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雨垂花落
    颜玉皎被痛醒了。

    眼前影影绰绰,看不真切,应当是被轻薄红纱缠住了双眼,耳畔却有男人低哑的喘.息。

    急促的热气扑在脖颈,痒痒的,她敏感不耐地挣了挣。

    脸就被粗粝的掌心捧起来,被含住唇舌,深深而入。

    颜玉皎怔了又怔。

    她虽是久居闺中的千金小姐,却并非不懂男女之事,此刻已经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来不及惊惶震愤,门外就传来了乱七八糟的脚步声。

    她吓得屏住呼吸,毁她清白的贼人也忍不住闷哼一声。

    门外的脚步声愈发近了,几道高昂的议论声也清晰传入耳中。

    “若宓姐儿的丫鬟所言属实,陈世子在长公主的宴席上做出此等淫.乱之事……恐怕不仅仅是陈侯爷疏于管教这么简单,陈侯爷本人,也没把天家放在眼里吧!”

    这位夫人的嗓音颇为不怒自威,恐怕是有品级的诰命夫人。

    “藐视天家这等罪名谁都承受不起,夫人此话未免有些过于严苛了!据在下所知,陈世子平日里是有些不着调,喜欢逛逛秦楼楚馆,砸银子捧一捧花魁,但他一向窝囊懦弱、不堪大用,应该没有这个胆量在长公主的宴席上荒唐,此事恐怕另有内情!”

    回话的这位青年男子看似贬低陈世子,实际上是在为陈世子开脱。

    “都尉此言差矣,我朝律法可是明令禁止王公贵戚们不许狎.妓,然陈世子荒.淫.放.荡一事竟是人尽皆知,由此可见,陈世子虽然懦弱不堪,但却是色胆包天啊!”

    竟然还有朝中大臣?

    颜玉皎恍然想起来,她好像是被李姨娘的侄女拉来长公主迎夏宴,帮她相看她的未来夫君的,随后……

    随后她怎么就晕了?

    “诸位,此事是真有,还是莫须有,只需入房一探便知。”

    “对啊,何必在此争执!”

    “那派两个人进去看看?”

    “如此不妥,屋内的动静颇大,贸然打断,恐怕伤了男子根本。”

    “……”

    众人嘀嘀咕咕,有人想进去看热闹,有人觉得有辱斯文,直到——

    “长公主驾到!”

    后面颜玉皎就没心思听了。

    因为她不小心摸到了贼人的块垒分明的腰腹,又没忍住捏了捏,然后贼人僵住了,她也僵住了。

    ……

    侍女们提灯鱼贯而出,示意人群速速避让,紧接着,长公主楚唯青就满面阴云而来。

    夜雾微凉,烛火通明,楚唯青头戴金珠珐琅高冠,身着天青色掐金丝曳地长裙,踏入院中时,浑身流光溢彩得仿佛太阳降临。

    她轻抬蛾眉,掠过院中一张张心思各异的脸,视线在面色哀愁的陈侯夫人身上顿了顿。

    这位陈侯夫人并非陈侯爷原配,而是填房,但她待原配夫人留下的陈世子极好,在京中素有贤良之名。

    然而楚唯青见惯了宫闱阴私,最懂的便是妇人的佛口蛇心。

    陈世子是被继母故意养坏品性,还是本就顽劣不堪,暂且不谈,只说今日这场闹剧,她直觉这位看似柔弱恭顺的陈侯夫人很像幕后黑手。

    “陈侯夫人,”楚唯青垂眸拢了拢衣袖,声音冷淡却不容拒绝,“随我进去看看吧。”

    人群中又升起小小的议论声。

    陈侯夫人神情惶惶不安,但最终还是恭敬行礼道:“臣妇遵命。”

    侍女们推开了房门。

    屋内遍地狼藉,男子的外衣和女子的里衣凌乱地纠缠着,床榻一角,竟还有一个被撕烂的藕荷色肚兜。

    更荒唐的是,侍女们开门的声音和长公主走进来的动静都不小,可那床榻帷幔之内,竟还混乱无比,丝毫没有停战的意思……

    楚唯青脸色难看,陈侯夫人更是尴尬羞惭无比,忙上前怒斥道:“真是孽障!还不快滚出来拜见殿下!”

