些,要使些愈合术。”玉阑音笑道,“别总顾着打打杀杀,在我身边这种小疗愈法术总还是要耳濡目染一下才是。”

    “那人呢,怎么治?”温卓忽然插口问道。

    玉阑音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我的好一一,你如此刨根问底,不会是想要当药术师吧?”

    温卓似乎是想到了自己现在都没背明白的药材名儿,闭嘴了。

    “法术之基在于气,丹田灵基为万气之源,回去切记坐定运气,莫要忽视内功的精进才是,”玉阑音轻声一笑,“不过今天除夕,少用点功倒也无妨。”

    温卓听到他愣了下。

    哦,要过年了。

    这段时间各种大事小事脚尖接脚跟,药居又偏远,左右也没什么邻居出新年的声响,温卓压根忘记了这春节。

    好在现在天色还早,补救也来得及。

    温卓二话不说骑着小马出了药居,一路飞驰。

    札布萨部落里是完全不同的景色,张灯结彩,人声鼎沸,孩子们带着红围巾红帽子在院子里玩摔跤,不少大孩子手里抓一把糖就能像司令员似的尽情发号施令,身后必然跟着一群愿为马前鞍的小将士。

    温卓骑着火红的马“嗒嗒嗒”地路过。

    他到集市上买了红灯笼红贴子,买了些印着喜气洋洋字画的汽灯,思来想去又带了两捆响鞭,这才往家里走去。

    回到家时,玉阑音正挽着袖子在书房里写对联,露出右手手腕上缠了三四圈的一串深色佛珠。

    他模样生得好,若是专注地做些什么时更是吸引人,垂着的眸子在灯光下映得流璨生金。

    温卓进屋后安静地看了好一会儿。

    “回来了?过来瞧瞧我写的怎么样。”

    玉阑音收了笔,笑起来,朝温卓招招手。

    其实都不用看,玉阑音写的字他比任何人都熟悉,闭着眼都能记起来。

    但他还是走上前去。

    正红色软纸对联,上面按着金边,上联“身比闲云,月影溪光堪证性”,下联“心同流水,松声竹色共忘机”。

    温卓在心里把这对联来来回回念了好几遍。

    玉阑音的字和他人一样暗藏春秋,笔尖字尾皆是大家风范,舒展却不失力度,凌厉也不失温和,和这题词倒是相称。

    “不过……这是春联么?”

    玉阑音一哂,“算不上,不过就当我给我自己的药居提个联,谁能管得了。”

    温卓不再看对联,转眼看了看他,“嗯。”

    当温卓里里外外忙完了,端着年夜饭走出厨房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了,玉阑音正在给白祺扔兔肉块逗着玩儿。

    “吃饭了。”温卓温声道。

    玉阑音把最后的兔肉扔给了白祺,拿帕子擦了擦手,颇为欣慰地看了看这一大桌子极为奢侈的年夜饭忽然道,“怎么没有酒?”

    温卓一愣,之前玉阑音身体差,饮酒是万万不行的,他对此十分注意,家中自是一滴存酒都没有。

    不过如今大概便没了这些顾虑。

    “家里没有,你若是要喝我现在出去给你寻去。”

    “大过年的,哪还有处买,”玉阑音笑着摆摆手,“门口松树底下埋着一坛子槐花酒,我可存了有些年头,你去取出来吧。”

    温卓蹙眉,“你藏酒?”

    玉阑音愣了下,忽然毕恭毕敬得拱了拱手,说话都带上了笑音,“忘记上报,温大人有大量便饶了小的这回吧。”

    温卓睨他一眼。

    树底下搬出来的酒坛里还有大半坛,还没开盖便能闻到酒香扑鼻,呛得温卓鼻子一酸。

    也是,这人的说的“有年头”大概是真的大有年头,可不是寻常一二十年的小打小闹。

    酒香且烈,盛着旧年最后的月光涟漪。

    拿酒之时玉阑音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停下,“方才见到你买了响鞭,怎么不放上一支除除旧岁?”

    温卓眨眨眼,把鞭炮取了出来,“那就现在放。”

    玉阑音好整以暇等着温卓把鞭炮挂好,又回屋点上一只香。

    温卓拿着香,想到过去这些年玉阑音从来不着手放鞭,有些好奇,“阑音,你为何从不点鞭炮?”

    玉阑音痛痛快快一笑,倒是也不瞒着掖着,“怕。小时候点炮烫着手了,以后就不点了。”

    温卓了看他的手,遂抬头,“那从前你一个人的时候呢?”

