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琼露坊时,颜玉皎给了马夫几两银子,让他去买几盒燕窝雪梨甜汤,一起喝了解解乏闷。
等马夫买汤回来,为了避免冲撞下值的官员们,便绕路而行了。
谁料到这一绕路,就绕到靠近京郊的地方,这地方建了审讯场和重刑场,故而人烟稀少,寂静无声。
自然能听到连连不绝的惨嚎声和咒骂声,听起来特别渗人。
颜玉皎忍不住皱紧眉头,放下汤盒,准备让马夫换条路再走。
却忽而听到有人吼道:
“圣上口谕何在!圣旨何在!郯王世子你怎么敢私自擒拿朝廷官员?莫非你们郯王府想造反不成?!”
“手伸到江南境官场尤为不足,还想伸到京城的大理寺!郯王都不敢如此嚣张,世子又是仗着谁的势?”
“还请楚世子睁大眼睛看清楚,这里是大理寺!不是你想如何便如何的郯王府的后花园!”
声声狠厉,底气十足。
吓得马儿撅起了蹄子,焦躁地嘶鸣着,霎时间车厢来回动荡。
颜玉皎心尖一颤,猛地掀开马车帘子往外望去。
不远处,重重树木掩映着的黑色的铁栅栏内,乌压压一大片全披具甲手握刀剑的羽龙卫。
他们正围着几个身着大理寺官服的人,双方气氛凝滞,一触即发。
颜玉皎心中一顿,连忙让马夫将马车驱近一些,马夫有些畏惧,却还是听从了颜玉皎的话。
樱桃小声地道:“世子爷这是在办什么案子?怎么都办到大理寺这里了?”简直有些台下何人为何状告本官的意思了。
颜玉皎没心思回樱桃,马车离得近了一些,她总算在那群羽龙卫中看到一个熟悉的后脑勺。
那个人的状况却不太好。
侧着身,微低着头,右手握成拳抵在唇间,似乎在咳嗽。
不过那人冷俊的侧脸和远胜于常人的宽阔肩膀,还是让颜玉皎一眼便认出他就是楚宥敛。
楚宥敛身边跟着一个面白微胖的老太监,也眼熟的很,正是李锦。
李锦端着东西,正愁眉苦脸低声劝说着什么,楚宥敛却摇摇头,然后抬手制止李锦说话。
樱桃眼睛尖,讶然道:“世子爷都病成这样了还来办案啊?”
颜玉皎挑眉,回眸道:“你怎么看出来他病了?”
樱桃愣了下,答道:“那位……那位公公手里端的好像是药碗。”
皇室连药碗都是有讲究的,一般王爵府里用的药碗,颜色类玉似冰,造型中间鼓两头窄,使得保温时间比寻常用碗长一些。
颜玉皎心慢慢揪起来。
今日接二连三的事,让她都快忘了几天前成武侯老夫人的赏花宴上,她被楚宥敛弄得大哭的事了。
只想着,楚宥敛病了?他怎么又生病了?赏花宴后,他的鞭伤应该还没好多久吧?
正担忧着,就看到楚宥敛咳嗽完才抬起头,一个官员就脱了鞋子朝他扔过来,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着。
鞋子自然被楚宥敛身边的羽龙卫挡了回去,但那官员就像坊间的泼皮无赖一般,躺在地上又嚎又哭。
颜玉皎眉头紧蹙,心中的怒火渐升起。她放下马车帘子,想了想拎起一盒燕窝雪梨汤,轻轻拨开樱桃想要扶她的手,快步从马车里走了下去。
“小姐?”
“小姐您去哪里?”
“您是想去审讯场那里吗?可是我们进不去的啊!”
樱桃紧随其后,马夫需要护着马车,免得马儿受惊,倒是没跟过来。
颜玉皎冷着脸前行。
直到被守门的羽龙卫们用长枪挡在门外:“寻常人等退后!”
她才挺起肩背,道:“小女路过此地,恰巧见到未婚夫在此,若是不打声招呼便走,也太不近人情了些,家父如若知道了,也必然是要责备我的,还请两位小哥通融一二。”
羽龙卫们对视一眼,见颜玉皎气度高华,衣着不凡,已是信了几分,便问道:“姑娘的未婚夫是谁?”
