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二哥不知有什么大乱,被踢出权力中心的寇准却知道。
大理国一隐秘山谷里,长庚子把一封书信放在桌上,落款处正是这位前名宰相的私章。
他在前厅里看了一圈,问道:“老五呢?”
老三坐在窗边,闻言把头探出去,叫树下掏蚂蚁的小童:“去,后面镜湖叫你五师兄。”
那小童抬手胡乱擦了一下鼻涕,应了一声,飞快跑远了。
小童跑到镜湖边上时,远远看到他五师兄正躺在湖边一块石头上晒太阳。
一只毛皮闪闪斑纹艳丽的云豹正伏底身子,压低脑袋,双目聚精,瞳孔竖成窄窄的细线,缓缓逼近那少年。云豹尾巴一甩,一个猛子扑上前,破空而来。那少年蓦地睁开双目,眼中满是兴奋,一跃而起,捉着云豹就是一个翻转卸力。
一人一豹在湖边你来我往十数个回合,让人眼花撩乱,旁人只见一条又粗又长的大尾巴宛如长鞭在空中剪来剪去。
小童跑到跟前,喘匀了气:“五师兄——快别玩儿了!师傅找你呢!”
那少年闻言并不理会,又斗了几息,才逐渐收了招式。
云豹却颇为不满,嘴里嘶嘶喵喵个不停,围着少年转起来。少年也不理会,径直走到大石边,拿起自己的重剑,用剑点了点摆得整整齐齐的一溜儿青鱼。云豹见状,知晓今日游戏结束,粗声粗气喵了一声,自顾自去吃鱼了。
少年跟随小童来到堂厅,闷头进去,也不说话,只把重剑解下来放在腿上,观赏擦拭。
众人见怪不怪。
坐在上首的长庚子见人齐了,清了清喉咙,道:“都来齐啦,为师有一事要说。”
他站起身,双手背到身后,昂起头,捻捻灰白的髭须,感慨道:“话说我年轻的时候,游历各国,曾结交一好友……”
“师父,您说重点。”大师兄抠抠耳朵,“前情不妨略过。”
长庚子把眼睛一瞪,气呼呼道:“现须一人,假意落草济州一匪寨,见机行事。”
大师兄狐狸似地一笑:“啊呀呀,当土匪啊,我看那必然是小师弟去,他肌肉大,又能打,气质符合。”
二师兄点点头:“当细作,那必然是小师弟去,他锯嘴葫芦,不容易露馅儿。”
三师兄左右看看,一时不知找什么理由。
四师姐清咳一声,抚着小腹:“唉,我实在是有心无力,身子多有不便。”
三师兄一看这架势,摸出六个铜钱:“来,师弟,此去前路未知,我替你卜一卦吧。”
“胡闹!”长庚子一拍桌子,“没个师兄师姐的模样!”
但他心中其实早有了人选,因此和声道:“良拙,师门中功夫典籍你已尽数学会,大理国中英雄好手你也挑战个遍。此处往东北去,有个大宋王廷,国土十倍于大理,你可愿出远门历练一番?”
“可。”
长庚子似乎被他噎了一下。自己将这弟子从小养大,悉心教导,虽早已熟知其性情,但也时常感到头大。
“好,你此去我不担心别的,但万望你牢记学武本心,切不可恃强凌弱,以武犯禁。”
长庚子为这个弟子取名为“束”,字良拙,也是此意。
于是杨束便带着师傅的三个锦囊妙计,一匹大理好马,经梓州,过夔州,往京东西路来。[1]
而同要往京东西路去的明新微,此刻还没启程。她正整日琢磨梦中细节,想找个验证此梦真伪的法子。
梦中人物基本都没有姓名,只那妾室敬茶时的一段话,透露了些信息。她说自己家里本是官宦,但一朝获罪,被卖到应天府清乐坊,坊主动辄打骂,日子过的很苦,后来几经托人,才在主君这里有了栖身之地,这辈子永远感念主家大恩大德。
明新微想,她从未去过应天府,若这城中真有一个清乐坊,或可应证一二。可是如何才能去得呢?想来还得从明二哥身上下手,但她二哥口无遮拦又心无城府,明新微并不敢露口风,只装作一切如常,甚至还主动收拾打包了诸多东京特产,说要带回去给老家的兄弟姊妹。
明大娘子看过黄历,挑了个宜出远门的好日子,兄妹二人清点好行装,启程上路。
从东京到兴仁府,按理由五丈河走水路最方便,但明新微心下另有打算,便借口说自己晕船,又说此次辎重颇多,好似一小型车队,干脆走陆路回去。明大娘子不是个管事的性子,想着有明二哥一路,也就由得她了。
等出了京畿地界,她便状似不经意地打探问道:“二哥,咱们一路回兴仁府需要走多久?”