    玉阑音觉着好笑,“我过去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从不过年,点什么鞭?”

    温卓看了他好一会儿才说:“那以后我们每年都过年,所有的鞭炮也都让我点,你就看着,好不好?”

    玉阑音一愣,捉摸了好一会儿,只觉着这话听着又像求人又像哄人的,还怪别扭。

    他不由得一笑,“那感情好。不过过去哪年不是这样了?”

    “那就以后都这样。”温卓道。

    香燃过半柱,香灰随着一阵风吹散落到了温卓衣襟处。

    玉阑音垂着眸子替他拂开,轻笑,“好。”

    温卓瞧着那双手从他胸前过去,他一会儿想他的点鞭炮的旧伤,一会儿又僵硬着只能瞧着他动作,脑子乱得像团浆糊。他一时间有些慌乱,像个木头人似的站在那。

    温卓只觉着他手过之处都在发着烫,他思来想去,只觉得大概是香灰的余温。

    “去点鞭炮吧。”

    得了令,温卓才终于如梦初醒般,不抬头看玉阑音,忙送不跌地点炮仗去了。

    温卓伸着手,点燃了鞭炮引子,三步并两步地跑回玉阑音身边的时候,噼里啪啦地鞭炮正好响起。

    温卓耳朵捂得不及时,一时响了个满的,连带着胸膛都在震。

    忽然一双手先他捂住了他的耳朵。

    他愣愣地抬头,这双手的主人正笑吟吟地看着他,垂着眼睛说了句什么。

    鞭炮震天响,温卓听不到玉阑音的声音,可他想,他应该绝不会认错。

    那人说的是,“新年快乐,一一。”

    鞭炮声还在响着,可温卓却觉着世间再无一时刻能如此般万籁俱寂,能一清二楚听到自己心跳如雷。

    他听到自己说——在这个瞬间——大概也只有他能听到自己轻声说了一句,“新年快乐。”

    响过鞭,两人抱着酒坛进了里屋,幸好饭菜也没凉。

    玉阑音好酒但不贪杯,饮了两杯就停下了。

    倒是对面的温卓只喝了小半杯眼前就开始人影晃荡。

    玉阑音看着觉得好笑,一只手伸手按下了他的酒盏,笑意爬上眼底,“不要再喝了。”

    或许是因为晕头转向,温卓直勾勾盯着玉阑音不转睛。

    玉阑音笑起来,“是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么?”

    温卓摇摇头,但还是盯着看个不停,好久才道:“阑音,你从前在中原过得怎么样?”

    或许是惊诧于他这么问,玉阑音难得笑出了声,好半晌才道,“自然是锦衣玉食吃喝无忧。”

    温卓这回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愣愣地看了会儿玉阑音带着笑意的眼尾,“你是不是在撒谎。”

    “我从不说假话,”玉阑音好生看了他一会儿,笑道,“你是不是醉了?”

    “我没有。那你为什么总是不开心?”

    玉阑音无奈,“你醉了,一一。”

    就在这时,药居大门的铺首响了三声。

    温卓应声去开门,来的人是山桂。

    山桂穿着一身白衣,在深夜里显得有些突兀。他眼睛哭得红红的。他没进屋,就站在大门口的雪里。

    其实不需要他开口,玉阑音和温卓都已经能猜个大概。

    或许是寒冬里的冷风一吹,温卓打了个寒颤,酒醒了一大半。

    玉阑音垂眸看了会儿,摸了摸山桂的头。

    山桂像是被点燃了般眼泪决堤,哭出了声。

    “药郎先生,温卓,我,我爹……”

    今天是大年三十,说不出悲说不出喜。

    玉阑音又摸了摸山桂的脑袋顶,出声打断了他:“嗯,我知道了。”

    温卓想着到这几日的一切,忽然有种难以说清的“多事春秋”的预感。

    他向来不善言辞,再加上酒精作用下头脑有点发胀,沉默了良久才道:“节哀。”

    第二日,大年初一,山桂的爹在今天风风光光大葬,金丝楠木镶着金边的棺材,这种讲究又真金白银的金贵物件,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的手笔。

