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年前,炿朝覆灭。
城都被破那日,炿朝皇室人员其实都已经死的差不多了。
除了战死沙场以身殉国的,比如临时担任禁军统领的驸马谢逊,就是被炿朝皇帝以“免受敌国之辱”之名下令屠杀的。
然而,也有因为不受皇室重视,侥幸逃过这道屠杀令的。
谢逊的庶长子就是如此。
彼时卫阳公主得知谢逊死讯,闭门谢客三日后,服毒自尽了。
公主府霎时陷入一片混乱,而府中几位有野心的门客,就趁机带着谢逊的庶长子连夜跑了。
彼时炿朝皇帝忙着调兵遣将,贪官污吏忙着投靠新朝,时局混乱,竟然也无人在意此事,任由他们一路跑到了荆州境。
住下半月,还不知作何打算,就听说炿朝已灭,外面改朝换代了。
几个门客象征性地哀悼几场,就开始原形毕露,颇有些“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意味了,以那位庶长子“皇室遗孤”的名号召集兵马人才。
后来竟和什么天莲教混到一起,集结一些仍旧忠贞炿朝的江湖人士组成了名为“连炿盟”的反嵒团体。
而后,连炿盟在益州境和荆州境内大肆放高利贷、强占田地、干扰赋税、屯粮蓄兵,使得无数百姓流离失所,食不果腹,痛不欲生。
“据我爹爹所说,连炿盟最近好像在找什么前朝皇室遗物,已经在杭州境闹了一场。”
闫惜文靠在小塌上,磕着瓜子闲闲道:“还是你未婚夫楚宥敛率军去平定的,顺便清理了杭州官场。”
颜玉皎因“未婚夫”这三个字不适应地皱了皱眉,到底没表露什么,道:“他们如此猖獗,朝廷就不能彻底铲除他们吗?”
闫惜文“哟”了一声,把瓜子放在桌子上,煞有其事道:“这你就不懂了吧,乱党是除不尽的,有个明白底细,还待在在眼皮子底下,想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的乱党,可比那些搞不清、弄不明、莫名其妙发展壮大的乱党要好的多。”
颜玉皎稍微思索便明白闫惜文的意思,合着朝廷拿这个连炿盟当钓鱼钩,钩上来一波乱党份子,就清除一波,只要能控制其生长,连炿盟不仅不会对朝廷有任何威胁,还能节省朝廷寻找乱党的人力物力,使国家更加平稳安定。
“可那些百姓是无辜的,”颜玉皎眉头皱得更深,“朝廷为了省事,如此怠政,百姓们却还盼着朝廷能来救他们于水火之中啊。”
闫惜文淡下笑容,沉默了。
直到申时三刻,窗外的日光如流水般倾泄而入,屋内逐渐亮堂。
颜玉皎才笑道:“总归我们不是男儿,也没有资格考取功名,考虑这些也无用,自寻烦恼罢了。”
闫惜文随之松松垮下肩膀。
她这个人总能轻快起来,方才还消沉,现在又拿起瓜子磕起来,眉眼都是揶揄的活泼:“是啊,总归还有你未婚夫在嘛,他跟头不知疲倦的疯狗似的,哪里有战争就去哪里。”
颜玉皎顿了顿,道:“聊他多没意思,聊点别的罢。”
她如今看的明白一些,圣上初初登基时,需要一把足够亲近他又足够锋利的刀,来帮他铲除一切不稳定的因素,于是他看中了年轻冷傲又与他有兄弟之谊的楚宥敛。
楚宥敛也不负所望,成了一把令人闻风丧胆的好刀。
可是刀用久了,总会卷刃,总会残破,总会遭到主人厌弃,彼时圣上地位稳固,不需要楚宥敛了,楚宥敛又该如何自处呢?
须知狡兔死,走狗烹。
……
罢了,罢了,想他作甚。
颜玉皎自嘲地笑了笑,楚宥敛必定比她考虑周全,轮得着她操心么?
