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夜莺
    温卓没说话,盯着玉阑音眼下的两滴血渍好一阵出神。

    像眼泪。他不喜欢。

    温卓大脑还如此走着神,手却已经半是不受控抬起,替玉阑音将这血滴擦去了。

    玉阑音眼下乍然被碰,一愣,“嗯?怎么了?”

    温卓骤然回了神便觉出了唐突,他悄悄将手藏回宽大的袖袍下,捻了捻,“没怎么。”

    玉阑音笑了。

    他今夜笑得很少,大多数时间甚至连话都很少,如今这般忽然笑起来,居然叫温卓莫名觉得有点陌生和受宠若惊。

    “是不是嫌脏?”玉阑音笑道,“肯定是,你打小就这样。”

    语罢,他自作聪明地轻轻挥手,一个小洗涤术净了自己与温卓的衣和身。

    “这样可好了?”玉阑音笑道。

    温卓看他一眼,“嗯。”

    正厅内,仍旧抱着栾恪云尸身失魂落魄的栾恪心,仍旧躺在地上未转醒的栾路安,和一片血污的大殿。

    依旧一片狼藉。

    温卓几个转眼,将这一切都看过去。

    玉阑音也顺着他的目光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最终只是摇摇头,“我们走吧。”

    如今栾府的鸡毛一地,他们二人能做的都已做尽,剩余的只有等待,等待这只伤痕累累的鹿独自醒来。

    如若外人于此处,无论是哭是笑,恐怕连安慰都是残忍。

    更何况,虽然情交一二愿为此网开一面,但真要论起来,结果也不过是咎由自取。

    这便是命运的价格。

    温卓点头,说了好。

    回屋的路上,玉阑音神色淡淡,宛若闲谈道:“方才栾路安话里提到的炼化炉的炉阵,你如何看?”

    “不似说谎。”温卓回想了一番方才栾路安的神态动作,“况且,也没必要。”

    “那也就是说,私自炼化厌族法器,后交由你云霄大比的对手,大概都是窃炉之人陷害与恪心恪云。”玉阑音轻轻一摸下巴,“你这些年里,可有同谁交恶?”

    “未曾,”温卓道,“进入宗门后我鲜少离开药谷,闭关数十载,直到大比之前几日方出关,同旁人交往甚少,也没闹过什么不和。”

    “只是炉阵一事,恪心定已是多加细心谨慎,”玉阑音秀眉轻敛,“但药谷长老众多,这些年都未发现异样,究竟又是如何被宗门以外之人抓了把柄去的?”

    温卓当即明白了玉阑音的言外之意,“你的意思是……”

    “嗯,这事更像是十方宗之人所为。”玉阑音面色微沉,“不过这也只是我一人猜测,此人动手这般繁琐,目的却尚未明了,先就此不提也罢。”

    两人说话间已经行至客房门前。

    如今天大亮,于是温卓大大方方跟着玉阑音进了屋。

    玉阑音这一晚上虽然未入眠,甚至是大动筋骨了好几回,但出人意料的是,他的状态并不差,甚至能称得上是有精神。

    温卓瞧着,在心里暗暗记下。

    他决定以后把玉阑音当个储灵袋用,有事没事就往他灵脉里输些灵气,估计是有些益处。

    具体是有什么益处他这个战术师自然是说不明白,还是日后回了药谷向善玄师兄讨教一二好了。

    想到药谷,他难免就又想到了那叽叽喳喳惹人嫌又惹人喜的栾恪云。

    玉阑音心里清楚今晚温卓状态并不好,于是大多时候都有在留意着他。

    也因此他精准地捕捉到了温卓一闪而过的低落。

    玉阑音摸温卓的心思摸得很准,他边煮茶叶便温声问:“是想到恪云了?”

    温卓对此也没什么好瞒着他的,诚实道:“嗯。”

    “由他去吧,”听了这话,玉阑音将手中的茶具轻放至桌台,“于恪云而言,现世已作阿鼻地狱,离开也不过是解脱。”

    温卓听着,却好一会儿没说话。他定定看着玉阑音,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直到很久后,久到茶水都沸腾,他才变戏法似的摊开掌心,只见他掌心之处静静漂浮着一块琥珀大小流光溢彩的气笼。

    玉阑音打眼一看便愣住了。

    温卓平展着掌心,道:“救得活。”

    方才玉阑音同他说过,求死之人,救不了的。但是温卓不这么认为。

    玉阑音盯着气笼,半晌没说话。

    温卓没听到回应,便固执地又说了一遍:“救得活,对吗。”

    这句话似乎终于是唤醒了玉阑音。玉阑音微不可察叹一口气,随后似是无奈至极,哑声失笑,道:“你啊……”

    气笼,锁魂之器,一笼一魂,未有失手,珍稀异常。

    可今天,温卓却是毫不犹豫地用这珍贵的法器,硬生生地再一次把栾恪云的心魂保了下来。

    “我已经封了他的记忆。你救得活他,对么?”温卓盯着玉阑音,问了第三次。

    “……三成把握吧。”玉阑音败下阵来,终于认道。

    温卓听到这话微微松了一口气。

    这却叫玉阑音心中纳罕更甚,“不过,一一,你今日是怎么了?这还是我第一次见你这么……”

    ……这么什么呢?