    说着,便掀开珠帘,提裙快步向床榻走去。

    长公主则眯起了眼。

    她本想看看陈侯夫人究竟怎么自导自演这出大戏,然而地上这件男子外衣却很不对劲。

    这件外衣无论颜色还是做工都非同寻常,烛火之下,竟如残阳落于水波之上,金光粼粼、璀璨耀眼,此等金线密织工线技艺,恐怕也只能出自皇室内务织造局……

    而喦朝律法规定,只有皇室宗亲才可用明黄、金黄及杏黄。

    陈世子不过是功勋之后,靠着家族荫庇,才领了一个七品校尉的闲职小官,绝没有资格穿着此等华衣。

    果然——

    “放肆!”

    “滚出去!”

    内间传来陈侯夫人的尖叫。

    随即就见她连滚带爬,拿着帕子挡住脸跑出来了。

    然而这熟悉的声音却让楚唯青愣了下,她有些难以置信地推开慌乱的陈侯夫人,往床帷里扫了一眼。

    朱色的帷幔内,少年额发湿润,略显凌乱,脸颊呈非正常态的红晕,狭长的眼眸冰凉锋利,却深藏了汹涌浓重的欲.色。

    他胸膛半露,却用被子紧紧遮住怀里的女子,不让外人看到分毫,见看长公主后也没有丝毫恭敬,声音依旧冷恶:“滚!”

    怔愣间,楚唯青惊出一身冷汗,竟二话不说扭头便走了。

    随即,侍女们妥善地关上房门,侍从们立即驱散一众围观的人群,明令禁止所有人靠近此地。

    长公主的迎夏宴办得可谓是史无前例的声势浩大,邀请的官员上至正一品的太师、太傅,下至从五品的太常丞、太史令,而官员们所携带家眷更是不计其数。

    此刻宴会已至尾声,闹出陈世子这等乱子,众人也不过是嘴上谴责,心里更多的是想看乐子。

    然而长公主明旨一下,众人看热闹的心思淡了,涉及朝政的敏感嗅觉触发了,纷纷打听究竟出了何事,一时之间,前院竟比方才还混乱。

    楚唯青却来不及管。

    她不着痕迹地擦了擦冷汗,在原地踱来踱去,耐心分析眼下的情况。

    皇天后土在上!

    里面的奸.夫怎么不是陈世子,而是她那个看似人模狗样、实则心比墨黑的堂弟楚宥敛?

    她可招惹不起楚宥敛,啧啧,希望他不要怪她坏了他的好事……

    不过……楚宥敛不是下个月就要成亲了吗?怎么今日会和别的女子在她的宴会上厮混?

    她听得分明,那女子的叫声猫儿似的柔媚,绝不是楚宥敛的未婚妻。

    这小子平日里信奉君子之道,克己守礼,冷淡寡欲,至今后院都干干净净,未有通房和妾室,没曾想还有今夜这副被女色缠惑的一面……

    不对!

    不对不对!

    电光火石之间,楚唯青忽然想起方才看到楚宥敛时,他脸上的潮红好像有些异于寻常,很像……中了药?

    没过几息,前院闹得更轰烈了,好似天雷降世即将坍塌,楚唯青冷汗津津,有种大祸临头的不妙预感。

    果然,她的贴身侍女略有些慌乱地跑过来,附耳道:“启禀殿下,陈世子已经找到,只是他……”

    “他如何?”楚唯青焦急道。

    侍女脸微微涨红,“被人阉了,扔进水里,才救上来。”

    “……”

    楚唯青震在原地,万万没想到今夜的事会是这么个走向。

    陈侯爷可是陪先皇打天下的功勋之后,如今独子被阉……

    楚唯青明白,她必须立即表明态度,平息舆论风波,否则在她筹办的宴席上,又是当朝王世子被窥探床帷密事,又是陈侯爷独子被施以阉刑,她这个长公主将丧失所有声望,以后谁还敢赴约她的宴席呢?

    “来人啊!”

    楚唯青也算想明白了,这一出恐怕是连环计。有人假借他人暗害陈世子之事,暗算了当朝王世子。

    她厉声道:“查!所有人都去,给本宫彻查到底!究竟是谁!竟敢在本宫地盘上肆意妄为!”

    瞬息之间,如同在热油锅里泼冷水,火焰迎面而来,快要炸开了。

    唯有颜玉皎这里安静非常。

    颜玉皎其实怀疑自己中了药,不然怎么这般疲惫困倦,连伸手掀开红纱看看贼人是谁的力气都没有。

    然而长公主走后。

    红纱却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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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贼人掀开了。

    一张熟悉的、却因布满情.欲而陌生的脸,出现在她眼前。

    颜玉皎微微茫然。

    啊?

