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郎,咱们这样真不会被罚吗?”
眼见马车当真掉头往应天府去,福云颇有些愁云惨雾,同乘的小女使秋珍、冬珍也是惴惴不安。
“谁来罚我们?等回了兴仁府,父亲又不在,我头上顶着这门亲事,三叔三婶想必不会与我为难。”
明新微虽这样说,但心里也知晓自己此举颇有些不妥,但为了探明梦中真伪,也顾不上那许多了。
她打起车窗帘子,向外看去,今日和风细雨,润染层林,花香微凉,正宜赶路。
福云闻言,只叹口气道:“总觉得眼皮子跳得慌。不过我这小命都是女郎给的,自然女郎说什么就是什么。”
福云原名五丫,是明家的家生奴婢,但因眼皮上有一块红色胎记,不得父母喜爱,在府里也受欺凌。幼时的明新微见了,说这人眼皮上落了一朵彤云,是个有福之人,便改名福云,收到房里做了一等女使。
“什么命啊死啊的,呸呸,尽说傻话。”明新微放下帘子,捉起腿上的猫儿,凑近了问,“梅花豹,你说她傻不傻?”梅花豹打了个哈欠。
小女使冬珍在一旁坐着,也怯怯道:“我也觉得心下发紧。”
明新微把猫儿翻过来,在猫肚上顺毛:“我看啊,还是不惯行路,马车颠簸,便觉心悸气短,不若吃点樱桃煎。”
福云看她家女郎主意已定,誓不回头的样子,摸了摸跳得厉害的眼皮,叹了口气,把食盒拿出来,同众人分食樱桃煎。这樱桃煎的樱桃先用酸酸的梅水煮过,剔除果核,捣碎裹上白糖,用模子印成小饼,酸中带甜。
明新微吃过樱桃煎,左右行路无聊,便把之前打包行李时翻出来的《竹里轩志》拿来看。
又行了十几里路,路过一歇脚亭,亭中有井,供行人饮水,便停下来饮马打水,修整片刻。
“赖公泉。”明新微见水井旁立了个碑,便走过去看。
福云也凑过来读道:“大中祥符六年,时任兰考县知县赖公体恤百姓暑天行走不易,开凿此井。百姓感念其德,特立此碑。”
“此处尚不在兰考县境内,这赖公却是霸道。”明新微点评道。
凿井本是好事,不过把自己的政绩立到别人的地界儿,却不知何人做得出。
明二哥此时已饮好马,牵马过来道:“咱们调头往兰考县去,还有大半日路程,今日这雨淅淅沥沥的,虽不碍事,但还是走快些为好。”
于是众人便不耽搁,继续赶路。
十里不同天,这越往前,雨势越大。豆大的雨点拍车身上,劈啪作响,坐在马车里,仿若坐在一个鼓里,重锤声不绝于耳。
忽然一阵横风卷过,驾车的明七惊叫一声,原是他的斗笠被吹走了。马儿也受惊,嘶鸣一声,埋首不愿再走,明七忙跳下车去捡他的斗笠。
明二哥勒住马,皱眉道:“明六,你去前方看看,附近可有邸店农舍。”
明六领命催马前去,不消片刻便消失在雨幕里。
明新微撩开竹门帘,才发觉车外竟暴雨如泼,天色昏暗,十步开外难以视物!
雨声嘈杂,她冲前面模糊的人影喊道:“二哥,上车来避避雨吧。”
明二哥抹了把脸上的水,也高声回道:“不用,把蓑衣给我即可。”
明新微便让福云从箱笼里取了蓑衣,递出去:“此段是官路,即使赶不到兰考县,应当也有邸店可供我们歇息吧?”
明二哥披上蓑衣,系上系带:“有是有,不过要四、五十里才有一大邸店,现下雨势太猛,最好能就近找个地方。”
好在前去探路的明六很快便“达达”骑马归来,淋成个落汤鸡模样却欢喜道:“前方一拐头,有一庙,看着颇大,住下我们应不成问题。”
一行人便朝那寺庙赶去。暴雨中天地昏暗,也看太不清,明新微只觉这庙门面宽阔,占地颇广。
明二哥上前叩门,敲了半天,才有人来应门,是一个小沙弥,矮矮一个,身量还没明二哥腿长。
明二哥低下头:“呃,这位……这位小师傅,我们本要前往兰考县,路遇暴雨,不便行路,不知可否暂住一晚?”
