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伦内心极为震动,桓权此举极大的抚平了他受委屈的心灵,他生平极少被人这般重视,而桓权给予他足够的尊重。
崔伦又是感动,又是心酸,他半身折辱,今朝终于被当作活生生的“人”对待,被人在乎的感觉,实在是太棒了!
含泪跪下,拱手对桓权道:
“崔某何德何能受公子大礼,门吏所为,公子并不知,俗话说,不知者无罪。
更况公子于崔某有申屈之恩,崔某岂能怪罪于公子,公子请起。”
“崔郎虽不怪罪于桓某,此事却是我桓某家教不严的罪过,崔郎放心,桓某必还郎君一个公道。”
桓权与崔伦相互搀扶起身,将崔伦扶回榻上坐着,令医师为崔伦诊脉。
“公子,不知这几日我母亲……”
崔伦虽然深受感动,心中却还记挂着家中老母,诊脉期间忍不住开口相问。
“郎君放心,桓某已着人去照顾崔郎母亲,崔郎安心养病便好。”
“伦拜谢公子。”
崔伦内心感动又多上几分,在他心底,桓权与其他世家贵族完全不同,他从不傲视于人,也不以势压人。
对于自己这种寒士,他会以礼相待,对待自己这种无权无势人的家人,他会以诚相待,对待错误,他会勇于承认。
他身上完全没有世家子弟的轻浮气息。
“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我让人将那几个门吏绑了来,任凭崔郎处置,如何?”
“啊?”
崔伦心中惊异更多了几分,他原本以为桓权所谓的还他公道不过是客气话,没想到桓权真将人绑了。
这种事情,一般都是世家自己处理,往往都是高拿轻放,不了了之,崔伦虽然性直,却也知道和世家讨“公道”,纯粹是自讨苦吃。
“来人,将人押上来。”
桓权接着就有几个侍卫将人押了进来,共有六人,都被五花大绑着,自当日毛舒离开后,这六人就一直被拘押着,不给饮食,到今天,已经是第二天晚了。
最开始几人还能大呼“冤枉”,到今天,已经是精疲力竭,又饿又困,老老实实跪在地上。
“崔郎,这几人便是当日行凶之人,你瞧着,应该怎么处置?”
崔伦一见这几人,当日不堪的回忆便涌入脑海,特别是最后撒尿的三人,他恨不能生食其肉,但崔伦也敏锐注意到,捆着的人远多于当日欺凌他的人数。
“公子,您是不是弄错了?当日没这么多人。”
“崔郎放心,我已调查清楚,这四人是当日殴打之人,其中这三人是当日侮辱之人。这一人,刘大,乃是六人之长,应有管理之责,却放任府吏殴打宾客,也有责任,这一人,旁观事情发生,未能尽劝谏之责,亦未能通禀府内,亦属失职。”
崔伦闻言,暗叹桓权条理如此清晰,事情过程都调查的明明白白,比那都城县尉不知要强上多少。
“公子,这些人都是你家臣,伦不便多言,任凭公子处置就是,伦绝无怨言。”
崔伦说这话便已做好这件事被轻放的准备,他知道桓权不可能真让自己来处置,能问自己一声,已经是给了莫大的面子。
世家寒门,本就是天堑。
“崔郎这是不信桓某了。”
桓权似笑非笑道。
“伦并无此意。”
桓权没有反驳崔伦的话,而是一挥手道:
“来人,将这六个恃强凌弱,以势压人的贼奴推出去,斩了!”
“慢着!”
崔伦没想到桓权来真的,立马出声阻止,瞪大眼睛,问桓权道:
“公子为何要杀他们?”
“依我桓氏家法,当街逞凶伤人,当杀!侮辱主人翁贵客,当杀!”
“可我毕竟还活着,这也是六条人命啊!”
崔伦面露不忍,他知道对于世家来说,府吏多不过是奴仆,世家可以自行处置府中奴婢,无人会追究罪责,但他并不认为这就是对的。
“崔郎这是怎么了?崔郎乃是我桓权看重的贵客,却被他们几个贱奴殴打侮辱,难道不该死吗?”
“公子请容崔某一言,崔某自知为外人,不该对贵府家法置喙,然而人命关天,纵使这些人有错当死,也应当由官府来定,不该公子行私刑。”
此言一出,站在一旁观戏的毛舒眼底一亮,颇为惊喜瞅着崔伦,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人命关天”这四个字了。
“崔郎当真如此作想?”
桓权似笑非笑,斜睨着目光看向崔伦。
“天下事,若是论私,则无公理可言,伦不愿如此。
今日公子斩府吏或许是这些人罪有应得,他日府君斩奴婢难道就不会有冤屈吗?
世间冤屈不公之事,多出于一个‘私’字,人人偏私,则官官相护,百姓罹乱,天下难安。”
崔伦字字恳切,目光灼灼,虽身着寒衣,却难掩其风骨。
桓权只是笑着,道:
“若是官府给不了崔郎想要的公理呢?崔郎,还要执意送官吗?”