她跟着家人长居汴京,母亲身体抱恙,只老家三房的婶母常年来汴京走动,自己倒是鲜少回去。
明二哥骑在马上,伸手摘了个路旁的野果子,闻言道:“若是我军骑兵营急行军,一日可达。步兵营行军,最多三日也到了。”
他看看车队和带上的诸多东京特产,自家妹妹也是一时要喝水,一时要歇息的,摇摇头道:“我们的话,五日也走得,七日也走得。”
明新微等的就是这句话,但面上却不显,又状似无意道:“那去应天府呢?”
明二哥早年也被明父花重金塞进应天府的睢阳学舍求过学,自是清楚如何前往。
“应天府和兴仁府南北接壤,咱们只须稍往南去即可。”这二愣子咬了一口野果,酸得脸都皱了起来。
“不知如果我们先取道应天府,再到兴仁府,可有官路可走?”
“有倒是有,不过……”
明新微不等明二哥说下去,便状似兴奋道:“据说现在应天府的清乐坊正举办斗乐大赛,各歌伎登台,两两斗曲,围观者用绢花投票。周围还有盘口可押胜者,有人一场便赢了百倍赌金。每日晚间还有酒会,奉名酒「桂香」、「北库」,供与会者畅饮。”
她故意说得眉飞色舞,一脸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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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
明二哥把嘴里酸不拉几的果子吐掉,一脸不可思议:“啊?我怎么从没听说过这个清乐坊?不是,你怎么知道的?”
明新微心想,那自然是我随口编的,一场有色、有赌、有酒的盛会引你上钩,让你带我去看看应天府是否真有个清乐坊。
她笑眯眯道:“汴京城里常有书坊寄卖各地考生写的风俗文集,我看得多,自然就晓得了。”
这话便是留个活口,到时候盛会没影儿,只须怪罪写书之人即可。
她也不等明二哥回答,继续游说道:“此番可以让随从们带着行李特产先去兴仁府等着,我们轻装简行绕去应天府,只游玩几日,便同他们汇合,再一同回祖宅。即使到时候晚个一两天,只说我不惯出远门,路上休整耽搁的久了便是。”
她见明二哥还有迟疑,又道:“大哥常年在应天府苦读,咱们此去也能顺道探望一二。再说我难得出一次远门,以后嫁为人妇,只怕是被人拘在家里,再没这等逍遥日子了。”
福云和两个小女使听到此处,已是目瞪口呆,不知向来循规蹈矩的女郎,怎么忽然这样大胆了起来,但主子说话哪有下人插嘴的余地,于是又都眼巴巴地看着明二哥,只求他能阻拦一二。
但明家上下,若说明二哥闯祸的本领排第二,那就没人敢认第一,从小到大阳奉阴违的事没少干,鸡毛掸子等闲不知打断了多少。此时明新微把台阶递到他脚下,他别扭一下,也就借坡下驴了。
“行吧,那咱们说好只去那盛会两……呃,三天吧。”明二哥竖起三根手指。
明新微心想,就是一天也使得。她面上露出欣喜的神色,捧场道:“都听二哥的!”
于是众人便停下来,打算分头行路。
钟嬷嬷见车队停了,一脸疑惑出来询问。她是明父给明新微从小选的教养嬷嬷,地位颇高,此次带领几个仆妇坐在第二辆车里。
听了主家的计划,钟嬷嬷大惊失色:“这可如何使得?跨州过县的,路上不知有多少强人剪径,倘若有个闪失,就是菩萨来了也回天乏力!天爷啊,当初二房就是遭了这启子祸事!”
她自是知晓明二哥是个混不吝的,根本不与他费口舌,识相地转向明新微道:“女郎啊,你刚配得如此良婿,多少人求还求不来,还是安安稳稳待嫁为好,等过了门,未来那是享不尽的清福,这节骨眼上,可出不得半点差错!”
“嬷嬷且放宽心,我二哥哥是官家手下的猛将,这一路自是安全无虞。而这些财帛特产有钟嬷嬷带着先去兴仁府,也很稳妥。我们去应天府探望大哥,稍稍逗留便返回,耽误不了多少功夫。”
此行的仆从身契都在明新微手里捏着,算作陪嫁,自是不敢有异议。而钟嬷嬷在府中借着明父的威势,尚能管教明新微一二,如今在这路上,却也奈何主家不得。
于是便兵分两路,明新微和明二哥一行,掉头往南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