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海鲜的那座岛?”
老板:“岛上的海关很松,塞钱就能进,很多没有身份的人都会被送到那个岛上去做工。包括一些交易,也都会走那处港口。我可以推荐你去那里做个船工,虽然辛苦了点,但比起你现在的处境,你也没什么好挑的。小子,我也算是帮了你忙,以后在那里遇见我,知道怎么办吧?”
单荫没有拒绝的理由,明知他是故意设施个人情,自己却也不得不领。
单荫接了这个工作,可只要接了就意味着他短期内不可能再入境新加坡。如果要看单莺那会麻烦得很,可那岛上秩序混乱,想要从中赚钱,或许要比这里更容易,到时候给单莺攒钱也会更容易。
他打定主意,先赚钱再说。单莺在寄宿家庭被照顾的很好,也逐渐熟悉了这里的生活。华人的世界,她适应的很快。
单荫走前的一天,把单莺叫出来,他只是告诉单莺,短期内可能回不来。但他会想办法,钱的事不用她管。
“如果有机会,就让寄宿家庭带你去蛇岛吃海鲜。只要你到了,我就会来见你。但是不要告诉任何人,我在那边,包括你的寄宿家庭。”
单莺虽然不能理解,但单荫说的话她就相信,她坚信他的哥哥不会害她。
”记住了,我交给你的银行卡不要随便给别人,谁也不能知道除了我。只有我需要的时候,你才能拿出来知道吗?”
单莺点头,“我都藏好了,就像我们玩捉迷藏的时候,你肯定找不到我。”
单荫笑:“你最会藏了。”
他继续道:“你不要担心学费,我已经把你下个学期的学费交好了。你要好好念书,只要你念的好,我就会给你奖励。”
他不敢多说,怕说的多了自己忍不住走,不过匆匆几句,便把单莺送回去,也不顾单莺一遍又一遍地叫他。
第二日,烧烤店老板带着单荫上了船,他和划船的老头儿攀谈起来,单荫听着言语间,二人十分熟悉。再到了关卡处,只有一个马来人的海关看守。老板将单荫的护照递过去,里面还夹了几张新加坡的纸币,说声morning,点头哈腰殷勤的很。
海关人员却连眼皮都没抬,简单翻阅,连照片和本人的对比都没看,随意翻了一页盖上章。
连同划船的船夫也陪同他们一起上了岸,蛇岛是马来西亚柔佛州内所属的小岛,经常有往来的马来西亚人和新加坡人来此度假,渡船来吃海鲜。是以岛内设施齐全,只是远未到发达的地步。
单荫护照又被老板收回,单荫跟在最后面,心里留意着两旁的路。串店老板和船夫聊天中还不时回头看他,叫他脚步快些。单荫被领着从一条土路来,走到一栋街边的独栋房子。说是别墅太牵强,顶多算是个修的还不错的小二层的平房。门口还有几只大鹅,从他上岛就看见不少的大鹅。
载他们来的船夫按了铃,出来一个马来人面孔的女佣,二人相识。她把门打开,两个人用英语简单讲了几句,女佣带着几个人入内。
进门前,单荫学着几个人把鞋子脱了,摆在门外,赤脚进屋。
地板上刚洒了水,屋内一个大风扇挂在屋顶,单荫被热的短袖后面出了一层的汗,在这风扇下也好了些。
一个华人面孔,晒得黝黑的约莫四十多岁的男人坐在一楼沙发上。他面前摆着剥好的榴莲和芒果,单荫到现在还是闻不惯榴莲的味道,满屋的榴莲味在风扇的传播下,更加剧烈,他皱着眉头。
坐着的华人也不耐烦看他们,船夫用华文和那人讲,“上一个送来的华人男子,在晚间值班时候,自己要逃跑,想要游到泰国,结果没游多久,被鲨鱼咬死了。”
船夫对坐着的男人说道:“这是新选的,别看他年纪轻,但人还算机灵,而且也信得过。”
沙发上的男人把盘里的榴莲拿起一瓣,金黄榴莲肉的残存的汁液流在他手上,他嗦着手,眼里盯着盘子里剩下的榴莲。
串店老板趁机讲话,“之前那个家里有人在国内,不踏实,这个好,这个有妹妹在新加坡,绝对跑不了。”
单荫站在最后,心中觉得一阵胆寒,他年纪尚浅,哪里能从一开始就明白这是被转卖了。他听了这话才知道,串店老板从自己这里可以再赚一笔钱,因为自己的关系,还能给他行个方便。一个人卖了两次,多会做生意的老板!