“律法不公,就修改律法,岂能因一己之私而行私刑?此非君子所为。”
“既如此,桓某给崔郎一个机会,将这六人送至官府,郎君不凡试试,到底能得一个怎样的结果。”
桓权嘴角上扬,露出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崔某愿意一试。”
桓权挥手让人将这六人押了下去,与崔伦击掌为誓,眼眸中的笑意愈发浓厚,道:
“崔郎难道以为他们只羞辱过崔郎一人吗?”
桓权言尽于此,并未继续说下去,反而起身告辞,道:
“崔郎若是需要帮助,桓某定然相助。”
桓权将这件事对桓玑讲了,桓玑也觉得颇有意思,道:
“这崔生倒是个奇人,自己受辱,反帮欺辱自己的人求情。”
“他倒是个‘痴儿’,生长于这样的世道中,竟如此磊落,倒也称得上‘君子’。”
桓玑很是惊奇,桓权很少这样直白称赞一人,能被他称为君子的,此前也只有谢弼、乔昭二人,皆是弃世绝俗的奇人,现在能对一介寒士做这样的评价,他心中也好奇起来。
“这人你是自哪里搜罗来的?当真是有趣至极。”
桓权遂将当日如何说服崔伦状告王六一事论述了一番,桓玑听后,笑道:
“他这脾气,还真是执拗。”
“若非这怪脾气,也不至于惹这一场是非,可这脾气,还真合我胃口,这人,日后必有大成就。”
“你打算如何?”
桓玑听得出桓权很欣赏崔伦,桓权为尚书郎,本就有为国举贤的责任。
只是崔伦出身实在微寒,又是一介白衣,很难一步登天,直入朝堂,他这样的身份,为州县小吏,便是难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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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欲将其举荐给大将军,如今却又担心他这样的性子,恐难为大将军门客所容。
欲荐之于朝廷,其家世不显,又无中正官品评,亦难。
然如此耿介之人,若弃之于山野,我亦不忍也。”
桓权言语颇为为难,连连唉声叹气,桓玑白了桓权一眼,道:
“好了,少装模作样,我还不知道你。你想将人留下就直说,我虽不敢保证什么,廷尉府一书吏还是可以的。”
“如此,便有劳兄长。”
桓权顺势应下,欢喜不已。
廷尉府书吏虽无甚品阶,却为九卿属吏,旁人也不敢相欺,更兼廷尉府执掌刑狱,最适合耿介忠直之人。
桓权思虑详熟,桓玑也不由在心底称赞,他素知,桓权有识人之能,又不被出身拘束,尚书台原是最适合他的。
只可惜,桓权并不甘心只做尚书郎,他的野心太大,小小一个尚书台容不下他的野心。
某日午后,桓权正在院中晒着秋日暖阳,谢弼弹奏着琴音,声声敦厚舒缓,宛如万里长空中漂浮着一层薄云。
桓权不善鼓琴,却自幼喜乐音,谢弼却是极擅长鼓琴,常于山林野溪之侧弹奏,与风声相合,与溪水为伴。
桓权敲着拍子,轻声合着琴音,神情怡然。
蕲茝坐在月洞处做针线,突然传来哒哒的脚步声,蕲茝抬起头,白离出现在自己面前,正要闯进院子,蕲茝忙将人拉住,悄悄看了一眼,见院子里的人并未注意,才将人拽到僻静处,道:
“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陪着江女郎吗?”
白离叹气道:
“正是女郎让我来请公子的。”
“可是出了什么事?你过府来的事毛舒可知?江女郎的事一直都是她在负责。”
“舒姊姊最近也不知在忙什么,总是见不着人影,女郎那边又催得紧,我只得过来寻公子了。”
“你不知道,最近侯府出了些事情。”
“什么事?”
蕲茝便将崔伦的事情都讲给白离,白离听完目瞪口呆,啧啧咂舌,道:
“这位崔郎君莫不是这里有问题吧?”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不过要我说,这群人也该吃些苦头,平日没少收礼,偏还不知足,去为难一个书生。”
蕲茝感叹道,作为局外人,她当日见到崔伦的惨状,也觉得心惊,但若真要那几人去死,他又不忍心。
“你不知道,人心不足,刘氏兄弟平日没少仗势欺人,耀武扬威,真以为那些人拍他们马屁是因为他们,不过因为他们是桓府的府吏罢了。
你瞧,如今在牢中,谁会多看他们一眼。”
两人八卦着崔伦的事情,说起刘氏兄弟平日的所作所为,颇为义愤填膺,但很多是对于崔伦其人的好奇。
“蕲茝姊姊,你说公子怎么就同意崔郎君的请求了?公子素来不是多事的人,这样不是家丑外扬吗?
而且还让舒姊姊从旁协力,舒姊姊可是公子亲近之人,公子未免也太重视崔郎君了。”
“你不知道,公子说这叫‘气节’,是世家公子都没有的东西。”
“气节?这不就是纯傻吗?”
白离嗤笑着,蕲茝摇摇头,她也不明白桓权言语中的含义,但她相信桓权的眼光。
“你来找公子到底所为何事?莫不是江女郎又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