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无心
    三日后,朝会,赵凝暴跳如雷。“哐”得一声,她拔出殿前侍卫的长剑掷在了赵良嗣脚边。

    “你怎么办事的?!他们不敢去,你不会押着他们去吗?整整一百个人的使团,拗不过两个北燕的贪生怕死之辈吗?!”

    “嗡”,长剑钉在赵良嗣身侧,剑尖没入地面,剑尾轰鸣。

    赵良嗣的下摆被割开,一片衣袍飘落在地,他跪倒下来,瑟瑟发抖,“陛下!是臣办事不力,还请陛下息怒。”

    “陛下,请听臣一言。”兵部尚书安尧臣顶着皇帝的怒火说道。

    “讲来。”赵凝一拂袖,回了凤座之上。

    “我大昭驻守北地的共有三路军马,其中广信军驻雄州,目前军中正发瘟乱。保定军驻霸州,战力最强。河间军驻淤口关,守物资粮草。”

    “若是当真要与金国夹攻燕京,还需从西楚边境调用西北军以支援广信军,否则若是北燕南下,我大昭怕是岌岌可危。”

    安尧臣直言不讳道。

    “调啊!那就调啊!”昭文帝拍案道。

    许弋听着心中直冒冷汗,赵凝今日是怎么了,为何如此暴躁。

    “陛下!赣南、江浙的饥荒才缓过来,两广地区又发洪水,国家的财力用以赈灾、安抚流民尚显艰难,更何况为战事提供庞大的军需了。”

    三司使计相周岷如实禀告道。

    “征啊,商业税、土地税、人头税,都去征啊,直到够用为止!胡相,此事你来安排。”

    “诺。”胡秉芮抬了抬眼皮,拱手道。

    “这下没有问题了吧?”赵凝忽然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满朝文武,安静如鸡。

    许弋看着面目狰狞的赵凝,心跳如鼓,现在看来她皇姐是铁了心要北伐了,自己再进言作用也不大了。

    果然如乌纯声所料,扶余的人短时间内赶不过来,最终还是棋差一招。

    “谁?!有谁愿意自告奋勇出使金国,替我大昭要回燕云十六州,以雪前耻!”赵凝又站起来,目光如炬,射向黑压压的臣子们。

    朝廷真是养了一兜好蛀虫,歌舞升平的时候一个个争名夺利,抢着揽事儿,等到真正需要抛头颅洒热血的时候,没一个敢出声的。

    虽说两国相交不斩来使,但一来大昭与金国从未建交,据传金国还是茹毛饮血的未开化之地,此行充满未知的风险。

    二来北燕与金国正在交战,要是被哪一方误杀了,两眼一抹黑可就什么王权富贵都没有了。

    连原本奋力撺掇此事的童贯,此时也偃旗息鼓。

    许弋抬首向前望去,不知道谢珉怀会做何选择?

    只见那个如青松一般的身影向前一步,持着他的朝笏弯下了腰,“陛下,微臣谢珉怀,自请出使金国。”

    “好好好。”赵凝大笑起来,“还得是谢大人呐。”

    赵凝说着,竟从高堂之上走下来,扶住了谢珉怀的双臂。

    “谢大人当年出使北燕的情形,朕还历历在目,此次出使金国,望谢大人再现当年风范,替我大昭收复失地!”

    “陛下谬赞,臣定不辱使命!”谢珉怀再次后退一步,深深拜下。

    “陛下!”童贯见状,也抢出一步跪在了赵凝身侧,“臣斗胆自请为副使,一路跟随在谢大人的身侧,护卫他的安全。”

    “哼,准了。”昭文帝瞥了童贯一眼,走回高堂之上,再次坐了下来。

    许弋微微捏紧了拳头,不知这童贯又要捣什么鬼,有他在才是危险呢,她一定要派暗影卫紧跟谢珉怀,确保他的安全。

    童贯已经站了起来,谢珉怀却依旧伏在地上,昭文帝看着他道,“谢大人,还不快快请起。”

    谢珉怀抬起头:“陛下,微臣还有一事放心不下。”

    “臣此一别,不知要去多久,太女虽蕙质兰心,但还是有些天真烂漫,需一名能够毫不留情指出她错误的翊善督导她的课业。”

    昭文帝点点头:“嗯,谢大人可有推荐的人选?”

    谢珉怀拱手道:“逍遥王不仅曾在资善堂担任陛下的陪读,平日对政事更是另辟蹊径,常有独到的见解,由她来管理太女的课业,臣以为再合适不过了。”

    细微的议论声响起来。

    “这逍遥王荒淫无道惯了,由她来教太女,不会把太女带坏吗?”

    “逍遥王对政事有什么独到的见解吗?我看她是肆意妄为吧。”

    许弋感觉眉心仿若有一把火在烧,这些老东西,遇到大事了屁都不敢放一个,就知道拿她开涮。

    不过谢珉怀也太放心不下她了吧?!而且她现在早就把学的不多那点古文忘得精光,怎么辅导太女写作业啊……

    “好!准了!”昭文帝正想着如何让赵芙和元儿再亲近些,谢珉怀的这个建议真是说到了她心坎上,满朝文武各怀鬼胎,不如她亲妹妹值得信任。

    昭文帝背靠凤座,甩袖道,“谢珉怀,朕任命你为三军节度使,此次出使金国,朝中任何官员随你调动。请谢大人务必带着朕的诏书,送到金国皇帝阿骨打的手上!”