颜玉皎顿了顿,有些耻于说出那些字眼,时至今日,她仍然觉得和楚宥敛订婚是一件很匪夷所思的事。
但她还是说出来了,掷地有声:“我的未婚夫是郯王世子。”
羽龙卫们手里的长枪微微一颤,连忙放下来,高声道:
“夫人好!”
“世子妃好!”
没对上口径,又重来了一遍:
“世子妃好!”
“夫人好!”
颜玉皎:“……”
审讯场内自然有人发现了这里的动静,踱步走过来,盯着颜玉皎看了几息,神色恍然,连忙道:“原来是嫂子啊!快请进,快请进!”
颜玉皎心中疑惑,怎么瞧着这位羽龙卫好像认识她?
她这么想着,没料到自己竟然也这么说出口了。
那位“羽龙卫”便笑道:“老大去提亲那日我也在,嫂子怕是没看到我,才不认得我,我是上骑都尉顾子澄,您唤我橙子就行。”
先帝一统天下,建立嵒朝后,却民穷财尽,百废待兴,为此开放了沿海地区的港口,自此便有许多传教士漂洋过海而来,他们带来许多农作物的种子种植,其中一种黄皮水果,因味道酸甜,形状可爱,备受京城人欢迎,它的名字也有很多,比如“甜橙”“柑橘”“橙子”。
显然,用水果的名字称呼顾子澄这种朝廷官员是不太妥当的。
颜玉皎便笑了笑道:“我称您为顾大人罢。”
顾子澄也不作他想,点头称可。
随即抬腿踢了踢守门的羽龙卫:“吃了世子爷三天酒席,却连世子妃都不认得,传出去也不嫌丢人,都给我好好记着脸,下次别再拦人!”
这两个羽龙卫显然和顾子澄的关系很好,嬉皮笑脸道:“都怪我等!您放心,世子妃也放心!我们这次已经把世子妃的样貌记得死死的,下次世子妃尽管来,我们绝不拦着!”
颜玉皎笑了笑,有心说,还是拦着罢,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何况这里可是朝廷重地,她一个女子不需要通禀就来来往往的,实在不合适。
又想说,还没成亲呢,别喊她世子妃嫂子夫人……
随之想到,不过提亲而已,楚宥敛竟然摆了三天酒席……
她当时心情郁郁,隐约记得颜府也摆了酒席,不过到底临时仓促,帖子都来不及发,让小厮跑腿去各府通知的,最终也不过办了一天。
最终思来想去,竟是一句话也没说出口,低着头往里面走了。
顾子澄连忙追上去,笑道:“嫂子,你随我往这边走罢。”
顾子澄看起来很健谈,丝毫不逊色于楚宥敛的另一位好友崔玶。
也是典型的勋贵子弟的相貌,面皮白嫩,眉浓目深,身材高大,体格健硕,只是嘴角有个梨涡,以至于他笑起来像个十四五岁的小孩,穿着铁甲走路,有种故作匪气的做作感。
颜玉皎就默默地听顾子澄叭叭。
“近日我们在追查连炿盟埋伏在朝廷的奸细,竟然查到了大理寺丞陈炜炜的身上,这位陈炜炜可不得了,他还是昭平长公主的小女婿。嫂子应该也知道昭平长公主,先帝的长姐,当年也是上过战场的,和朝廷许多官员的关系都比较好,连圣上也要礼让三分,我们来捉拿陈炜炜,这些个大理寺的官员都嘴脸可憎的狠,自以为有昭平长公主撑腰,对着老大倚老卖老,指桑骂槐,甚至破口大骂呢!”
