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外何事吵闹?”
不知何时,桓权已经站在月洞下,阳光落在藤蔓黄叶上,斑斑光点,一身褚黄的长衫,腰间系着一条同色系的丝绦,天然流露着世家风韵,琴音未息,谢弼沉浸于音乐中,不理外物,指尖翻飞,抹挑勾剔,清脆高远,浮云流空。
“公子。”
白离和蕲茝回头瞧见桓权正一脸肃然瞧着自己,纷纷请安行礼,直在心中叫苦不迭,也不知公子是什么时候来的,听到两人的议论没有。
桓权并未与两人计较,目光逡巡在两人身上打量着,最终落在白离身上,道:
“你不在江女郎身边侍候着,来我这里作甚?”
白离上前拱手,道:
“启禀公子,是江女郎让我来请公子过去的。”
“可有说是为什么事?”
白离摇摇头,她被公子吩咐照顾江女郎,护卫江女郎安危,但江女郎性子沉静,并不是一个热闹的人,特别是王六一事后,江女郎就越发静坐沉思。
便是从前从宣城郡带来的丫鬟墨书,如今都疏远了,更不用说她们这些桓府的人,唯有舒姊姊能够与江女郎说上两句。
当日也是舒姊姊送来王六处决消息的,当时瞧着,江女郎确实高兴,但看起来更像是解脱了一般。
江女郎出生世家,纵使今日家族败落,却也不是她们这些奴婢能够比拟的,白离很清楚两人之间的身份之别,自然也不会自找没趣去交心。
她的任务很简单,就是保护江女郎,至于其他的,白离并不关心。
桓权沉思片刻,当日留下白离,一是因为她颇有些武艺,寻常人近不得身;二则是白离心思简单,没有太多的利弊权衡,喜怒随心,陪在江芷身边也少是非。
她本就对白离没太多要求,自然也没抱期望,转而又道:
“毛舒知道此事没有?”
“我找过舒姊姊,但没找到,江女郎那边催得紧,奴只得来找公子。”
“我知道了。”
桓权长叹一声,想起毛舒近来在协助崔伦查案,按照刘氏兄弟的口供,这些年他们兄弟几个不仅是索要贿赂,私下欺凌贫寒子弟那么简单,手里还有着几条人命。
事情闹到官府去,免不了又是一场风波,桓府的府吏杀人,桓府的郎主自然是无法免责的,桓权便让毛舒去协助查案,一时就顾不了江芷了。
桓权将两人留在原处,看了一眼谢弼,她原是想趁着难得的休沐,与谢弼好生玩乐一番。
但江芷那边她又实在放心不行,只得对蕲茝叮嘱了一番,便直接撩袍走了。
见到江芷时,她正坐在院中的自雨亭处,弹着箜篌,音色清越。
墨书正要进亭中通禀,桓权伸手止住了,只立在亭外,静听箜篌。
一曲罢,桓权拍手鼓掌,道:
“女郎好技艺。”
江芷闻声转头,福身问安,桓权拱手还礼,笑道:
“女郎刚刚弹的是蔡文姬的《胡笳十八拍》?此曲甚是凄婉,女郎不该作此悲音。”
“文姬身处胡虏之地,尚念故土之恩。我身为女儿,却只能见亲长受苦,想到此处,常觉不安。”
桓权沉吟着,她听出江芷话语中的含义,却不知道江芷的目的,一时犹豫,不知该如何接话,还是硬着头皮道:
“女郎记挂亲长,乃是至孝之人。”
“前些日子,毛女郎告诉我,王六的事已经了解,江芷在此拜谢公子。”
说着江芷就要行大礼,桓权忙将人一把拽住,道: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更何况你我是兄妹,我岂能见女郎受委屈。”
江芷看了一眼桓权拽自己胳膊的手,指节分明,强劲有力,透过锦衣,隐隐能感受着从对方掌心传来的阵阵暖意。
心中涌出许多酸意,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心生眷恋,桓权待自己虽好,但两人之间隔着深仇大恨,那一条条人命摆在他们面前。
在桓权将她护在身后的那一刻,在桓权遣毛舒每半月送来母亲书信时,她不是没想过此生托付给此人。
桓权待她的好并非作伪,她能感受到两人之间流动着的脉脉情谊,桓权看她是眼神带着明显的躲避,她对于桓权而言是特殊的。
尽管毛舒曾多次劝诫,让她不要对桓权动情,但从毛舒那里,她还是得知,自己对于桓权是独一无二的。
她曾刺杀过桓权,可桓权放过她,甚至颇为照顾她。
“兄长。”
江芷仰起头看向桓权,眼中含泪,桓权能感受到江芷强压着的悲意,但不知她悲从何起。
只是那一句“兄长”,让桓权有些微微愣神,直接告诉她,接下来江芷的话并不动听,但她还是想知道江芷的想法。
“女郎请说。”
“妹请求兄长让我离开。”
“离开?你打算去哪儿?江芷,兵荒马乱的,你又能去哪里?”
