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上门提亲
    次日清早,日光熹微。

    颜玉皎的身体已然恢复大半,吃了两碗燕窝粥、几碟小菜,就招丫鬟们和她一起玩叶子牌。

    玩至酣时,发现前院闹哄哄的,又派小丫鬟去打听消息。

    颜玉皎慢慢扯下脸上因输牌而被贴的白纸条,疑惑道:“聘礼?韩二郎今日就来下聘了?”

    小丫鬟刚从前院回来,擦了擦汗珠,连连摇头道:“回大小姐,不是韩二郎,是郯王世子。”

    屋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樱桃看了看颜玉皎的脸色,起身问道:“你可看清了,上门提亲的果真是郯王世子?”

    “正是!”小丫鬟狂点头,“满京城都传遍了,郯王府的侍从们抬着一百八十抬聘礼,边放鞭炮边撒钱,跑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还敲锣打鼓逢人便说,郯王世子已经退婚了,今日便去尚书右丞府,求娶尚书右丞之女颜玉皎做世子妃,一时惊扰诸位,还请收下喜钱和喜糖,沾沾喜气,原谅一二。”

    颜玉皎总算反应过来,道:“满京城都知道了?”

    “是啊,外面可热闹了,听说差点发生了踩踏,五城兵马司都出动前来维护治安了!”

    “聘礼跟流水似的抬进院子里,我估摸着瞧了瞧,”小丫鬟掰着手指头算起来,“一百八十抬聘礼,共有黄金五百两,白银十万两,骏马五十匹,绸缎一千匹……

    “我们的院子实在太小了,根本放不下……夫人不知道为什么非常生气,让守门的大哥把前门和后门都给关了,不许他们抬进来……”

    颜玉皎心中沉下几分,把纸条团成一团攥紧了。

    “哪有这样的做派?”

    樱桃十三岁便跟在颜玉皎身旁,主仆两人将近六年的情谊,让她比其他丫鬟更加贴心,事事都为颜玉皎考虑周全,此刻便从这不同寻常的求亲流程中,敏感地觉出几分不对。

    “寻常人家娶妻,都必须经过提亲、问名、纳吉,才能纳征……

    “即便郯王世子身份贵重,也不能跳过世俗流程,直接纳征吧?还搞得这般声势浩大……这和强娶有什么区别?若是此桩婚事不成,我们家小姐的脸面又该置于何地?”

    芭蕉也跟着点头:“韩二郎可是猎来几头大雁,又请官媒登门商议,征得老爷夫人的同意,两家才交换了庚帖,昨日又亲自上门送来了订婚的信物……”

    说着说着,芭蕉总算回过味来:“对啊,小姐已经和韩二郎……”

    樱桃没好气地白她一眼:“不会说话就别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小丫鬟见缝插针道:“郯王世子不仅猎来了大雁,还猎了鹿,我还是第一次看到鹿,真是灵秀俊俏极了!世子爷也特别俊……我觉得比韩二郎还要俊呢!”

    “……”

    房内又陷入了一阵沉默。

    小丫鬟年纪尚小,只能看到夫婿滔天的权势和俊美的相貌,根本不明白郯王世子此番行事太过霸道,简直丝毫未给颜玉皎退路的机会,并不像一个会疼爱敬重妻子的良配。

    与之相比,韩二郎就比较温善宽和,进退有度,处处尊重颜家意愿,显然更适合做颜家的夫婿。

    颜玉皎整个缩进软椅中,又把叶子牌往前一推,自嘲般轻叹道。

    “无论本朝还是前朝,从未有哪个女子同时被两个男人求娶,也从未有哪个女子因为后者的聘礼更高而与前者悔婚,更从未有哪个女子敢拒绝皇室的求婚……”

    她忽然觉得她不该一大早起来就打叶子牌,如此堕落果然遭了报应。

    今日一过,外面的流言蜚语又该加倍严重了,想必连水性杨花荒.淫.无耻之类的话都算轻的……

    勾得当朝王世子和探花郎都为她倾倒,此女恐怕有妖性!

