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你下楼送我
    这样不拘小节性格豪放的男人做出这样小心翼翼的动作,总是让人心酸。

    但不幸的是,涂翡已经练就了一副冷硬心肠,她并不觉得自己的话伤人:“他让我帮他看顾母亲和弟弟。”

    池步湘听见涂翡的话,心念震动。似乎又回到了收到涂翡来信的那一天。

    那时他很意外,竟然收到了大哥战友的来信。那是一封带着越南砂砾的信件,几经辗转,穿过了枪林弹雨千辛万苦来到了他手里。

    池步湘:

    见信如唔。

    你好,我是涂翡。李步潇的战友,生死之交。曾承诺,若有马革裹尸之日,必将照顾彼此亲属。

    步潇曾言,母亲生性淡然,父亲再次成家,唯弟是心之所忧。若能凯旋而归,我便是你的亲人。

    吾弟不必伤怀,战死者荣,偷生者辱。吾辈军人,死得其所。

    如无再见之日,我便同他一起,化作这清风明月,常伴世间,守护于你。

    此刻,池步湘看着涂翡,眼前这个带着硝烟味的女人与那个说‘我便是你的亲人’‘吾辈军人,死得其所’的涂翡合二为一。

    他先入为主,以为他哥的战友一定是个男性。但当涂翡鲜活地站到他面前,他才知晓,这就是涂翡本该有的气质。

    凌厉,带着宿命般的杀气,还有一点为数不多的清冷。

    这点清冷比起那凛冽的冲击,甚至让人误以为她有一丝柔和。

    他认真地看着涂翡,失去了言语的能力。他想,是她太独特了,与所有人都不同,没有给他留下任何想象的余地。

    在窥探到她的一丝过往后,涂翡在他心中的形象又发生了改变。

    随后,他后知后觉地开心起来,她回来了。

    那封信写得极其简短,几句说明、几句关心,附带了几个联系方式和地址,让他有困难便求助。

    写下那封冷硬信件的人大概不清楚,收到她的信,最让他怕的,就是这位从未见过面的‘亲人’再也不见。

    他没有勇气上战场,但似乎也没有勇气,看着他们前仆后继地奔赴死亡。

    而池崇新听了涂翡毫不掩饰的话,备受打击。

    这房里的女主人不在,只留了池父和孩子们。大概是涂翡把话说得太明白,池父把几个小孩赶出了客厅,只留下了他和池步湘。

    涂翡不是来寒暄来的,事态紧急,她直接问起了池步湘的学业:“你读的江大?什么时候毕业?”

    她可是记得第一次见面,池步湘与江大其他学生打在了一起。

    一说这个,两位男士的脸色都变了。池步湘是不好意思,而池父是一提起这个就生气。

    池父粗声粗气地开口:“毕业啥啊毕业,读得半拉嗑叽就退学了!读完高中我让他参加工作,他不干,非得上大学,上大学能有工作啊,有什么用?

    你上就上呗,你倒是念完啊,这毕业证没拿到手就不念了!人家给毕业生分配,你这半途而废的,谁管你?”

    这话有失公允,大学生每个月还有18块零5毛的补贴呢,就算没有工作,也不是毫无所得。

    但不管是什么原因,考上大学了还肄业的,也是个狠人。

    池步湘不在意他爸或者邻里亲朋的看法,但却没法不在意涂翡的。

    他安静地坐在椅子上,看似平静,垂着眸任由池父斥责,眼神却偷偷瞄着涂翡。

    涂翡在沉思,肄业,那只能算个高中毕业生。

    似乎比大学生的硬性分配好办一些。

    “老池在家吗?”

    周末大概是最好的串门时间,就这片刻的功夫,池家又来一个客人。池步湘和池父对视一眼:“好像是分配办的张阿姨。”

    池父看了一眼涂翡,她坐在椅子上,坐姿闲适中带着笔挺,帽檐压得有些低,阳光打下的阴影遮住了她的眉眼,让人看不清她的情绪。

    ——完全没有走的意思。

    他又看向池步湘,想让他去开门,但池步湘注意力都在涂翡身上,一个眼神没给他。

    池崇新只能起身自己去。

    池步湘把椅子挪到涂翡旁边,低声问:“你转业了?”

    “嗯,镇北派出所。”涂翡看池父走远了,低声问:“分配办应该是做下乡动员的,你怎么想?”

    看着涂翡眼里的认真,池步湘今天略迟缓的脑子重新运转,他一下抓住了重点:“不是自愿的?”

