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这么一说。”
“行啊,你帮我发吧。”
两道声音一齐开口,程晚尴尬躲闪的眼神一凝。
许南禾单手撑着脑袋,手腕一翻拿着手机在程晚眼前晃了晃,“那拜托你了。”
许南禾答应的干脆,脸上也没有半分的不情愿,嘴角噙着微不可查的笑,眼底的温度灼热烫人。
说话变强硬了,有进步。
许南禾硬是用了近一个月的时间才让拒绝一切接近的程晚站到了门边,愿意开口去问门外是什么人。
会顶嘴,会强装镇定地发脾气,从竖起尖刺的刺猬到现在愿意收起尖刺的刺猬,变得有情绪,变得有血色。
逐步摆脱那份抗拒和不信任。
会发脾气是好事,说明程晚潜意识里觉得他是可以依赖的对象。就像许多人只会对亲近之人发脾气一样,只是仗着对方的包容上跳下窜,自始至终都未掌控真正的主导权。
不过,在许南禾这里程晚永远拥有主导权。
他迫切希望对方能够重新建立起新的、健康的、正常的人际关系,从对等的交往中摆脱以往不堪的一切,改写曾经窥见的结局。
或是因为挣不脱逃不过的命运,或是因为同理心作祟,许南禾愿意成为对方这一站的过渡人。
不求回报。
程晚呐呐应声,手指不太灵活地接过脸边的黑色方块,嘴角的弧度上扬一度,弱到只有本人知道内心的涌动。
他的眼神发亮,把许南禾编辑好的东西全删了,又换上了更冷心冷情的文案。
直接掐断了许南禾一辈子的桃花。
“给。”
程晚声音上扬,眼尾带着点不自觉的高兴。
许南禾把手机揣进口袋,随口夸了句:“嗯,这次你又立大功了。”
程晚埋着头写卷子没搭腔,但任谁都能看得出他此刻心情很好,对许南禾这句随口的夸赞很是受用。
大课间一晃而过,化学老师在讲台上讲得唾沫横飞,一班的物化生老师向来不对一班的学生做过多的要求,只要不在课堂上闹出幺蛾子并且保证总体成绩稳在断层第一即可。
不少人都在埋头写着什么,程晚也是其中一个。看着程晚飞速划拉的笔尖,许南禾搓了搓手指。
程晚的成绩在一班的中下流,处在不尴不尬的位置。
南三的教学水平其实不错,但和许南禾曾经待过的南城一中相比差距就大了,横向对比不可取,只有纵向比较才能知道差距。
对许南禾而言,南三中学并不是一个优秀的高中。
好的环境可以改变很多东西,许南禾深谙父母和老师是人生路上最大的缔造者。
偏偏程晚一个都不曾拥有。
许南禾怅然所失地回想起了书中一笔带过的某个情节。
【飞扬的碎纸屑飘飘落下,零星几点落到了程晚青紫的背上,让半死不活的人又是轻轻一颤。
他空洞的视线落在眼边的纸屑上,依稀见还能靠着半个赛字。
他闭上眼想断送了自己这场不切实际的梦,但半身不遂的疼痛却让他无比清醒地意识到前方无路,只有死胡同。】
呼吸一滞,许南禾状似不经意偏头,见到生机仍在的程晚才压下了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念头。
他难得在程晚面前变沉默,疯狂刷着竞赛题试图用学习的狂热去掩盖内心的种种猜测。
一天下来,两人之间说话竟没超过二十句。
前桌好长时间没听到身后的说话声了,他几次回头张望,瞥见两人如出一辙的冷漠防备后又悻悻然地转过头去。
他耸了耸肩,感到脊背发凉,好冷。
南三不要求强制住校,晚自习一结束不少人都背着书包往校门走,许南禾亦是归家的一员。
他踏入人海,最后消失在远处的夜幕之中。
苍茫的月色周围没有星星,只有遥远的天边才有星辰闪烁,程晚孤零零地站在偏僻的走廊一角,遥遥注视着人潮涌动。
收回视线,程晚端详着手心的四个深坑,发红,显眼。
自大课间后许南禾没和他说过一句话,程晚不信他做出来的伪装,他对情绪敏感至极,一下子就发现了许南禾蓦然的沉默。
毫无缘由的,突如其来的,他一点也不知晓的。
许南禾他单枪匹马地闯入和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在南三除了程晚他没有任何结交的人,总给人一种他早晚会抽身离开的错觉。
许南禾游离在所有人的世界之外,偶尔心善地伸出手摸了摸程晚的头,留下一点温情便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徒留程晚在原地打转。
程晚都快忘了他们只是同桌,一对只要许南禾出了校门就再也不会有所联系的同桌。
未知的联系方式,未知的来意,未知的一切终于在这个夜晚一拥而上填满了程晚所有的空缺。
早在看见许南禾的第一眼程晚便知道这个人是冲他来的,他把许南禾眼底的打量、怜悯、势在必得看得一清二楚。
程晚一开始是警惕的,但在他贫瘠无光的生活中许南禾的存在实在是太耀眼了,耀眼到他的双眸只能看到许南禾一个人。他不知道对方打得什么主意,但也不觉得自己身上有什么值得贪图的地方。
但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要让许南禾自愿留下,永远留下。
程晚从小到大从没能留下什么,父亲成了别人的父亲,母亲成为了别人的妻子,只剩下他留在原地仍旧贪图着已不存在的温情,他左看右看恍惚间发现自己早已没了归处。
这一次,他想要许南禾留下。
月光下,少年的影子拉得很长,拖拽着树影,成了形态诡异的怪物。
——
许南禾心思沉重,晚上也睡不安宁,眼睛一闭白天回想起的那段文字反复在脑海中翻涌,文字脱离纸面铺成画卷。
他出现在赤身裸体的程晚身旁,第一次亲眼见到了文字轻飘飘描述出的痕迹,那么刺眼,那么让人心惊。
不剩多少余气的人突然睁开眼看着擅自闯入的许南禾,无神厌世的眼望着他流出泪水,彻底洇湿了眼边的纸屑。
“好疼……”
“许南禾……”
许南禾僵硬地站在那儿动弹不得,只能看见眼前的画面倒退被吸入黑暗,下一秒飞鸟一跃而下,血花四溅!
