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梁玉秋
    事实上,在所有大型战争中退下来的士兵中,她不算最严重。

    军区有个让大家都忌讳颇深的地方,战后疗养院。那里住着很多精神出现问题的退役老兵。

    有个离谱的传言说,那些精神问题,都是从鬼门关带回来的毛病。

    涂翡没到那个程度,并对此说法嗤之以鼻。

    她只是精神和身体都需要修养,她的医生发现了她的情况。她不想进疗养院,伤情也够不上那个标准。

    最后在医生的建议下选择了转业。

    远离战争。

    涂翡不是那种会自我折磨的人,她一向信奉车到山前必有路。

    所以,在再一次证明她精神确实有问题的攻击事件发生后的第二天,她没事人一样,甚至精神充沛地起了个大早。

    早晨五点,伸手不见五指,她迈出了房门。

    凛冽的风吹得呼呼作响,冷空气刺痛了裸露的皮肤,涂翡没打退堂鼓,搓了搓脸,穿着厚实的军大衣在院子里先跑了十圈。

    还是不够暖,活动得不够开,她在老涂劈柴的空地上摆开架势,打了套养生拳,等身体彻底热乎起来,她脱了军大衣,身着薄袄,再次拉开双拳,拳风遒劲有力,猎猎生风。

    等天边露出熹微的晨光,她已经出了一身汗。

    但她觉得很轻松,脑子也彻底清醒了。

    突然转成文职,她确实不甘心。

    但精神问题,连大夫都没有什么好办法。

    她能做到的,就是不荒废一身武艺,把自己亏空的身体养好,既然回家了,就好好孝顺老涂。

    她甚至不敢想,若她没回来,这对老涂来说是个多么残忍的结果。

    相邻的人家有了开门声,空气里也夹杂起了烟火味。涂翡做完最后的拉伸,搓热了手和脸,进了屋。

    她没着急洗漱,先把灶烧上,在锅里添上水,热上干粮。等一会出门买点豆浆豆腐脑,再吃点咸菜,早饭就解决了。

    她和老涂手艺都不算好,老涂的家常菜还凑合,退休之后练出来的,水平相当一般。

    涂翡是食堂从小吃到大,根本没有耳濡目染长辈厨艺的机会。这些年在部队她倒是学了几手,就是会的比较极端。

    最简单的她会,比如清汤面;值得端上年夜饭饭桌的,她也会两道,比如红烧肉。

    至于中间的家常饭菜,水平为零。

    所以早餐能买就买吧,反正她手里的钱票多,就当给家里省粮了。

    城镇的居民有粮本和副食本,定量分配,无论是买粮,还是肉蛋这样稀少的副食,都得拿着本到指定的店铺购买。

    她一个月只有30斤的粮食配额,正常人都吃不饱,更何况她了。

    像早餐店、食堂、饭店,这样的地方只要票,不用本。

    对其他人来说,粮票就是最大的问题,而她粮票充足,只是有时候有票也买不到好东西。

    吃穿就是人生最重要的事。

    她出去锻炼前把炉子烧了起来,上面放了洗脸盆,这会盆里的水已经特别烫了。她盛些凉水兑上,刷过牙后,她端水回屋,洗了脸擦了一遍身子。

    该办的手续都办完了,还有两天假期,她打算去看看朋友。

    她有几个朋友,只是这两年断了联系。

    再就是战友,还在战场上的战友她鞭长莫及,但她以前呆过的连队、退伍的老班长、她因伤退伍的手下的兵……都要联系。

    信中不宜写太多,但总要交代一下她还活着。

    再给他们寄些特产。

    因为要见朋友,涂翡突然在意起了皮囊。她站在镜子前,摸了摸脸,粗糙。

    再看颜色,呵,她现在可以去非洲做卧底任务了。

    不知道现在去买雪花膏有没有用。

    很想临时抱佛脚的涂翡压根没意识到,她最大的变化是她瘦掉的几十斤体重。她是练武的人,看着瘦,实际成年后,她体重最低也没下过一百二。

    在战场上缺衣少食,后来又重伤,现在她只有八十多斤,而她是174的高个。脸颊凹陷,双目突出,身上没什么肉,一摸全是骨头。

    纠结半天,她被自己的怂样逗笑了,不再照镜子,转头在行李里找出衣物。

    涂翡换了内衣裤和线衣线裤,在单袜外还要套了一双毛线袜。她那大头鞋不够暖和。

    但要她换成家里做的棉鞋,她又不乐意。大头鞋是军鞋,虽然很硬很沉,但行动起来方便,好用力。

    这些是最里层,然后是棉裤毛衣。白色加厚羊毛衣是买的成品,棉裤是团长家嫂子给做的,知道她要回东北,做得贴身又厚实。

    下身再套层军裤就行了,上身毛衣外要再套一层棉袄,浅绿色的军棉袄可以直接当外套穿。

    她留在家里的衣服不多,以前她虽不像其他小姑娘那样活泼,但也喜欢新潮的东西,布拉吉、牛仔布、花里胡哨的衬衫。

    在点火大会上,这些新潮的玩意和封资修的书籍一起被人们扔进了大火里。她的东西老涂没扔,都藏在了箱底,但也穿不出去了。

    她带回来的衣服一水的军绿色。幸好外头正流行这个,她穿这身不突兀,很体面。

    在屋穿这些,出远门就再穿件大衣,戴上栽绒雷锋帽。

    她看着这身行头,还算满意。

