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元十五年春,二月天里草长莺飞。万物向荣,生机勃勃。
京城中世家郎君娘子们都想借此时机,去郊外游玩打猎。
不过,这一切都与雅贞没什么关系,她没什么朋友,父亲古板信奉孔儒,不许她无事出门。
雅贞姓崔,在家中排行第十,父亲崔楷是崔家二房嫡子,任中书舍人。崔楷的五品官位不大不小,放在满是世家权贵的京中确实有些不起眼,但他背靠崔氏,外人即使“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1],崔氏虽然日落西山,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大多数人也不敢轻视他。
崔楷信奉孔儒,对于女儿的要求也与此有关。他为女儿取名“雅贞”,便是希望女儿行为合乎规范,气质文雅、贞静。
可是,崔雅贞与这几个词完全沾不上边,雅贞性格木讷,面容也只能算得上清秀,在弹琴作画方面也是一窍不通。
而崔楷也是对雅贞严苛至极。
“小娘子,郎君请你去琴房一趟。”
崔楷房内的侍女青韵一抬眼便看见雅贞坐在屋内发愣,心中一阵不屑。
屋内女郎梳着垂髻,玉簪挽住乌黑发丝,露出莹玉般的脖颈。只是她闻言一转身,只看得见勉强算是清秀的面容,而眼神中的怯懦,让她全身散着畏畏缩缩的气质。
雅贞见此,即知大事不妙,便故作唯诺靠近青韵,低声道:“青韵姐姐,发生什么了,贞娘真不知。”雅贞刻意放低自己的身份,将侍女称作姐姐,低声请求。
青韵眼神微变,抬高下巴,有些自得,倒也不再那般冷言冷语,“青韵不敢。小娘子,可以想想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忘在琴房了。”点到为止,青韵也不再说半个字,对雅贞自降身份也感到些许不屑。
雅贞身子有些打颤,她静静地跟在青韵后面,在路上她已经想到是昨天有本游记忘在琴房了,今天又是少不了一顿责骂。
还没进琴房,雅贞便看见勃然大怒的父亲站在门口,青韵默默退下,雅贞也不敢再向前一步。
崔楷自诩风雅文人,今天之事让他气愤欲呕血,他虽极力压制,但声音依然又怒又急,“贞娘,我和你说过多少次女子要贞静,要娴雅,你是不是全当耳旁风了!”
雅贞垂着眼低着头不敢看他,只是心虚低声唤道:“爹……”
“你还知道我是你爹,我就是这么教你,不安于室有辱斯文的吗?”崔楷气冲冲地训斥道。
“爹,这只是一本游记……”父亲从前便是一言不合就是责骂她,训斥她,但今天她不想忍了,她想要反驳。
“啪!”她话音还未落下,那本她落在琴房的游记从她脸庞边呼啸而过,差一点便要砸到她的脸上,最后直直落在她身侧。
“我真是该重新认识认识你了,逆女,屡教不改!”
看着一向乖顺的女儿现在也学会顶嘴,怒不可遏。
“崔雅贞,伸手!”
雅贞躲躲闪闪,不敢直视崔楷的眼睛,只能颤颤巍巍地抬起左手,侧过头。
因为右手还要抄写家规。
“啪—啪—啪—”
崔楷拿着细长却很有韧劲的竹条抽打雅贞的手心。
雅贞疼得把头死死向右扭去,眼睛紧闭眼睫颤抖如蝶翼般时时颤抖,但她的手掌却不敢放低一点。
她知晓如果那样,父亲只会更生气。
终于一场凌迟结束,崔楷似乎消了气,只让雅贞再把女诫从头到尾抄一遍,不抄完不许用膳。
“小娘子,郎君说了,请您在此悔过一个时辰。”
意思就是让雅贞在这里罚跪一个时辰。
雅贞心中充满难过愤怒最后都化作了无奈的叹息。
跪了足足一个时辰,雅贞感觉腿都跪的起不来了,弥桑才能来将她扶起离开。
弥桑扶着一瘸一拐的雅贞,眉眼中带着担忧,心中有话却不知如何讲述,思考片刻她才默默道出:“小姐,二爷遣人将院子里整个翻了一遍,把所有闲书都拿走了。”
即使心中愤恨难平,她急切地问出自己最关切的事情。
“信!那信呢?”
此时雅贞担心的不是那些书,而是与成玉往来的书信,被父亲发现不仅要责罚自己,估计连成玉也没有好下场,自己就算了,连累无辜的人……
“小姐,你别着急,信没有被发现,青韵没有翻找琴箱。”
雅贞长舒一口气,“没有就好,没有就好。”
“不过,二爷说您自觉羞愧,罚抄家规一百遍……”这其实就是禁足的意思了。
雅贞心想父亲的手段来来回回就这几样,不是罚跪就是禁足或是罚抄……真是不幸中的万幸,书信没被发现!
回去雅贞轻轻拆开今日的信件,她还是想好好留存的。
信里成玉简单地问候“他”几句,便开始讲述自己对于《金陵记》的看法,最后问了问“他”最近过得怎么样?和父亲学习茶庄经营可还顺利。
信的末尾,成玉写下:谨付寸心,希垂尺素。
雅贞抚摸着信上的字迹,一时不察一滴泪顺着她白净的面庞落下,她还没来得及擦便直直落在纸上,晕开了那差错有致、秀丽疏朗的字迹。
她忍不住怨恨,为什么连交朋友都要伪造身份,唯一得来的点关心还是自己骗来的。永远被掌控被操纵,她不能深想,拿帕子出来擦干自己的泪痕。
忆到初识成玉。
她料想成玉应该是个化名,当年在湘君阁她留下一个字条:世俗称赞便是好的吗?