    怎么会是……

    心神一松,她来不及惊惶羞耻,就陷入了深度昏迷。

    而在彻底昏迷前,她听到这个和她两小无猜的世交哥哥——郯王世子楚宥敛,讶异的、难以置信的声音:

    “……娇妹妹?”

    .

    .

    颜玉皎彻底清醒,已是三日后。

    这三日,她做了许多梦,说不上来是好梦还是噩梦。

    在她年幼时,先帝还未驾崩,郯王身为先帝幼子,性情豪放,不爱拘束,喜欢和妻儿一起游山玩水,他们在夏季避暑途径江南,那时正逢江南水患,郯王就顺便负责了救灾事宜。

    彼时爹爹农家出身,初入官场,不过一七品县令,还未有如今这般长袖善舞、左右逢源的圆滑能力,上司不待见他,同僚瞧不起他,他所负责的辖区的救灾物资总是最后才发放,还往往是陈粮烂谷。

    不得已,爹爹坐上牛车,冒着大雨连夜奔去刺史府,他想讨份公正,奈何没有刺史邀帖,他连刺史府的大门都进不去。

    也是郯王路过,被爹爹这份为民之心所感动,带爹爹见了刺史,这才解了一方百姓之祸。

    后来,爹爹和郯王就成了知交好友,她也见到了年幼的楚宥敛。

    幼时的楚宥敛还不像如今这般不苟言笑,反而呆萌可爱、开朗活泼,初次见她,便笑呵呵问她,她的名字是女字旁的娇,还是马字旁的骄。

    她摇摇头,怀疑他没启蒙:“我的名字和这两个字的读音都不一样,是白字旁的皎~”

    然而楚宥敛怕是患有口齿不清的毛病,怎么都纠正不过来,一直喊她“娇妹妹”。

    可惜少年无忧无虑的时光太过短暂,没几年,太子暴毙而亡,先帝伤心过度,很快也随之而去,太孙登基成了新皇。

    新皇不过十六岁,尚且年幼,他的叔叔们却还年轻力壮,雄才大略,尤其郯王,因为性格豁达,和朝中官员们都来往密切。

    故而,即便郯王没有觊觎皇位之心,也难免被新皇猜忌。

    彼时,爹爹已经因为功绩斐然升到京城做官,或许是爹爹为了避嫌,或许是郯王自己也不想搅入皇权的风波之中,爹爹和郯王不再来往。

    她和楚宥敛也很少再见。

    但也不全是爹爹的原因。当时她已经十二岁了,却对京城名门闺秀的礼仪一无所知,家里给她请了教习,帮她补习《女则》、《女诫》、琴棋书画和女红,她再也没有时间和楚宥敛一起爬树摸鸟,下河捉鱼了。

    并且京城礼教烦琐,律法森严,连官员的家属做了出格之事,官员也会受到弹劾,遭到贬谪。

    她担心自己和楚宥敛见面,会引来风言风语,连累爹爹受罚,所以她开始对楚宥敛避而不见。

    后来更因为种种事宜,她给楚宥敛送了绝交信,从此对他闭口不谈,即便遇见,也如同未曾相识过一般。

    再后来,楚宥敛十八岁了,要和定远侯家的嫡小姐孟绮君成亲了。

    而她也有了未婚夫婿——新科探花郎韩翊,和爹爹同样是农门寒子的出身,和她也算门当户对。

    韩翊不仅风仪伟长,面容俊美,还温和良善,颇有文人风骨。

    这就要说起今年的上元灯节了,她赏完花灯乘轿归家的途中,遇到几个醉酒滋事的恶霸,恰巧韩翊路过,和他的三五好友一起驱逐了恶霸。

    此后没几日,娘亲就来探听她的口风,说韩家二郎韩翊如何如何好。

    她也没有什么意见,韩翊无论长相人品,还是文采前程,与她家而言都算顶好的佳婿。

    上个月两家便交换了庚帖,就差择吉日下聘定亲了。

    结果在迎夏宴就发生了这桩事。

    少时的情谊,让她天然相信楚宥敛的人品,楚宥敛绝做不出下.药强要她这等事的,更何况她和楚宥敛之间只有兄妹之谊,绝无暧昧之意。

    只是无论如何。

    她和韩翊,是成不得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