    ***

    傍晚时分,资善堂,劝业殿。

    许弋身着一袭宽袖广身的白袍,眼神迷离地看着袖口的祥云纹,出着神。

    逍遥王的朝服过于艳丽,常服又过于华贵,没想到资善堂简约的夫子服倒是挺舒适。

    “逍遥王殿下?逍遥王殿下?”糯米团子一般的太女赵元从书案前抬起头,眨巴着她的大眼睛望着许弋。

    她的睫毛忽闪忽闪的,衬得她的眼睛好像天上的小星星。

    许弋眼皮跳了跳,回过了神来,“怎么了,太女殿下?”

    太女今年六岁半,明明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却被拘在这不见天日的深宫中天天学些之乎者也的糟老头子的东西。

    偏偏太女又较真得紧,或是背诵或是誊抄,片刻都不曾停歇。

    “今天的课业我……本宫有些地方没有想通,想问问逍遥王殿下,殿下可以过来听我讲吗?”赵元放下笔道。

    许弋一阵心虚,太女你读的古文比我多啊,你没听懂的地方我可能也不懂啊。

    但她不好拂了太女的意思,还是站起来走到她身侧坐下了,“那臣就微微逾矩了。”

    “无妨的,逍遥王殿下。”太女冲她微微一笑,用小胖手拿起书册摇了摇到,“本宫近日都在学《左传》,今日正好学到《郑伯克段于鄢》。”

    “敢问太女殿下是哪里没听懂呢?”许弋耐心道。

    幸好《郑伯克段于鄢》对于《左传》来说太重要了,她那点半吊子估计还能排上点用场。

    太女翻到她苦思冥想的那一页。

    “武姜生下了庄公和共叔段,但仅仅因为庄公出生时是脚先出来,武姜便给他取名为‘寐生’,很是厌恶他,而偏宠共叔段。”

    “可是逍遥王殿下,乳母曾经告诉我,我……本宫出生的时候,也是脚先出来的,阿娘不会也很厌恶我吧。”

    小团子说着,眉头蹙起,嘴巴一扁,大眼睛里有水汽漫起。

    许弋内心一阵怜爱,将小团子轻轻揽在了怀里,她拿起桌上圆圆的镇纸兽笔划了起来。

    “胎儿在娘亲肚子里的时候,会有很多位置,有竖着躺的,横着躺的,还有斜着躺的。”

    “头朝下的呢就会出来的比较顺利,脚朝下的呢出来的就会难一些,当娘亲的也会多吃些苦。”

    许弋放下镇纸兽,看着赵元认真道:“胎儿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躺的,怎么从娘亲肚子里出来,也不是能它够决定的。”

    “武姜以此厌恶庄公,是她无德。皇姐……陛下对太女殿下有着深深的期待,怎么可能厌恶殿下呢?”

    小团子点点头,眉头也舒展开来,继续开始发问,“荀夫子说,共叔段可以找到机会背叛庄公,都是庄公自己的不是。”

    “庄公明明是一国之主,却一味地去满足武姜的愿望,疏于对弟弟进行管教,这才引发了战乱,置百姓于水火之中。”

    “但逍遥王殿下,我想不明白,共叔段明明是庄公的弟弟,庄公对他也很是宠爱,那共叔段还有何不满足的,又为何还要吞没土地偷袭郑国呢?”

    许弋的政治雷达破天荒地响了起来,赵芙不就是赵凝的亲妹妹,今日这位荀夫子是在叫太女提防她啊!这安的是什么心?

    但她还是认真地开导起小团子来:“一个国家的帝王,对外可使万国来朝,对内可号令文武百官,百姓生活的好坏都依赖于她的决断。”

    “抛开政事不说,荆山之玉,昆仑之雪,不管再珍贵的宝物都会被送到她的面前,这样是不是看起来特别风光?”

    小团子看着许弋,竟然摇了摇头,“风光都是给外人看的,我知道阿娘晚上经常睡不着觉的。”

    许弋心中一亮,谢珉怀说的不错,这位太女确有仁君之相。

    “要担任一个国家的帝王,是件很辛苦的事,在享受荣华富贵的同时还要承担起对百姓的责任。否则百姓不信任朝廷了,国家也将不复存在。”

    “共叔段只看到了帝位的奢华,确没有看到背后的责任。”

    “你看他在京邑起兵,京邑的百姓却背叛他重新投入了庄公的麾下,这就说明百姓选择了庄公。”

    “殿下现在知道,对于一个国家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了吧?”