那男人从上衣兜里取出手绢,擦了擦嘴,又叠好放回去,看了眼单荫,让他上前来。
单荫那时刚到异国,赤道国家的天气,一年四季都是热浪,他身上穿着的旧衬衫已经被汗水打湿了一大片。
他手心里也黏浸浸的,可还是两只手绞在身前,头顶的风扇轰轰地转着,他一时也搞不清,明明吹的是热风,怎么打在身上这么冷,冷的从心底里发寒。
坐在沙发上的男人,敲了敲桌子,来开门的女佣进来。船夫机敏地回头看串店老板,他赶忙将单荫的护照双手递过去。
女佣收了护照,又给了船夫一张信封。
自始至终,那坐在沙发上的男人没有多看单荫一眼。
几人从他家里告别,单荫被船夫带走,串店老板临上船前,警告单荫,“在这里老实做事,什么都不会发生。你要是不老实,水里头有鱼,岸上也有钩子,哪边你也落不着好,自己想清楚,为了你自己也为了你妹妹。”
单荫双手仍绞在身前,眼神中轻飘飘地扫了他一眼,就收回目光,看着入夜后慢慢爬上来的夕阳,刺得他睁不开眼。
他刚开始到船上,都是上的货船,来回拉货,在船上当个跑腿的。
船上除了他,都是生面孔,多是外地的偷渡客,印尼人,也有印度人,还有零星的马来人,就是不见华人面孔。
开始的两个月,日子过得不轻松,他年纪轻,力气也小,又不会讲外语,少不了挨欺负。
船老大指望着他们干活,这些外籍偷渡劳工常常偷鸡摸狗,还喜欢赌钱。凡是上了船的,总要被教训一番。
打骂虐待是常有的事,还有不听话就把人溺在水里,往往等人没了知觉才把人弄出来。反复几次后,船上不会有不害怕船老大的,也不会有敢反对他的人。
刚上船的单荫,也逃不过,可他肯干活,也顺从,船老大只是例行公事教育了他次,之后并不怎么折磨他。可其他人却没有放过他,同样是在船上务工,凭什么你就能逃得过。
于是在船老大不在的时候,单荫也经历着那些人经历过的一切,甚至更胜一筹。
后来的他没饭吃,多干活,被打骂,东西被偷,都是日日发生的事,甚至连发的钱也都被抢了去。
值夜也大多都是他,白天要多替人干活,晚上也睡不了。一天能够有三四个小时的休息,他已心满意足。
他逐渐清楚,为什么这个岗位留不住人,这不是在做工,而是在遭受一种非人的待遇。到了这里的人都是没有身份的人,既然没了身份,生死就是被迫置之度外,早已由不得他。
这样的日子,他整整过了半年,半年来他也只打过一次电话给单莺,甚至不敢讲话,只能隔着听筒听听她的声音。电话那头的小女孩喂了三声,她的英文已经讲的很好,说起话来劈里啪啦,一点也不打磕巴。
单莺因为太小,也并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寄宿家庭一次也没有带她来过。
单荫听着听着,汗水从额头流进眼睛,又从眼睛里流出来,滚了一遭,他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
电话费贵的厉害,他也不敢让人知道单莺家里的号码,匆匆挂断了。
他的工资总是分成几份,要给船上的人交点保护费,才能睡个踏实觉。剩下的他根本不花,都是在岛上,又都是夏天,也不需要什么衣服。
而他常穿的一件衣服洗的已经换了另一种颜色,可他不在乎。
那一晚,还是他去值夜,夜里有个人想要上船。开船的人没搭理,岸上没灯,其实看不真切。可单荫打小耳力极好,远远听见有人在叫。他从兜里掏出望远镜,镜头里一瞧是一个老头,还提着两个大的旧的黑色纸袋,长着一张标准的东亚人的脸。
岸上的人在拼命招手,他裤脚挽起三层,将包裹在的最后一层整个掖在裤管中,还用一根布条绑住。单荫一下想起姥爷还在的时候带着他去鱼塘抓鱼,也是这么挽的。
他当即决定去接他,单荫取出这个月仅剩下的饭钱,塞给了开船的水手,烦他去接人上船。