    樱桃小心翼翼道:“世子爷先退了婚,再以世子妃之位求娶小姐,感觉也是真心实意的……”

    颜玉皎并没有被安慰到,摇了摇头道:“楚世子何在?”

    小丫鬟不明白遇到这等好事为何大家都是愁眉苦脸的,就呐呐回道:“夫人让世子爷进门了,现在应该都在前院说话罢。”

    颜玉皎站起身:“罢了,我亲自去前院看看情况。”

    天气闷热,恐怕不久之后便会下雨,而从青棠院到前院的鹅卵石小路还泥泞着,需要提着裙角慢慢走。

    樱桃唤来洒扫的小厮,敲打他们别光偷懒不干活,颜玉皎也不急,坐着一旁的石凳上,托着腮等着,就是心里乱糟糟的。

    她知道,以楚宥敛的为人,既然和她有了夫妻之实,就必然有娶她为妻的打算,即便他们没有夫妻感情。

    只是她很不解,为何楚宥敛没有暗中派人和她的父母商议一番,就独断专行地上门提亲了?

    他这般行径……似乎并不在意、也不想顾及她的意愿,难道是记恨四年前她送他绝交书的事吗?

    待小路打扫干净,颜玉皎才止住思绪往前院走。

    前院安静非常,丝毫没有小丫鬟嘴里描述的那般张灯结彩的热闹。

    郯王府的佩刀侍从们沉默地立在院中两侧,衣着盔甲的五城兵马司士兵堵在前院待客厅门口。

    反倒是颜家的仆从,一一躲在檐下打着眉眼官司,安静如鸡。

    颜玉皎看了眼这副架势,越发心烦意乱,摆了摆手,让准备去通报的小厮退下,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踏上台阶,靠近待客厅的木门,正大光明地偷听里面的对话。

    五城兵马司的士兵想驱逐她,被郯王府的侍从拉住,附耳叮嘱几句,才神情奇异地作罢了。

    颜玉皎心想,他们估计是诧异京城闺秀也会有如此不雅的举动的罢?

    厅内倒是热闹的紧。

    官媒人的笑声就没停过:“尚书大人,尚书夫人,老奴今儿起了个大早,就等着吃你们两家的喜糖呢!”

    没人回应她,她也不尴尬,嗓门洪亮地道:“听闻两家已经交换过庚帖,今日世子爷又来下聘,两家便可以商议婚期了。”

    “钦天监倒是给出一个好日子,今年中秋之后,八月二十日,百无禁忌,正宜嫁娶!”

    然后是梅夫人隐含怒气的声音:“简直荒唐至极!我们两家何时交换过庚帖?”

    官媒人笑道:“老奴来时,郯王妃特意把庚帖交付于我,说我拿给夫人看看,夫人一看便知。”

    这之后是长久的宁静。

    颜玉皎心道不好,难道两家还真交换过庚帖?

    思忖再三,她伸手推开了门。

    厅内的人齐齐看过来。

    她也将屋内的一切都看了个遍。

    低头擦汗尴尬陪笑的爹爹,拿着庚帖脸色凝重的娘亲,面具一般标准微笑的官媒人,还有——

    她对上一双沉如浓雾的眸眼。

    那人头戴镶冰玉银冠,耳后坠着墨蓝水晶,墨衣角滚着赤焰红纹,肩背挺直,腰细腿长,清泠泠端坐着,有种说不出的好似夜半弯月的孤绝。

    颜玉皎认得出。

    这人是楚宥敛。

    那晚昏迷前只瞧见了脸,今日方见真人体貌,恍然惊觉得楚宥敛这四年简直如脱胎换骨般,陌生得都让她不敢靠近了。

    然而一回忆起那晚,又不可避免地想到那些凌乱的片段……

    滚烫的禁锢住她小腿的手……块垒般蕴藏恐怖爆发力的腰腹……还有炙热的唇……低哑的耳语……

    她有些无措地低下头,手指略微颤抖地将发丝勾到耳后。

    直到梅夫人走过来,心疼地搂着她问她怎么来了,她才回过神。

    颜玉皎低声道:“娘亲,我有些话想对郯王世子说。”

    梅夫人脸色不好:“昨日我忽然想通了,觉得你和楚世子成亲也挺好的,两家都清楚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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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的底细,郯王妃不是那种梭磨人的婆婆,你嫁过去,就算和楚宥敛没有感情,也不会受委屈,可是……”

    可是楚宥敛却没和他们商议,就骑着马拉着聘礼,敲锣打鼓放鞭炮走遍了全京城……

    简直是硬逼玉儿和他成婚了!

