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购物
    老涂看着小涂挨揍,拿了一根大果子,咬了口,笑得相当畅快。

    涂翡理亏,只能半搂半抱地带着梁玉秋进了屋。

    涂翡从小就又乖又倔,她不怕老涂,或者说她就没怕过谁。她处处优秀,遇到她犯倔的时候,老涂和老师都不知道怎么说她。

    就这么个难管的性子,偏偏遇到个丝毫不惧人脸色的梁玉秋。

    这家伙是家里老大,从小就一股姐味。

    明明只比涂翡大一岁,却有种来自姐的独特压迫感——我管你年级第一、烈士家属、为人孤僻,我想和你交朋友你就逃不掉,我觉得你不对,你就得哀悼。

    涂翡很认命,毕竟在梁玉秋家里,她爸妈都被她训得服服帖帖。

    俩人一个小学,家离得也不远,涂翡是一不小心就落入了梁玉秋的手掌心。初中本以为能逃开,可好死不死的俩人又进了一个班级。

    俩字,孽缘!

    不过友情经过几年的发酵,俩人这回真好到穿一条裤子了。

    梁玉秋也就嘴上骂骂,她也是有觉悟的人。

    她也不知道该生谁的气。

    为国家而战,她为涂翡自豪;去执行秘密危险的任务,这是军人的职责;瘦成麻杆,跟细狗一样回来,她也该开心,起码人回来了……

    国家需要,自当挺身而出,没有国,哪来的家。

    所以梁玉秋痛痛快快骂了一场,把所有担心发泄后,看着涂翡就红了眼。

    抗美援越是秘密远征,涂翡甚至穿过越南军服上前线,除了军人家属,其余的人不许知道。

    她不能和梁玉秋说,只能转移她的注意力:“我工作落到镇北派出所了,档案管理员,下周一上班。”

    一听这,梁玉秋也不哭了,差点跳起来:“真不走了!”

    “真不走了。”

    梁玉秋兴奋地打量了一遍涂翡,熟练地捏捏她的骨骼,摸摸她的棉袄,又一脸嫌弃:“这两天放假?你这确实得养养!穿的这什么棉袄,棉都不匀了。

    你们当兵的都一个样,退伍了还当宝贝一样……你也不怕冻死!你等着我,我去请一天假,你这一天归我!”

    涂翡对她听风就是雨的性子很无奈:“请假能行?”

    “咋不行,关心退伍女兵也是我的职责!”说完,人就风风火火地顶着一头飘逸凌乱的头发走了。

    梁玉秋高中毕业后,没按分配工作,她自己找了路子,考进了郊区单位当妇女主任。

    这两年各个阶层干部都受到了波及,幸亏她成分红,又是个刚上岗的新人,所以没怎么受牵连。

    实行军管之后,街道改成公社,合并来合并去,她调回了镇北公社。

    市郊公社变成城市公社,升迁了。

    这些是老涂告诉她的。

    梁玉秋的爷爷和老涂认识,俩人都是义勇军,只是不在一个队伍。小辈成了朋友,俩老头慢慢就熟悉起来了。

    梁玉秋请完假过来找涂翡,已经八点多了。

    一进门就问涂翡:“你今天啥打算!”

    涂翡很敬佩她,啥都没问就直接去请假了?然后她乖乖把今天的计划交代了。

    梁玉秋来找她,她也就不着急去见谁了,先从梁玉秋这打听打听其他人的消息,少年时代,她俩的朋友圈几乎重合。

    梁玉秋琢磨了一会:“行!那我今天就跟你逛商场,拿好钱票,中午咱在外面吃!下午去洗大澡!”

    被安排的涂翡眉心直跳,非常抗拒:“洗澡就不用了,我刚洗完……您老还是”

    “你那不叫洗,你那是涮!”梁玉秋摸着下巴,大眼睛里满是狐疑:“有什么我不能看的?你有什么瞒着我?”

    “没”

    “没有就听我的,洗澡票我都拿了。现在都不让搓澡工给搓了,说是助长资产阶级腐化享受思想,没有我,谁给你搓后背?

    听我的,我请你去双泉泡澡!”

    涂翡盯着梁玉秋,最后没忍住在那白软的脸蛋上狠狠揉了一把。

    这家伙怎么这么会拿捏人呢?

    逛商场,那就得去江城最大的商场,江城第一百货商店,在市中心。

    那边繁华,商铺多。与江一百隔不远,还有一家秋林百货商店。

    记忆中,那里面卖各种欧式食物,香肠、精美糖果、葡萄酒、伏特加、大列巴、格瓦斯……还有明亮的大玻璃门窗,特别漂亮。

    秋林这家公司,从沙俄那时候起,就是谁在这片土地上当家做主,它就是谁的囊中之物。几度易主之后,在53年由苏联正式交给了我国。

    不过梁玉秋说,就在前年,秋林百货商店改名为东方红百货商店了!

    涂翡很震惊。

    梁玉秋却不怎么在乎:“不改咋整,都改名了去年还歇业三个多月呢。街道名字不对劲儿都得改,何况秋林了?”

    .