没想到第二次再去居然有人回了。
后来一系列你来我往,雅贞大概知道他应该是个读书人,家中不富裕,还是个男子,年龄与她相仿或者比她大几岁。
在湘君阁的留言是雅贞第一次有了属于自己的秘密,独属于自己的友人。她想继续与他通信,便用着另一种自己习惯的字体,假装也是男子,与他约法三章,不互问身份,不互相打探,七日一换。
有时候雅贞很想给他讲述自己的事情,却也只能套用一个身份,说自己是茶庄庄主的儿子,所有事情只能套着讲。似乎这样她觉得自己的感受有了一个出口。
在家里没人愿意听她讲话。
写信也算是她的寄托。
*
被禁足的闲暇时刻,她有时会想起前几日母亲的试探。
她快要议亲了。
她对那人充满憧憬,会想那人的相貌,他的性格,他喜欢的吃食,他的衣裳……
朦朦胧胧间,她在心里描摹了一个人形。
或许雅贞是希望这样的日子可以早些结束,把婚事当作那艘脱离苦海的小舟。
多日后,崔楷终于松了口,解除了雅贞的禁足令。
她想去给成玉留信。
而她只能借着与堂姐们一同出行,才被允许出门,而堂姐们看不上她,对她冷言冷语,她也不在意。便找了个由头说去湘君阁看琴谱。
湘君阁是京城名声鼎盛的书肆,里面书籍种类繁多,当然有很多有名的琴谱,只不过还有一些遗本只借不售,雅贞便借着学习遗本的理由不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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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姐们一路。
而弥桑是崔家的家生子从小与雅贞一同长大,自是不会出卖她。
车夫将雅贞与侍女弥桑送至毗邻湘君阁的巷口,巷口栽种了几颗梨花树,雅贞面带笑意,闻着到梨花的清香心情也不自觉好了起来。
待离开车夫的视线,主仆二人没有立马去湘君阁而是先去了旁边的酒楼,雅贞熟练地找到小二开了一间单间,点上几个菜。
“小二,要一份爽口瓜儿、莲子头羹还有一份炒蟹。”
房间的窗口一打开便能看到街道,雅贞只是打开看了一眼街道上是否有熟人,便快速合上木窗。拿出包裹里的男装换上,又将自己所有头发均整整齐齐束起来,抱着铜镜将自己的眉毛涂黑,脸颊也敷上一些特殊的粉末使其稚嫩顿减几分。
一顿操作后,活脱脱一个俊俏的小郎君出现在房间里,雅贞照了照镜子很是满意,这些步骤她已经做了无数遍了,从未有破绽。
待一切完毕,她推开木窗通风,她的身上不能沾到味道,否则又免不了一顿责骂。
雅贞看着窗外的风景,默默吃着酸辣黄瓜,一入口,那股酸辣刺-激的味道便直冲雅贞的天灵盖,身体温度好像极速上升,嘴巴因为酸辣有些疼痛,头皮发麻,但雅贞还是没有停止进食。
好像只有这种灼痛感才能提醒她,她还活着。
“她永远只能做崔家的女儿。”
雅贞知道她快要议亲了,不是明年就是后年,几个堂姐之后就是自己,自己没有喜欢的人,也没有人喜欢自己,才德也并不出众,相貌放在贵女如云的京城也是平平无奇。
她只希望对方品行好,年龄与自己相仿,长相端正就可以了,这样也能让娘不再为了自己而烦恼。
还希望有生之年能亲自走过游记中的每一片山水,多出去走走看看。
此时,雅贞寄希望于婚事,希望婚事能助她“脱离苦海”。
雅贞吃完便唤来弥桑端来浓茶漱口,再三确认身上口中没有气味才去往湘君阁。
*
在湘君阁门前停着一辆马车,马车装设富丽高雅玉石镶嵌其中细处尽显精细,和雅贞所坐的那辆普通马车不能相比。
“原来这是卫氏的,怪不得连马车都如此精细。”
雅贞之所以识得这些,是因为她的母亲也是出自卫氏旁支,卫氏乃京城第一望族,百年来朝代更替,卫氏却屹立不倒更加枝繁叶茂,卫氏子弟连皇子都要礼让三分。不用说,雅贞所出自的崔氏更难以与之相提并论。
雅贞只是心中微微感叹:真不愧是卫家郎。
移开步子,便要带着弥桑走进湘君阁,但就在此时车帘卷起,她忍不住直勾勾看去——车里的郎君靛蓝衣裳风姿特秀,肤如润玉,俊美不似凡人。
雅贞怔愣了片刻,心叹:好一个朗朗如日月入怀的郎君,面如冠玉,气质却高雅出尘。
她很惊艳从未见过如此标致的璧人。
她的目光一时间变得难以移开,一瞬间对上了那人的眼眸。
澄清温和却盖不住其中疏离之意。
意识到失礼,回过神来雅贞,急忙颔首低头红着脸匆匆移开目光,向湘君阁里奔去。
而车里的郎君面色仍然温和如常,其目光似是不经意间轻轻在雅贞身上扫过,却没有片刻停留。
如同路过的蚁虫尘埃,不值得他在意。
进去之后,弥桑照旧前去书肆的第三层为雅贞誊抄糊弄父亲的琴谱,雅贞便是购买徐大家新出的游记,顺便前去第六层取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