    涂翡来的时间太巧了。

    如果不是有什么变故,她不会这么问。

    涂翡很喜欢池步湘的敏锐,和聪明人聊天果然轻松。

    她低声说:“算是半自愿,适龄的待业青年都是动员对象,今年东风公社至少要动员145名知青。”

    昨天开完会,她就找分配办问了。

    张阿姨被池父迎进屋。

    她是个40来岁的女同志,梳着□□头,很干练,脸上带着笑意:“哎,步湘也在家呢,我特意来找你的。老池,这位是?”

    池父干笑了两声,略带尴尬地给俩人做介绍:“这是步潇的战友,过来看看我们。小翡啊,这是分配办的张翠芬张阿姨。”

    张翠芬热情地和涂翡打了招呼,实际没太在意。池家离婚那都是十五年前的事儿了。

    孩子他妈带着老大去了芬兰县,这么多年就没见这孩子回来过,听说去当兵了。

    步潇都没回来过,这姑娘能自己过来,估计和李步潇关系不一般。

    但这双方多年不联系,这姑娘和池家关系也不大。各种猜测在脑子里转了一圈,她看向池步湘:“步湘啊,今天有个好事告诉你!”

    听见张翠芬的话,他笑出了声:“张阿姨,是不是我的工作下来了?这可是好消息啊,去哪?我肯定服从组织安排!”

    145人,整个东风公社有多少待业青年?两家至少得下乡一个?

    这些年有不少人选了下乡这条路。但他肯定是不想的,不然早就下了。

    张翠芬尴尬地笑笑:“现在城里工作紧张,哪那么容易就分配!我今天来,是问问你有没有下乡的想法,你天天在家这么呆着,也不是个事啊?

    我昨天刚开会回来,今年咱们江城要动员大批知识青年下乡搞建设,你江大肄业,分配办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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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给你留一个名额……找个出路,才不浪费你学的一身本事,广阔天地,大有作为!”

    池父若有所思:“我倒是劝过他下乡,但他不听我的,我是管不了他。大姐,你再给我说说下乡的事?”

    张翠芬一看这事有谱,高兴了许多。池家是她走的第五家,前几家都不太情愿。

    “老池,你也知道这城里吃粮指标低,这几年粮食吃紧,家家没有余粮。

    步湘这么闲在家,一个大小伙子,饭都吃不饱。别的地方不说,就咱这北大荒是不缺粮的!咱插队到农村,和社员一起挣公分……”

    池父越听越动心,他以前没考虑过让池步湘下乡,主要是因为城市户口。下乡户口就转到了农村,他有点舍不得,城里起码吃粮本啊。

    但听张翠芬这么一说,全城的青年都面临下乡问题,那还怕个球?这么多人,就算下乡,那也得有回来的一天吧?

    下乡苦是苦了点,但这是顺应政策,顺应时代潮流!

    池父和张翠芬聊得火热,池步湘和涂翡在边上一句话都没说。

    终于张翠芬说了最关键的话:“可是决定下乡了?步湘报个名?”

    池步湘打断池父即将说出口的承诺:“张阿姨,我需要想一想。”

    “这孩子,我跟你说,这事你听你爸的,准没错。”张翠芬极力劝说。

    听了全程的涂翡终于开口了:“张姨,我是李步潇同志的战友,现在在北疆区当警察。

    他牺牲之前,把弟弟托付给了我。我们这些做战友的,只希望步湘能做自己想做的事,也就无愧李步潇同志的牺牲了。”

    李步潇不是中心区的人,除了少数相熟的人家,没人知道他牺牲。

    张翠芬猛地一听这个消息,神色变了又变,愧疚地说:“你看这,我都不知道。”

    池父脸色不怎么好,叹了口气,但到底什么都没说。

    池步湘看着涂翡,不知溜号溜到了哪里。

    涂翡没说话,继续看着张翠芬。

    张翠芬被她直勾勾地看着,终于明白了她的潜台词,她叹了口气:

    “行,我知道了。步湘你要是想下乡,阿姨给你留名额,去插队确实是个出路,你好好考虑。”

    池步湘应下。

    涂翡:“张姨,池家可能算不上烈属。但池步湘是李步潇最后的嘱托,要是有需要,我可以联系部队,出个证明。”

    张翠芬没说话,点了下头,离开了。

    见她走了,涂翡看向那个格外‘乖巧’的青年:“我也得走了,池步湘,你下楼送我。”

    池步湘眨眨眼,眼尾双眼皮里的那颗小红痣若隐若现,他看着涂翡,笑着一把捞起椅背上的大衣,潇洒的动作中不小心流露出一丝浪荡气。

    一直到俩人出门,池父都没开口说话。

    他算是看明白了,大儿子是一点没惦记他,甚至对他很不信任。这是特意‘派’个人过来给老二撑腰的。他是他爹,还能害他不成?

    一直到走出大院,池步湘突然开口,悦耳的声音带了一丝期待:“如果我不开口,你还会帮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