“……我其实早就见过嫂子了,老大的丹青一绝,他的书房里有好多幅你的画呢,活灵活现的……”
“嫂子今日怎么路过这里?我知明白了,想必是去看嫁衣了罢?说起来,这件嫁衣还有我猎的一只怪鸟的羽毛呢,那鸟长得可真丑……”
颜玉皎一时无话能言。倒是找到顾子澄和崔玶的不同之处了。
崔玶是真正的厚脸皮,且思维敏捷,知道什么该聊什么不该聊,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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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天所有话题节奏都跟着他的走。
顾子澄则是装的厚脸皮,他好像特别怕场合尴尬,所以什么都聊,不等人接话便自己接着往下讲了,反倒让人不知道该怎么回他,更显尴尬。
俩人从审讯场门口,迎着所有人的目光走到最深处时,顾子澄已经彻底词穷,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只能干巴巴地笑。
“哈哈……哈哈……哈哈……”
颜玉皎:“……”
她在心里竟然诡异地跟着笑了两三声……一时无奈至极。
也不得不救一下场:“顾大人,多谢你送我到这里。”
顾子澄哈哈两声,脸微微一红,连忙摆手:“哎呀,我应该做的。”
然后他脸上的笑,在抬头对上楚宥敛望过来的沉沉目光时,僵住了。
楚宥敛早就看到他们了。但他正忙着看案卷,一时脱不开身,便在原地等着他们过来,谁曾想他们越聊笑得越开心……究竟聊的什么?
顾子澄心里一咯噔,生怕被楚宥敛误会什么,局促地摸摸头,又摸摸鼻子,随后哈哈两声悄悄离开了。
颜玉皎:“……”
她原本担忧焦躁的心情都被顾子澄的这些“哈哈”冲淡了。
……莫名其妙,楚宥敛这都交的什么奇怪朋友?
颜玉皎轻叹一口气,随之独自往前走了几步,站在楚宥敛面前。
羽龙卫总制的官服本就好看,而楚宥敛又有别的官职在身,这件独属于他的总制官服就加了许多彰显皇室尊贵色彩与纹饰。
总之,今日的身着官服的楚宥敛看起来很不好惹。
偏偏又俊得很。
俊的颜玉皎没忍住瞧了一眼又一眼,又环顾四周,暗暗与在场其他穿官服的男子进行对比,却怎么比,都觉得没有楚宥敛更有气质更俊俏。
她把燕窝雪梨汤盒递过去,别别扭扭道:“别误会,我只是恰巧路过琼露坊,顺便买了几盒燕窝雪梨汤,太多了没喝完还剩下一些而已。”
不给你喝,搞不好要给野狗喝,那还不如给你呢——这句话倒是没说出口,给楚宥敛留了点面子。
话音才落,四周静悄悄的。
颜玉皎忽而后知后觉,这里并不是一个能话家常的地方。
刚才嚣张跋扈还扔鞋的大理寺官员被压在地面上,还堵上了嘴,只能狼狈地瞪着眼睛。
四周的羽龙卫皆虎目鹰视,杀气腾腾,手里的刀尖锃亮锋利,仿佛一声令下就能血洗一个勋贵家族。
不远处的房柱子上还残留着暗沉的血渍,不知道是哪年哪月留下的。
空气中隐隐有肃杀的血腥味。
甚至楚宥敛身旁就有一位俯身行礼,似乎在询问接下来如何的官员。
……
颜玉皎脊背发凉,意识到自己不应该在此时出现打扰,立即就把盒子收回来,躲到一旁去。
楚宥敛却接过盒子,打开看了一眼,淡淡道:“吃到好吃的,还能想着剩一口给我,费心了。”
这话其实也没错……但从他的嘴里说出来怎么就怪怪的?
迎着四面八方颇有深意的目光,颜玉皎只得硬着头皮,不自然地道:“汤还热着,你快喝吧。”
楚宥敛却没有喝。
他将盒子递给身后的李锦:“带世子妃去休息,我的宿舍在后院第三十二间。”
颜玉皎一怔,忙道:“你先喝了嘛,我看你咳嗽了好久……”
又略有无措道:“什么世子妃,我们还没有成亲,你不要乱喊!”
李锦精明,立即接过话头,不让场面难堪:“哎呀,早晚的事,此时改口又如何?只是……”
他眼珠转了转,苦着脸道:“只是世子爷不肯喝药,老奴怎么好离开啊……不如世子妃您劝一劝罢,世子爷赏花宴后受了鞭伤,却一点儿也不注意修养,更不肯好好喝药,如今二十多天了伤还未好透彻,不止老奴担忧,郯王妃也担忧的很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