    玉阑音拖着长音想了好久,一向巧舌如簧舌灿莲花的他,这回愣是没找到合适的词话来描述这种奇异的错位感。

    温卓并不是个会为了生离死别哭闹的小孩心性,相反,他心善忠义,同时又比任何人都能放得下。

    更何况,过去这么多年,温卓从来没有用这种近乎强迫的语气质问过他。

    这实在是叫他心下疑惑不已。

    温卓用那一双似乎能穿透谎言的漆黑的眼瞳直直看着玉阑音,好半晌,开口道:“因为你好像很想救他。”

    玉阑音毫无防备闻言,手中斟茶的手簌乎一抖,洒出了不少。

    温卓似乎像是没看到一般,又说一遍:“因为你想救他,阑音。所以我想救他。”

    玉阑音每每看着温卓的眼睛都有种无处遁形之感,这次依旧如此。

    他回头叹息一声:“一一啊,你可真是……”

    温卓两耳自动略过玉阑音惯用的咏叹调前摇,等待着他的下文。

    “……我的确是想救,谁不想呢,一个这么好的孩子,是不是?”玉阑音抽出帕巾,擦拭着桌上溅出来的水渍,“可离去与告别是一部分的生命,这就是人生。”

    温卓看他一会儿,“你说的不对,阑音。想救便救了,这才对。”

    玉阑音一哂,摇摇头,“你在任性,一一。”

    温卓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他再度去追随玉阑音的一双眼睛。他真的很想看清,这人此时究竟是用什么眼神在说着这句话,“阑音,你知道吗,你说这话的时候甚至没有看我。”

    “你这句话,是和我说的,还是和自己说的?”

    此言一出,玉阑音只觉心神一颤,一抬眼,却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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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撞上了温卓沉沉的目光。

    温卓回望着他,他的语气算不上苛刻,甚至颇为平静如常,“事情的开端总是唯一,但去往何处我只笃信一句事在人为。可是阑音,我不知道你自己有没有发现,在无数结果交织的岔路口,你选择的永远是最能伤害自己的那条,你是故意的,对吗?”

    温卓这段话说得毫无征兆,根本没给玉阑音任何反应和逃避的时间。

    “我只是想给你一点念想,阑音。”温卓垂下了眼睛,掩下那忽然汹涌的情绪,“栾兄去意已决,我明白的,我也并非只是为了来哄你所以自私地叫他重活一世不可。我只是……想给你一点念想。”

    温卓其实不善言辞,他自己也很清楚自己一番话颠三倒四,只怕越描越黑,说到这儿便住了嘴。

    玉阑音大概有近半柱香的时间没说话,手上也没有动作。

    温卓便站在一旁安静地等着。

    终于,玉阑音动了。

    他看起来似乎只是直了直太久未动僵直的脊背,声音甚轻自语道:“……念想么。”

    说着,他摸摸桌上的茶杯,可惜茶水已经凉了。

    “不过,你有一点说错了,”玉阑音重新将茶壶放到了火炉上,“不是没有念想。”

    还没等温卓来得及开口说什么,玉阑音已经手一勾,将温卓手里的气笼勾到了自己手里。

    随后,他瞬间在手上凝起一阵灵气,同时飞速地结起印,手指翻飞速度之快甚至只能看到残影。

    “你还记得恪云说过,”玉阑音手上飞快结印动作不停,可神色却从容如常,甚至是带着一丝浅笑,“那次他说,如果有来生,他要做……”

    “一只鸟。”温卓几乎是顷刻就明白了玉阑音在做什么了。他眸光极为闪烁,答道。

    玉阑音莞尔一笑,“对,当只小鸟。择木而居,邻湖而栖。”

    “方才我说只有三成把握,是骗你的。因为如果是我……”玉阑音结印的手终于停下,气笼之上金光符文流转,爆发出耀眼的光辉。

    这亮光刺眼无比,甚至搅动起一阵小范围的风,吹动着玉阑音额前的碎发,映得他的眉眼处光斑溢彩,宛如捧着神灯的神祇,神圣万分。

    等到这阵光逐渐消减,这时便能看到玉阑音手心里躺着一只洁白的蛋卵,其上仍旧流转着金色符文,有顷,符文之光愈发减淡,最终则是隐入卵壳消失不见。

    “……那定是有十成把握的。”

    玉阑音唇角轻扬,将前面未竟之句补齐。

    他眼中残存一丝自命风流的谦卑与狂妄,这种极少显露在玉阑音身上的少年意气,一时如排山倒海,震颤了温卓的心扉。

    “不过他倒是没和我说清楚要做只什么品类的鸟儿,我便随我心意给他糊弄了个,”玉阑音伸出双指,一敲手中的鸟蛋,“就让他做只八哥好了。这辈子这么能说,下辈子也继续说下去吧。”

    温卓看着他,眸光闪动,心中一片酸软。

    玉阑音看他的表情,以为温卓这是对他变了只八哥有意见,于是眼眉带上了一抹无奈的调笑。

    “看你这苦大仇深的样子,放心吧,是只夜莺。”玉阑音把这鸟蛋往温卓手里一塞,笑道,“这小东西得用灵气温养,估计得养个大几年,我可养不起,是你要救的那你便自己留着吧。”

    “等到他醒了的那天,如果我不在,就麻烦你帮我转告他,这辈子,要用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