    涂翡转业回家,就跟学生突然去上大学一样,那都是需要置办东西的。

    她的存款存票很可观。

    六年时间,她津贴从23块涨到了78块,工资高,而她又没什么消费的途径。

    对家里,老涂不需要她孝敬。他是退休民兵,对他一人而言,钱票足够。

    除此之外,涂家还是光荣之家,家里有烈士,有现役军人,社区会给一定照顾。

    这么多年涂翡也就寄给他一些票,帮他买了台收音机。

    在军队,她花费的机会本就不多,后来更是去了战场。这两年工资,各种补贴奖金,加上转业安家费,她一次取了2600多块钱。算上她以前的存款,4开头。

    除去吃穿用票,工业票按工资发,20块给一张,她手里一共攒下130多张。如果商场有货,她可以直接去提一辆自行车了!一辆自行车‘也就’用20多张工业票。

    不过,她暂时没有买大件的打算。

    一百多张工业劵只是看着多。

    若是年轻人成家立户,就得用下去一百来张。锅碗瓢盆,床单被罩,哪一样都得用票。

    只是绝大多数城里人没这个实力,年轻人结婚都先住父母家,用不了多少工业票。

    一个小房子里住一堆人,才是常态。

    工业劵难攒,一个家庭一年能攒出来三张五张已经很不错了。

    她把工业劵花在日用品上,能把自己养得很好。至于自行车票,有机会就搞一张,没有也没什么,上班就腿着,反正也不远。

    她决不让自己陷入消费主义的陷阱。

    涂翡准备了一沓票,用铁夹子夹着,就跟着梁玉秋出了门。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梁玉秋和涂翡都不是会在生活上苛待自己的人。大件可以不买,吃穿必须要尽量满足。

    只是有时候想满足也满足不了,前些年自然灾害的时候,涂翡记得市场上商店里什么都没有。

    这几年好多了,但依旧什么都有限。

    所以梁玉秋也没自行车。

    俩人得坐有轨电车。

    有轨电车稳得让人着急,幸亏这个时间不是上班高峰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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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对涂翡来说绝对是煎熬。到了江一百,梁玉秋带她直奔卖布的柜台。

    涂翡本来是想买成品的,但看到梁玉秋眼睛锃亮的样子,她坏笑着明知故问:“你给我做?”

    梁玉秋翻了个白眼,一扬脑袋,满脸骄傲,帽子下两根到腰的麻花辫晃荡着:“不然呢?指望你那里挑外撅的针线活?”

    涂翡揪住她的麻花辫,手欠地捋了两把:“那我只能指望你了,秋姐?”

    梁玉秋美眸一瞪,拍向涂翡的爪子:“讨打?”

    涂翡反应快,没让她打着。

    梁玉秋防备地握住两根辫子,却忍不住显摆:“姐姐现在也是有缝纫机的人了!”

    “秋子,你发达了啊!以后小的可就仰仗梁大师傅您的手艺了!”

    “那是!”

    梁母是服装厂的,梁玉秋耳濡目染,在裁剪衣服这一道上颇具天赋,只是她愿意出手的时候不多。她认下这句恭维不是自大,是实事求是。默契的是,俩人都没提及以前的老规矩。

    在售货员不善的目光中,俩人开始看货。

    柜台里蓝色的劳动布最多,这布料厚实耐脏耐造,一直很受欢迎。其他的,只有常规的冬季厚布料,军绿、黑、蓝、白、灰。

    涂翡选了款适合做衬衫的白布,扯够做两身的。知道她要做裤子,梁玉秋帮着选了款黑色的布料。

    “这就完了?”梁玉秋看着涂翡不解的脸,直接跟售货员说:“同志,麻烦你给拿一下亲肤的棉布。”

    趁着售货员转身的功夫,她小声耳语:“内衣得我给你做,你现在只能买到松松垮垮的背心。那个……现在没有卖的了。

    再就是你这棉袄太薄,买点棉花布料,我给你做一身。你出钱票,我出手艺,就当庆祝你回来。”

    梁玉秋说的是苏式内衣,江省洋气的姑娘们首选,不过因为太凸显女性身材,这两年服装厂不生产了。

    涂翡很难形容那一瞬间的感觉,就像是航行数月的船舶到达了目的地,看见远处的陆地,心中欢喜又不敢相信——柔和温软的情绪在那堵厚厚的心墙上开了一个小口,潜入进来。

    只一点点就足够涂翡晕眩的了。

    她已经麻木很久了。

    亲肤的布买了灰白两种。白色做内衣,灰色做棉袄内里。除此之外,梁玉秋还选了棉花和一款深灰色的布料,说是做棉袄外衬。

    涂翡一律听她的。

    在梁玉秋的带领下,涂翡一路消费。她觉得梁大师傅比那售货员敬业多了,在秋子的推销下,她恨不得把商场都搬回家。

    买来用的有洗头膏、香皂、雪花膏、蛤蜊油……吃的则买了不少营养品,比如大白兔奶糖、麦乳精。

    出了江一百,俩人大包小裹地去了东方红百货商店。货架没有特别空,因为这商店偏贵,不在广大群众的消费水平中。

    但涂翡想吃的红肠依旧是稀缺物品,今天的量已经被抢光了。

    她暗中给了售货员三斤全国粮票,念叨了好些主席语录,好说歹说才走了点后门,一口气买了五斤红肠。

    涂翡虽然瘦成干了,但逛了一上午,她是一点没累着,梁玉秋却已经没了力气。涂翡掰了半根红肠塞她手里:“你等我一下!”

    说着她回了秋林,买了两瓶格瓦斯出来,她将两个铁瓶盖的锯齿对在一起,用巧劲一撬,两瓶饮料噗地两声,起开了盖。

    她递给梁玉秋一瓶:“秋子,干杯!”

    细长的玻璃瓶口相碰,琥珀颜色的饮料撞出一点气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