    她高且挺拔,穿得厚一些,就看不出‘弱不禁风’了。

    出门买早点前,她给老涂的洗脸盆也盛上水放炉子上。

    推开大门,门沿震动,飘下来几缕清雪。

    卖早点的地儿很近,宁字片北面有一呈三角形的环路。

    那地方聚集了一些小商铺,副食品站、粮点、国营洗浴中心、轴承厂早餐店……大家都叫那儿三角框。

    此时外面已经有人走动了,除了真正相熟的,涂翡对其他人的打量视而不见,拎着饭盆和饭盒大步流星穿过胡同。

    进了三角框,早餐店门口琼大娘正在炸大果子,锅旁边炸好的整齐地摆成了一堆。

    长筷伸进翻滚的油花,波动着油条,白面迅速膨胀成诱人的金黄,滋滋啦啦的声响勾搭着人的食欲。

    扑面而来的油香面香,直接让涂翡走不动路了,她咽了下口水,围到了摊边。

    “一根4分,一斤7毛!”琼大娘看见‘生面孔’说了一句,又低头翻动起果子。很快她又觉得有什么不对,抬头看过来,她筷子顿住想了几秒,恍然大悟:“是小翡不是?是不是小翡!是不”

    “是是是,大娘你快扒拉,一会糊了!”

    琼大娘哈哈大笑,将锅里的油条捞出来,在不太白的白围裙上擦了擦手:“我就说眼熟呢!当兵回来啦?还走不走?我瞅着小翡你比以前更精神了!”

    这早餐店属于轴承厂,厂里的人琼大娘鲜少有不认识的。

    奶奶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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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后,她和老涂更是早餐馆的常客,琼大娘能认出来她一点不稀奇。

    “不走了,大娘你给我称一斤大果子。”涂翡应着,把本想打豆浆的饭盆端给琼大娘,有点小,但也能拿走。

    一斤大果子有20几根,比单根合适。买多了也不怕坏,往外头一放,冻得梆硬。

    “哎,回来了好。大娘给你装,带票了没?”

    “带了。”涂翡从兜里找出一市斤的粮票和钱。

    琼大娘称出一斤来装好,收好钱后,看了涂翡一眼,多撕了半根油条放在盆里。涂翡用眼神道谢,彼此心照不宣。

    涂翡进屋用饭盒打了两份豆腐脑,一份5分钱,要豆制品票。

    出了早餐店,她左边拿着饭盒胳膊夹着饭盆,右手拿着那半根大果子往嘴里送,外酥里软,咀嚼完,嘴里还有白面的香甜。

    她吃得开心,身影消失在胡同里,没看见从三角框另一边走出来的穿着蓝棉袄的姑娘,这姑娘长着大高个,圆脸白白净净的,身材略有些丰腴。

    她长发还没梳蓬松凌乱,她打着哈欠走向了琼大娘的大果子:“大娘,早啊,给称一斤。”

    说着就要放下红锦鲤的搪瓷盆。

    琼大娘打量了她好几眼:“你们俩真是前后脚,你说小翡那孩子咋瘦成那样呢!”

    梁玉秋一愣,突然睁大眼睛:“你说谁?”

    琼大娘乐了,扒拉着大果子:“小翡呗!从小和你穿一条裤子的,还能是谁!”

    梁玉秋原地跳了起来:“涂翡回来了!”

    “嗯呢,刚端着一盆大果子回去!”

    梁玉秋急切地转过身,没看见人影,她也不失望,拎着盆快步追向离开的涂翡。

    “你还要不要大果子啊?”

    梁玉秋拎着盆开始小跑:“给我留一斤!”

    “嘿,这孩子,都当干部的人了,还这么不稳重。”

    涂翡脚程快,这会已经快拐到家了。而追着她的梁玉秋从小跑渐渐变成了撒丫子跑,她甚至还在冰上滑了一下。

    好在稳住重心是东北人民从蹒跚学步起就开始练习的必修课。

    涂翡刚进了大门,那边梁玉秋拐恰好进了涂家的胡同,连片衣角也没追上。

    但梁玉秋只觉得心跳越来越快,砰砰砰地吵得脑仁疼,她完全不顾形象,张牙舞爪地冲向那个熟悉的大门。

    涂翡还不知道那冤家就要来了,老涂听见声音出来接她,把大果子接过去:“今天这大果子炸得好!”

    涂翡刚要说话,大门‘砰’地一声开了。

    她转过身,正好看见穿着大棉袄,长发凌乱的梁玉秋气喘吁吁地堵在大门口。

    “涂翡!”梁玉秋见到涂翡的那一刻,大吼了一声。

    看见敌人也就不过如此了。

    房檐上的雪被震下来,飘进了涂翡衣领里,冰凉。

    “秋子!”涂翡刚要激动,只见这人小炮弹一样冲了过来。

    涂翡下意识抓紧饭盒,果不其然,下一秒梁玉秋已经骑到了她身上。

    梁玉秋抱着涂翡的头,双腿半圈住涂翡的腰,眼睛通红地锤了涂翡几下,涂翡纹丝不动,她则破口大骂:

    “你个王八犊子!整整两年没消息,老娘还以为你死了呢!你去当那狗屁倒灶的……”

    涂翡一激灵,赶紧捂住了梁玉秋的嘴。

    这话可不好在院子里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