    小团子点点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在听皇姨讲什么?听这么入迷,连阿娘来了都没有发现么?”赵凝此时换了身绯红的常服,端着宽大的袖子缓步走了过来。

    她在朝堂之上的暴躁之气尽去,只剩下一阵柔和。

    “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ins style="display:none!important" id="' + id + '"></ins>');(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娘亲!”小团子惊呼一声,飞扑着便跑了过去。

    “好元儿!”赵凝一把将赵元抱了起来,亲昵地蹭着她的脸颊。

    赵元像小鸽子般,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娘亲,元儿今日的功课都做完了,元儿可以去和云容姐姐摘桃花了吗?”赵元抬起她粉嘟嘟的小脸,望着赵凝道。

    “好元儿,去吧,莫要疯过头了。”赵凝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子。赵凝将赵元放在地上,便由着宫人领着她去了。

    记录太女日常言行的礼官也随之退了出去。

    赵元一走,许弋便心有戚戚地站了起来,不知道赵凝是什么时候来的,她刚刚的一番话又被她听去了多少,“皇姐,你信我吗?”

    赵凝苦笑着走了过来,“芙儿,阿姐何时不信你了?”

    “早些年的时候,大臣们总是上书,要我把你封到外地去,但是阿姐只有你一个妹妹,我又怎么能舍得。”

    赵凝说着竟握住许弋的手,拉着她又坐了下来,“有人说你行为恶劣,留在京中也是个祸害,越早打发越好。”

    “有人说你这是故意撒泼,以掩盖对皇位的野心,降低我的防备。”

    “但阿姐是看着你长大的,你从小就放荡不羁爱自由,这皇位,恐怕你是真的看不上。”

    “将你留在京师,束缚着你,是阿姐的不是。但阿姐可以相信的,就只有你了。芙儿,你会替我护好元儿,护好大昭的,对不对?”

    赵凝说着,胸口起伏,情绪又激动起来。

    许弋连忙轻抚她的背脊,帮助她平缓下来,“阿姐言重了,阿姐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芙儿只愿常伴阿姐身侧,让阿姐可以开怀些,也就满足了。”

    “我的好芙儿。”赵凝说着,竟将许弋揽在了怀中。

    此前是她误会芙儿了,知道芙儿私下去见谢珉怀的时候,她简直气得要吐血,背着她结党营私,是要篡她的位吗?

    今日上了朝才知道,或许芙儿是替她求谢大人出使金国去了。

    她的芙儿曾经是她的小辫子,一声声喊着阿姐,亦步亦趋地跟在她的身后,可恨那些王公大臣,生生逼得芙儿为了避嫌远离了她。

    赵凝身上的檀香铺天盖地将许弋包裹住。被赵凝的情绪传染,许弋的内心也激荡起来,原来阿姐的拥抱是这样的感觉。

    片刻后,赵凝的情绪平复下来,慢慢松开了许弋。

    许弋看着赵凝如此,心中也摇摆不定起来,昭文帝并不是偏听偏信之人,但为何在两国对战的大事上会做出如此仓皇的决定呢?

    她不由得说道,“阿姐,芙儿斗胆想问一问,北燕占着燕云十六州已经近百年了,皇姐为何如此心急,要趁此机会将十六州夺回来?”

    “芙儿啊。”赵凝再度握住许弋的手,苦涩道,“昨日太医告诉我,我已经时日无多了,朕想在离开前,留给元儿,留给你,一个完整的大昭。”

    “阿姐!怎会如此?”许弋不由得有些惊慌。

    “我生完元儿后,便元气大伤了,这么多年都是靠着老山参吊过来的,向老天平白无故地讨了这么许多寿命,也算是我赚了。”

    “如今走到了头,我也没有什么好埋怨的。”

    许弋深深叹了口气,生孩子本就是走鬼门关,更何况是在古代,一代女帝也免不了吃苦。

    《最好命》说昭文帝喜奢华,好美色,纵享乐,身子这才每况愈下,原来背后的根源竟是在生孩子上。

    赵凝继续说道,“我放不下的,唯有元儿,唯有大昭。”

    许弋据理力争道,“可是阿姐,燕云十六州混居着北燕与大昭的子民,百姓若流离失所,又何谈国土的完整呢?”

    “芙儿,难道连你都不能理解阿姐的苦心吗?”赵凝甩开她的手道。

    “阿姐,芙儿不是这个意思。”许弋辩解道。

    “此事不必再说了,朕心意已定。”赵凝站起身来,走了下去。

    “阿姐……”许弋再次唤她。

    赵凝从殿中转过身来,“芙儿,王府那边我会派人去通知的,从今日起你便宿在宫中。”

    “元儿进学的时候你就陪在一边,若是再有夫子讲什么《郑伯克段于鄢》,你便将他逐出东宫。”

    赵凝说完拂袖离去,徒留许弋一个人站在深宫之中。

    天色已经全然暗了下来,黑色的影带着夜晚的潮气一同涌进殿里来,浸染着每一个角落,仿佛下一刻也要讲许弋吞噬。

    一排宫人匆匆赶了进来,先后点燃了殿中的烛火。

    “逍遥王殿下,晚膳已经在仙阙宫备好了。”一位侍女在许弋面前微微曲膝道。

    “嗯,走吧。”许弋怅然道,赵凝是怕她动什么手脚阻碍她收复失地的大计吗?突然就不能回府了,也不知道樊不野和萧静之会不会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