    还有那庚帖!

    不过是早年两家关系好时,郯王妃开玩笑说希望他们两家成为亲家,如此便能亲上加亲了,于是两家各自制了一份庚帖交换……

    可这早年的玩笑,他们竟然留存至今?他们究竟想要干什么?

    要是等到玉儿和韩翊成亲后,他们再拿出来,那玉儿真是百口莫辩只有死路一条了!

    “正好,”楚宥敛站起身,“我也有几句话想对颜小姐说。”

    他左手里盘着玉珠,抬脚施施然往外走,路过颜玉皎时淡淡道:“颜小姐与我既然是未婚夫妻,便不必拘男女大防,请吧。”

    梅夫人面容微微扭曲,强笑道:“请世子慎言,我与老爷还未答应这门亲事呢!”

    可她看向颜尚书,期待颜尚书能强硬表态时,颜尚书却不敢看她,低头观察茶壶的做工。

    梅夫人几乎被气个仰倒。

    颜玉皎顾不及解释,回了一句:“娘亲,我去去就来。”

    梅夫人“哎”了一声,正要伸手拉住颜玉皎,被门口的士兵用刀柄斜斜挡在身前。

    她只得在心中叹息。

    冤孽,真是冤孽……

    .

    .

    楚宥敛撑开伞。

    挡在颜玉皎的头上。

    他没有说话,垂眸往前走,因昨日下雨,蓄在林叶间的雨珠乱咚咚地砸在伞面上。

    砸得人心烦乱。

    颜玉皎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身旁,越走吐息和心跳越不受控制。

    她难得紧张起来。

    “你,你要带我去哪儿?”

    一开口,声音又颤又干。

    颜玉皎开始后悔说话了,尴尬的红晕从耳根缓慢攀升。

    但也是在此时,她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个男人,不仅是她的楚哥哥,还是前不久与她缠欢床榻的王世子。

    避嫌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她下意识想往伞外面走,想离楚宥敛远一点。

    却被一把攥住了手腕。

    不容挣扎。

    “已经到了。”

    伞下光线昏暗,看不清楚宥敛的神情,但他语气淡淡,似有自嘲。

    “没想到这把秋千还在,我还以为四年前你与我绝交后,会烧掉有关我的所有东西。”

    头顶的伞被稍稍移开。

    颜玉皎抬眸望去,发现他们已经走到后花园的大榕树下。

    几场雨后,后花园内花明柳媚,绚烂如霞,就连大榕树下的秋千,也被挤挤挨挨、朝气蓬勃的牵牛花团团缠绕,美不胜收。

    颜玉皎望向那把秋千。

    那是她和楚宥敛关系最融洽时,楚宥敛为了庆贺她从江南搬到京城,用从先帝那儿讨来的番邦珍品——千年古藤木,为她做了一把秋千。

    她默了默,轻声道:“你曾告诉我,这把秋千不惧雨水侵蚀,更无惧烈火灼烧……所以,你怎么会认为它不在了呢?”

    一时间,后花园内只余下孤寡的鸟鸣声,安静非常。

    两个人也心照不宣地沉默着。

    一个不愿意承认自己曾经刻意地与对方绝交过,一个不愿意承认自己被对方绝交过。

    日光越升越高,雨珠也被蒸发得不再滴落,楚宥敛收了伞,悄然离颜玉皎远了几步。

    又恢复了那副平淡陌生的姿态。

    “你有什么事想和我说,”楚宥敛沉声道,“现在说罢。”

    颜玉皎的怒火却莫名地升上来,她很讨厌楚宥敛这副在彻底毁了她的名声后还若无其事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