桓权微怔,第一次当着江芷的面唤她名字,她甚至有些气恼,王六的事发生后,她以为江芷也能明白世道的艰难,不想她竟然又起了离开的心思。
“我想去陪母亲。兄长,我知道你有办法,你一定可以送我去见母亲的,对不对?”
“你就算去了又如何?不过是多了一个服役之人,那时天高皇帝远,我怕是护不住你,你长得又那么美,不行。
你若真闲着,总爱胡思乱想,我这里有一处女学,你来与我帮忙,我聘你为女师傅,也算是做些有意义的事。”
“兄长,你说得这些毛女郎都对我讲过,我很感谢你。
只是我不能答应你,我知道兄长是为我好,只是我不能抛弃亲人长辈,自己在这里享福。
要么能够救她们回乡,要么陪她们一起受苦。”
桓权沉默着,她不知道何时江芷变了主意,但她似乎没有理由去阻拦一个女儿尽孝的决心。
桓权从袖口掏出一纸帛书,侧身递给江芷,江芷流泪的目光在看完书信后,看向桓权,道:
“兄长!这……”
“昨日我收到南越的书信,说是你母亲姊妹等亲族都已经平安到达,南越虽是荒凉些,但我已托人好生照顾,你也不用太过担心。”
江芷抱着书信拼命点头,泪如雨下。
“你的心思我都明白,只是救人并非一朝一夕的事,当初你父亲谋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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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事为真,如今能保全家人女眷已是不已,切莫再生出不该有的心思来。
待过上几年,等此事众人渐渐忘却时,我再动些手段,必能叫你们母女团聚。”
江芷含泪,却不做声,这样的话她已经听毛舒说过无数次,以前她也会这样宽慰自己,可后来在无人相伴的日子里,她渐渐想明白了。
桓权只是出于曾经的婚约,才一直照顾她的,两人之间或许有情,但这份情意不足以让桓权原谅她的家人,并不足以消弭两人间的仇恨。
或许桓权真的会帮她接回家人,但那又是什么时候了?
母亲的年纪已经大了,南越瘴气弥漫,气候湿热,听过往的商人说,那地方很容易染上风热痢疾,不少人都因为水土不服丧命了。
江芷不能再等了,她害怕母亲会在南越染疾,她不能让母亲客死异乡,为此她可以付出一切。
她知道桓权一定有办法,但她也知道桓权并不愿出手相帮,她只能逼,桓权或许无情,却有义,他不会放任自己离开的。
“可是,士衡公子,我不想再等了。”
江芷含泪认真地看着桓权,尽管只是简简单单一句话,却含着不容退缩的决心和意志。
江芷突然这样称呼她,桓权懵了一下,她敏感意识到,江芷的目的或许并不是离开,而是救母,眼神一下就冷了下来。
“你当真这样想?”
“是。情士衡公子帮我。”
江芷朝着桓权盈盈一拜,这次桓权没有拦她,只是居高临下,冷冷看着,道:
“你明知道你父亲谋逆作乱,论罪当夷三族。”
江芷却挺直身子,犹如秋风中傲立的菊花,不畏寒霜,也不躲避桓权审视的目光。
“士衡公子,我父亲到底是因为谋逆被杀,还是因为谋逆失败被杀,您应该很清楚吧?
若说谋逆,当年首恶的江氏一族,如今尚有爵位在身,官职仍在,我父亲不过是没那么大的靠山罢了。
要我江氏一族性命的到底是朝廷,还是你桓氏?士衡公子,你应该比谁都清楚。”
长久的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江芷的话直白却也丑陋,但这就是真相。
没有太多的道义公理,不过是成王败寇罢了。
“江芷,你是个聪慧的姑娘,可有些事一旦摆在明面上,结果就不一样了。”
江氏一族在苏钧之乱中虽非首恶,但谋逆一案被摆在三司会审的局面,就注定无法善了。
其中牵扯的不仅是世家间的博弈,更有朝廷天子的颜面,若不严惩,谁的面上都不会好看。
“所以士衡公子是不愿帮忙?”
“不是不愿,是不能。朝令夕改,朝廷法令立于何处?”
“士衡公子不能,这天下自有能的人,江芷请公子将我引荐入宫。”
一石激起千层浪。
桓权愣在原地,一向镇定的她也不由犯嘀咕,摸不清江芷的想法,紧皱着眉头,道:
“你要进宫?作甚?”
“宫里自然有能帮我的人,芷不求公子能帮我救母,只要能为我指一条路,我自己去闯。”
“胡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