闫惜文便自知失言了,略尴尬地转移话题:“好好好,我们还是继续说这件前朝皇室遗物吧,据说它早就从江南辗转至京城了,于是连炿盟便派人在京城闹了这两场,似乎是想浑水摸鱼,掌握这东西的消息……更具体的我就不清楚了,也不是我爹一个太史令能打听的了。”
颜玉皎和颜尚书已经许久未曾好好聊过了,她也不想和他聊。更何况,目前最清楚这些事纠葛的,恐怕只有楚宥敛,问颜尚书也没用。
闫惜文继续道:“这都不重要,重要是陈世子好像中邪了,昨晚被成武侯府的侍从拉出来之后,冲着何茹宓又打又骂,跌破了腿,还不放弃,脱了鞋砸何茹宓呢!”
颜玉皎沉默了一下。
品出几分意味后,直接木着脸:“你究竟想说什么,便直说罢。”
闫惜文立马笑嘻嘻地凑过去,使劲儿摇了摇颜玉皎的胳膊,嗲里嗲气道:“好皎皎,麻烦你帮我问问楚宥敛这件事的前因后果罢?我实在太好奇了,你不知道,陈世子骂何茹宓骂的有多难听……”
又贴近颜玉皎耳朵道:“其他的我都没听明白,就听明白陈世子说,他和何茹宓在半个月前,在天香茶楼私会过,两个人关系暧昧啊”
颜玉皎眯起眼,微微挑眉。
雾里看花,越看越看不清。
这两桩事扑朔迷离至此,已然达到匪夷所思的地步了。
但以何茹宓心高气傲的性格,若说看上韩翊了,还能理解,探花郎毕竟前途无量,若说看上了陈世子,那简直荒谬绝伦。
都怪闫惜文,这一团乱麻,搞得她也想知道内情究竟如何了……
可是问楚宥敛是不可能问的。
.
.
隔几日,颜玉皎带着丫鬟,一起坐马车去看自己的嫁衣。
虽然皇室子弟嫁娶诸事宜皆由皇室内务府操办,但嫁衣还是按照规矩需要新娘亲手缝上几针的。
皇室内务府的制造局就负责制作皇室子弟的婚服嫁衣。
从尚书右丞府出发,向东一路穿行,越过喧闹的商品街,香气四溢的美食街,再经过一长段空净的路,就能抵达了重重守卫的制造局。
一路颠簸,耗时耗力。
颜玉皎坐马车都坐困了,若不是与宫中女官见面,需要保证洁净的穿着和优雅的仪态,她早就让丫鬟去买些油炸小吃和酥油奶茶了。
真是不解,娘亲为何非要她来看嫁衣,她和楚宥敛又成不了亲,还看嫁衣作什么?
更何况,就算能成亲,也要八月份呢,如今才五月,着急什么?
无论如何心里抱怨,颜玉皎还是嘴角含笑地从马车上下来。
领路女官们一一向她行礼,而后引着她往嫁衣所在之处缓缓前行,又一路低声讲解嫁衣的各种制作工艺和所用珠宝。
颜玉皎听的似懂非懂,也没放在心上,只是来到嫁衣密室,那位嘴巴最甜的女官轻轻掀开防尘布后——
颜玉皎整个呆住了。
“按照郯王世子的吩咐,参照前朝安阳帝姬出嫁时所穿的翠衣裘,选取了数百种珍稀鸟兽的羽毛,以红色为主、青色为次,缠在蚕丝上,织成了各种纹理图案……”
后面的话,颜玉皎都没听了。
因为自小就美而自知,颜玉皎很爱梳妆打扮,京城大大小小的首饰店衣品店她隔三岔五便会逛一逛,什么镇店之宝、异域奇物、绝世珍品也都有看过几眼,可是——
她向前两步,试探性地伸手抚摸这件嫁衣,上面的绒毛被轻轻拨动,如流水一般温柔。
嫁衣看似以正红色为主,却是五彩斑斓的红,每个角度闪着不同色调的光,又有各种精巧珠子点缀其间,细碎碎如同星子被敲碎,静静流淌。
前襟和袖口纹的是祥云、牡丹、福字和喜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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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裙摆是盛大华丽的孔雀开屏的尾巴,逼真到仿佛这只孔雀真的活着,还能收拢尾巴。
……
以颜玉皎短短不足十八年的人生见识,根本无法用言语来形容这件嫁衣神奇与美丽。
她只能怔在原地。
连多摸两下都犹豫。
甚至由于太过震撼,声音发紧,几乎细微到难以察觉。
“这是,我的嫁衣?”