那水手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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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钱,可是却没有行船,只是把脚伸出来,脚上的拖鞋已经破破烂烂,鞋底开胶。
单荫二话没说,将自己的鞋子脱下和他交换。他还不依不饶,嫌他的鞋子太烂,单荫赔笑屈服,表示下月有钱会替他买双新的。
他穿了单荫的鞋子,仍不情不愿地去开船接了人。
船只靠岸,老头儿上了船,用英语和站在船头的单荫说谢谢。
今晚没有货物进出,只有一批来进海鲜的商家,对这样的零散游客,是不会去接待的。
上岸的人,看着年纪不轻,比单荫记忆中的姥爷年纪是要年轻,可看着面相也要五十岁了。
单荫带他从运货的甲板上,走舷梯上了二楼的游客休息间,往返两地约半哥多小时。
这夜天热,老头儿坐了一会儿,不住地拿帽子扇风。晚间如果没有游客,船上通常不会开风扇。可没过一会儿,有一盏风扇开了,那老头儿就坐在风扇下面。回头见着匆匆从操作时下楼的单荫,目送着他下楼。
到了关口,他自己就下了楼,单荫低着头在船板上打扫卫生,他看了一眼过去问他名字。
单荫的英文过于生涩,只能零星几个单词的蹦,却不料那人用华语问他。
单荫眼带渴望,这岛上确实也有华人,可带着一些地道北方腔调的华语让他倍感亲切。
单荫用华语回他,“中国人?”
那老头儿笑笑,“华人,我父亲是第一批下南洋的华侨。”
单荫略有失望的哦了一声,老头儿笑着问,“叫什么?”
“单荫。”
“很特别的名字。”
船只靠岸,老头儿上了船。船上的人也歇息了,单荫又从甲板的灯光下走回了茫茫黑色海浪笼罩的船舱内。
他继续拿起扫帚去扫厕所了。
下个月发了工钱,单荫在岛上的商店买了新鞋子给他,又把自己被换下的那双不合脚,自己拿胶带缠起来的旧鞋自己修补。
他回到船上,交了新鞋。有一批走私的货物要上船,单荫帮着搬货。
最后一批货上船后,有人从后面拍着他的肩膀。他回头看,正是前不久搭船的华人老头儿。
老头递给他一张手绢,让他擦擦额头的汗。
手绢是新的,单荫从来没用过这东西,他换了只手,随便在额头上抹了一把,又把手在裤子上蹭蹭。
“送你了,不用还的。”
单荫抬头看着他道:“不用了,我没这个习惯。”
老头儿:“单荫,我没记错对吧?”
单荫点头,“没错。”
还没说完,船上的老大,就从货舱出来,找这个老头儿。
船老大是个马来人,遥遥见着老头儿,就喊他的名字,“Roy。”
老头儿还是和单荫讲话,裤管像上次同样挽起来。他问什么,单荫也便答什么。
船老大笑嘻嘻地将手搭在单荫肩膀上,用华文插嘴,“单荫是我们这里新来的,他做工很快。”
单荫像是第一次见船老大,上船也有将近一年,他却是第一次听见船老大讲中文,也是第一次和单荫讲话。
单荫再一次看向老头儿,上一次是夜里,他看不清,可这一次单荫仔细看,他眼神中不怒自威,即便是和你面对面的搭话,无论你和他有多么亲近的关系,却好像你永远都触不到他的一丝边角。
那是一种带着天生漠然的疏离感,可那一口的北方腔调,却又让单荫忽视了所有。
老头儿至始至终还是用中文在交流,他话是对着船老大说的,可眼神却是在盯着单荫:“以后我的货都让他来运。”
船老大:“没问题,詹先生,您的货以后我就让他负责,保证给您做好。”
这个叫詹先生的人,看了一眼单荫,便从这船上下去,又回了岸上,进了新加坡。
直到人走远,船老大才收回胳膊,他看着单荫,用华文问他,怎么认识的Roy詹?
单荫:“有一晚他搭船,我帮忙载他。”
船老大那出一颗烟来,给了单荫一支。
单荫从不抽烟,可那一天他也不知怎么就觉得应该接下来,他抽了人生第一颗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