    原本是个过年的日子,但整个札布萨没人锣鼓喧天鞭炮齐鸣,整个部落的人列着长队为死去的人送行,完全没有人在意流年不吉的迷信说法。

    玉阑音和温卓跟在队伍的最后。

    玉阑音穿着他的霜色广袖单衣,套着白色兔毛大氅,温卓也罕见地穿上了白色外衣,两人身边旁边跟着个克古鲁。

    克古鲁没爹没娘,听见吹号角和哭声跑出家门看才知道是有白喜事,见到了玉阑音和温卓便顺势跟在了他俩身边。

    温卓和玉阑音今日格外沉默,纵然是克古鲁也欢愉闹腾不起来,眼观鼻鼻观心地踢着地上的小石头跟着一路走。

    札布萨的葬礼和中原不同。札布萨立的是衣冠冢,肉身不入土,讲究的是火葬,把收起来的骨灰撒在森林里才能往生。

    那昂贵的金丝楠木棺材入土后,便是火葬了。

    山桂的父亲面色苍白的前方躺在火堆上,部落长老萨尔山正用一种古怪的语言念诵着经文。

    火烧起来的时候温卓忽然想到了那天的庙会篝火。

    温卓看了一眼身旁的玉阑音。

    “……你在难过吗,阑音。”

    噼里啪啦的火声里温卓模糊道。

    “嗯?”

    温卓没再说一遍,因为他觉得玉阑音其实听见了。

    玉阑音过了很久才开口道,“当年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还没有你高,还是个小孩,饿得皮包骨头,我给了他一只被我烤焦了的兔腿。”

    温卓意识到他在说的是山桂的父亲。

    “那兔腿是我不要的,可他却记住了,后来就总想着报答我。我什么也不缺,更何况他也只是个半大孩子,从一个孩子这里拿东拿西像什么话,就都找理由推脱了,直到他前些年生了病,连起床说话都是个麻烦,便不再追着我念叨了。”

    说到这里玉阑音顿了下,“他生了病之后——包括昨晚,我总在想,哪怕之前我说个希望他替我煮个茶送个药,随便哄着他帮我跑跑腿呢。”

    玉阑音没再继续说下去。

    其实这是温卓第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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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玉阑音的话里听他说起以前。

    他无端想起前几日山桂给他送的果派。

    玉阑音不是个好收人物件的性格,但那时他却叫他把这果派收下了。

    庙会上札布萨大家的礼物他一一双手接过,一一道谢。

    温卓本身就不善言辞,一到这种时候舌头更是打结,他想说些什么但是又觉着说什么都差点意思。

    一时无言。

    玉阑音正静静看向前方,正送别自己熟识的旧人在烈火中魂归故里,刹那间烟火爆裂,火光接天。

    温卓这时才开口了:“阑音,云州结界你要守一辈子吗?”

    听到这话的玉阑音顿了下,好久才低头温和道:“或许吧。”

    温卓明白他口中的“或许”,其实已经是十之八九。

    “那你的一辈子,有多长?”

    温卓其实从不会问这种接近于窥探的问题,或许是因为正身处盛大葬礼通天的红花中,他问了居然也没显得冒失。

    尽管玉阑音总是温温和和说着“从不说谎”一副知无不言的兄长相貌,但事实这人皮里阳秋,和坦率是万万八杆子打不着。

    但他今日确是罕见的露出一些疲惫而不设防的坦诚。

    “哪日得了机缘便能死去了。”

    玉阑音的声音依旧如常,眼底映着光,像是淬了火。

    温卓皱起眉。

    他这话答得驴头不对马嘴,莫名让温卓感到惶恐。

    直到过了很久,温卓忽然开口:“阑音,我想去中原。”

    昨夜大概是因为酒醉,温卓睡得并不安稳,做了很多时断时续的梦,梦里有阿纳,有山桂,有生病走了的他的父亲,有往他手里塞炸瓜花的霞姑。

    但最多的仍旧是他身边的这个光风霁月的药郎。

    那时候他在一片黑暗中走了很久,忽然这人便像神仙一般穿着一袭白衣站在了远方,散着发朝他招手。

    可不么,这人法力通天,不生不死,可不是那神仙么。

    他就这么站在一片黑暗的尽头唯一的光里。

    温卓跌跌撞撞地扑到他的怀里,想一股脑的把所有委屈都告诉他,告诉他他一个人走了好久,他怎么现在才来。

    这人将他抱在怀里,身上是极为浓烈的药草香,听着温卓说话却始终一言不发。

    直到温卓看向他的脸,发现他面色青白,眼睛里正在流着血泪,早已停了呼吸死去多时。

    温卓被惊醒了,在这三九天一身冷汗。

    他坐起身,翻来覆去心神不宁,没再睡,便到了正厅去喂鹰。

    他从没有如现在这一刻般慌乱。

    温卓是个不亲自动手就容易放不下心的人,这么多年在玉阑音身边忙里忙外,他哪回舍得玉阑音干一点重活。如今得知玉阑音一人在此处镇守着云州边界,危险与否时间长短温卓一概不知,叫他怎么能安心。