“自是方便,施主请进。”
小沙弥点点头,人虽小,看着却很稳重,引着众人进到内殿。走到有光亮处,明新微才发现,这庙看着虽大,却年久失修,佛像底座都塌了一角。
“敝寺位置荒野,少有香客,疏于修缮,但房屋确是管够,众位施主可到西厢住下。”
那颇有主持气质的小沙弥将众人带到西厢后,又道:“不知众位施主可否用过膳,如若没有,寺内还有一些斋饭。”
“多谢,不知小师父法号?”明二哥还了一礼。
“小僧法号原悟,师父雨天腿疼,不便待客,便由我来招待各位。”
原悟看起来不过十岁上下,一本正经知客的样子看着颇有些可爱。
“烦请带我前去,愿当面致谢一二。”
明二哥是去“随喜功德”的,受人恩惠,自然要有所表示。
明二哥离去后,剩下众人便分配了房间。由于被褥带的不够,明新微便和女使们挤了一间房。刚安顿下,就有另一个小沙弥送来热汤热饭。虽然一点荤腥也无,但在这暴雨天也吃得肠暖肚暖。
不多时,这小沙弥又殷勤地来收拾碗筷。雨天跑来跑去,裤脚全然湿了。明新微有些不好意思,便主动搭话道:“多谢小师父,这斋菜做的颇为可口。”
这个小沙弥明显比原悟要活泼,闻言龇牙一笑,道:“施主不必客气,师兄说施主一行捐了一大笔香油钱,务必要尽心伺候!”
明新微不想这小沙弥如此诚恳,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好在那小沙弥也不等她言语,自夸道:“其实我们庙很灵的,都是因为位置不好,倘若能在汴京内城占一个小角,庙里只怕金身也修得!”
他眼观八方,见一行人出手阔绰,这女施主看起来也很好说话的样子,便机灵道:“施主,我看你眉间似有忧愁,不如试试我寺的自求多福发愿本,不须任何银钱,只须灵了才来还愿!无本万利……呃,我的意思是,施主不妨一试,无有任何损失!”
她见这小沙弥人小鬼大,古灵精怪,心中觉得好笑,便故意逗他问道:“自求多福发愿本?「发愿」我知晓,就是发心求愿,却不知这「自求多福」又是何意?”
明新微嘴上发问,心中却想,诗云“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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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配命,自求多福”,这册子名字倒取得不错。
那小沙弥昂首挺胸,颇为骄傲地从怀里掏出一册蓝皮线本,翻开书皮,念道:“一切福田,不离方寸。从心而觅,感无不通。求于我,而多福。此所以作「自求多福发愿本」也。”
自求多福,求之于自己,而后能多福。
没想到这荒野寺庙还留有一些真章,她心中一动,便问道:“那须如何发愿?”
“这个简单,施主只须在这册子上留下籍贯、姓名、发愿、以及得偿所愿后的还愿即可。”
话音未落,一管毛发稀疏的毛笔也被掏了出来,上面的羊毛朝四面八方劈叉开去,显得可怜滑稽。小沙弥用瘦瘦的小手用力捋了捋笔毛,那毛仍旧东倒西歪,又往嘴里送去,准备用嘴舔顺。
明新微见状,连忙止住他,让福云拿了笔墨出来,又接过自求多福发愿本,摊开放在桌上。这厚厚一本应是传了多年,书页已经卷边,好在用的是上好的椒染纸,所以并没任何虫蠹。她翻开册子,见新的一页上已经写了许多发愿:
某府某某,愿捐大米两石,求「三年内生男丁」。
某府某某,愿捐肉干百条,求「天禧三年,登进士甲科」。
某府某某,愿捐母鸡一对,求「贩货应天府,赚得五倍本金」。
某府某某,愿捐毛驴一头,求「官司胜诉,夺回田产」。
明新微提笔,有何可求呢?
天色昏暝,夏雨潇潇,一灯如豆。
小沙弥见这位女施主姿容极美地坐在桌前,染了豆蔻的手指捏着一管竹笔,迟迟不下笔。
他在一旁抓抓脸颊,心想,二八年华,梳着姑娘头,容貌昳丽,呼奴引婢,或是官宦之女,衣食不愁,既不求官也不求财,却面有愁容。啊,有了,多半是情伤!
“施主不如写「同有情郎喜结连理」,或者「得嫁高官之子」。”
明新微看这小沙弥站在这桌前,人矮矮一个只比桌子高一点,稚童一个却说些什么喜结连理、得嫁高官,也不知从哪里听来的,不由失笑,道:“我这种情况,恐怕得写「峰回路转,得遇良缘」。”说罢,手腕轻抖,笔走龙蛇。
小沙弥接过明新微写好的发愿本,吹干墨迹,看了一眼,便合上册子,行了个礼,告辞离去。
进了自己的院门,黑黢黢一片,为了节省香烛钱,师兄弟倆早就练就一双夜里行走的利眼。
黑暗中师兄道:“本悟,怎么去叨扰施主这么久?是不是又去让人发愿了?人有所求,自然会求,哪有像你这般去裹乱的!”
本悟回嘴:“我哪有裹乱?修行不发菩提心,犹如耕田不下种!而且确实灵光嘛,咱们收了多少还愿了?师兄,这单可了不得,这女施主还愿要捐十座金身哩!”[1]
师兄原悟一听,也是好奇,便让本悟进屋,两人点上灯,打开那本发愿本,翻到最后,只见上面写了两行。
「大宋天禧五年,开封府明氏女新微,愿捐金身十座,求峰回路转,得遇良缘。」
这句被划掉了,下面又写:
「大宋天禧五年,开封府明氏女新微,愿捐金身十座,求命由我作,福自己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