但女官显然还是听到了,笑道:“正是世子妃您的嫁衣啊,早在三年前,世子爷就亲自深入岭南边境的迷雾瘴气林,围猎各种珍奇异兽,只为夺得羽毛兽皮制作此嫁衣。”
三年前就准备了?
颜玉皎满头热血稍凉,一时如鲠在喉:“我就说怎么才订婚嫁衣便制好了,原来是他之前为孟绮君准备好的,现在给我了。”
这话的语气平淡的很。
女官却眉梢微动,品出几分异样来,解释道:“非也,孟小姐原定的嫁衣并不是这件,这件嫁衣一开始是郯王世子送您的道歉礼物。”
颜玉皎动作一顿:“什么?”
这位女官连颜玉皎和楚宥敛之前有过矛盾都一清二楚,显然和郯王府的关系非同寻常,尤其她还知道这件嫁衣的来源。
“那时候世子爷还没有和孟小姐订婚,奴婢们便问世子爷这件衣服是做给郯王妃的,还是别的什么人,也好方便定下衣服的款式,然后世子爷说是送给他的颜家妹妹的,当作道歉礼物,款式越华丽越好。”
“可惜衣服做好后,世子爷一直没有机会给您送过去,奴婢还以为再也见不着它面世了……”
“如今您与世子爷订婚了,世子爷又让奴婢们将它改成嫁衣,也总算是圆了世子爷最初所愿。”
颜玉皎沉默片刻。
心里又开始愧疚苦闷。
手就从嫁衣上收了回来。
她想,楚宥敛何必呢?
从京城到岭南的迷雾瘴气林,几千里来回奔波,所谓奇珍异兽又有多难对付,需要消耗多少人力物力呢,何况他还有大量朝政事务要处理,没记错的话,两年前他忙着查东北境官场贪墨案,杀了几百人。
她甚至不想承认楚宥敛会为了挽回她而做到如此地步。
还面无表情道:“我又没看到孟小姐的嫁衣,怎么知道这件不是她的嫁衣?又怎么知道您是不是拿这些话糊弄我的。”
女官眼波流转,笑道:“奴婢信佛,从不信口雌黄。”
颜玉皎一时哑然。
望着华光粼粼的嫁衣独自生了会儿闷气,一针没绣便转身离开了。
女官们倒也不好阻拦。
马车又哒哒上路了。
已经是午后歇息时分,回时的路比来时的好走。
颜玉皎却不似上午昏昏欲睡。
她倚在马车内的小塌上,思来想去,翻来翻去,竟然气的胸膛起伏。
“樱桃,你说楚宥敛这人是不是有病?他凭什么对我这么好?我除了长得好看,琴棋书画没一样精通,脾气还差的要命,和别人说话唯唯诺诺的,软面团似的随便揉捏,偏偏一遇到他就跟炮仗遇到火一样,三两句话一点就着,仰着脖子和他吵……
“甚至还是我先与他绝交的,被我一个四品官的女儿这么羞辱,他也不生气,也不想报复我,却想着给我买簪子做衣服,向我道歉……”
颜玉皎都替楚宥敛委屈。
委屈地想哭。
樱桃呐呐不敢言。
她能说什么?她又敢说什么?
小姐原来你已经发现你对郯王世子的态度很不寻常吗?
能在一个人面前有随意生气发泄情绪的权利,就足以说明你也认为这个人对你百般包容宠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