    他的确因为这人的一句“在我袖子下好好长大吧”心软得要化成一湾湖水,但他哪舍得。

    如今他确认了这人身体康健,便开始希望自己能一夜之间成长到能背负起这人的一切。

    中原是仙术之都。

    他一边喂鹰一边做着这离别的准备。

    “去中原?”玉阑音一愣。

    “嗯。”

    玉阑音皱了皱眉,不过这情绪似乎转瞬即逝,随后他便点了点头,“也好,总归要去看看。”

    “什么?药郎先生?你说要去哪看看?”

    听到了只言片语的克古鲁忽然兴奋打岔道。

    玉阑音看着克古鲁笑了下,“中原。”

    “中原?我也想去!我好早之前就想去中原了!我想去学最厉害的仙术!”克古鲁高兴极了,“药郎先生你和温卓两人同去?”

    “就他一人,我身体不好,不去了。”

    “温卓!温卓我也想去!你捎上我吧!”

    ……

    温卓是个典型的受不了磨的软性子,再说多一个克古鲁除了吵了点,倒也没什么别的毛病,耐不住他的死缠烂打便应下了。

    温卓是想在正月十六早上天没亮的时候悄悄地走了的。

    可是直到临走的那一刻他才发现自己居然还有那么多的挂念没说完。

    他左看右看,把家里擦得干干净净,又把今早上的早饭做好,套上保温结界,喂了白祺,煮了一壶观音茶,依旧是觉得有点没头绪的焦躁。

    直到玉阑音的房门从里向外打开。

    这人散着发,穿着更为单薄的里衣站在门口,门内是昏暗的烛光。

    温卓见他的脸色是这几日一如既往的健康的红润,便没有开口催促他进屋添衣。

    这人倚在门口轻笑着,“不辞而别是和谁学的?”

    温卓发现那缠绕在他心头一早上的焦躁就这么被顺下去了。

    他喉头一动:“我没有。”

    玉阑音轻笑一声。

    “路上注意安全,”他上上下下看了温卓一圈,“带着金雕,他和你亲近,也不好总跟着我。”

    温卓便取了金雕稳稳立在自己的肩头。

    “这临走也不知道要送你些什么,你去书房左柜子的第二个抽屉把里边那只灵犀灯取来吧。”

    温卓又温顺地照做。灵犀灯看着像是琉璃做的,浅金色的透明壳子,里边一小团暗淡的火光。半个巴掌大,看着十分易碎。

    “这灯是……”

    “传声用的。有什么事心念‘波若无照,万法皆空’就能传话给我,我都听得到。”

    “这是你的传音符文么?”

    “嗯,你也设一个,我就能找到你了。”

    温卓远行最怕的便是见不到眼前这人。如今虽然见不到面,能偶尔说说话便很好了。他把这灵犀灯在手心里翻过来覆过去看了好几遍,喜欢得紧。

    “我一时想不出。”

    玉阑音眯着眼笑,“那就想好了再告诉我。”

    “那我带走了这个,你还有么?”

    “这小玩意儿随手一变,要多少有多少。”

    温卓放了心,小心翼翼把这宝贝揣进怀里。

    玉阑音看了他一会儿,笑了:“快走吧,小大人。克古鲁在门外等你了。”

    温卓又“嗯”了声,从枯枝上取了金雕,又在弓架上取了自己那几十斤重的弓,临走之时深深地看了玉阑音一眼,却最终是什么都没说。

    门开了,闪过克古鲁的期待的笑脸和温卓年轻却意外沉稳的脊梁。

    “温卓,你收拾好啦……”

    “……嗯。”

    ……

    门合上了。

    两人的对话隔着门发闷,不甚清晰。也有可能是玉阑音实在是难听清了。

    就在门被掩上的这一瞬间,门内玉阑音的脸几乎是瞬间白了下来,比起先前发热之时有过之而无不及,他浑身发着抖,背后的冷汗已透湿背衣多时,直到难以为继地咳出了一口黑褐色的血,湿了胸口一片,险些顺着门框滑落在地。

    玉阑音的耳朵里嗡嗡响着。

    他强撑着听着温卓的脚步,确定他们走远了之后才顿时觉得安了心。

    脱力之时,他只在心里念叨:这小孩,若不是我这几日多加注意,怕是要瞒不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