“呼——”
许南禾一下子惊醒,坐起身来按了按眉头,梦里的所有随着身体的苏醒消散,除了程晚的那双眼他什么也记不清了。
拉开窗帘,天边微微泛亮,许南禾无言站在窗边好一会儿才在书桌前坐了下来。
若他想的没错那被撕碎的东西应该是竞赛的报名表,作为程晚曾经想要向其他老师求助的一个信号。在无数场性/事后程晚曾被嘲笑是异想天开的“学霸”,这个称呼绝非是空口无凭的。
所以,程晚也试图求救过吗?
寄希望于成为那个老师的学生,能够在他的羽翼下获得片刻的喘息,哪怕已经心神俱损。
后来决然一跃而下的他心里究竟有多崩溃许南禾不敢想,因为程晚不再是书中的程晚,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有自己的小性子。
他再也无法把那本书和这个世界割裂开来。
许南禾看着空白整洁的桌面,思绪翻涌。这些天来的设想终于有了个开头,许南禾决定让程晚先一步脱离南三,毕竟对于陈年的病疴而言刮骨疗伤最为有效,换一个环境重新开始吧,重新去感受少年人本该拥有的肆意的青春时光。
他打开电脑搜索江城一中的学校官网,如果没记错一中每年都会有交换生名额,但这个名额极少,每年只招十个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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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有意向的学生都可以报名,按照招生考试分数的高低依次录取。
看了近十年一中官网的挂网公示许南禾发现南三从没有学生参加过一中的自招考试,这姑且可以算作世界融合的漏洞,许南禾沉思着又飞速划拉着鼠标点开往年的考纲。
粗略扫了一眼许南禾心下有数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摸清程晚的真实水平。
程晚一直隐藏着真实水平是因为肖宇吗?
许南禾想来想去觉得这个答案最符合书里的设定,报社文的主角要被打压,要忍受非人的折磨和痛苦,要被命运踩到泥里。
许南禾垂下眼帘,遮住眼底灰暗的光影。
现在离上学的时间还早,许南禾把做过的没做过的竞赛卷子全翻了出来,挑挑拣拣选出了几张综合的来。
许南禾眨了眨眼缓解了些许干涩,心说:“先试试吧。”
试试这一条截然不同的路。
许南禾到学校的时间也比往常早了不少。
大家一门心思晨读,只有许南禾把心思放在了编谎话上,他在想该怎么不动声色地让程晚把这些卷子当成所谓的作业。
毕竟,他还没想好程晚不愿意做怎么办,他到底是没办法强迫他做不愿意的事情的。
一直到数学课结束,许南禾才找到机会。伸手接过前桌递来的卷子,许南禾趁着程晚不在眼疾手快地把自己准备的一打卷子放到了程晚的桌上。
面对前桌惊疑不定的目光眸子微挑,淡定十足。
等程晚坐下许南禾欲盖弥彰地说了句,“这是今天的作业,刚才你不在我帮你放桌上了。对了,这些卷子要在晚自习前写完。”
统共才朝后面递了两个卷子的前桌悄悄向后一撇心说:原来学霸都是这样学习的,原来平时的悠闲都是装出来的,一做就做这么多张!
他兴致勃勃地掏出了桌角积灰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重重吸了一口气,跟一旁的同桌小声说道:“你完蛋了,我掌握了真正的秘诀了。”
秘诀就是,别人做的事你翻倍做,别人学的习你翻倍学,别人刷的试卷你翻倍刷!
同桌:“哦,加油。”
他耳朵挺好的,眼神也不差,对同桌的异想天开不做评价。
许南禾等了一会儿也不见身边的人提出疑问,心里瞬间安定下来,看来这招偷天换日还是有用。
接下来的课程晚一节没听,全身心埋在了许南禾的煞费苦心上。
秋风乍起,树叶沙沙作响,橙黄的叶子摇摇欲坠,藕断丝连地粘黏在树上不愿离去。教室静谧,所有人伴着风声在学海中乘舟前行。
见程晚轻松写完最后一个数字许南禾眯起眸子,这已经是第四张了。
竞赛的脑子是天生的,后天的人力付出再多也没办法赶上。
从数学,生物,物理,再到化学。
所有竞赛的题目程晚都轻轻松松完成了,没有一点卡顿,这不仅仅是天赋。知识不是凭空产生的,这只能说明程晚曾经或者现在一直对竞赛有所涉猎。
所以,许南禾包暴露的。
程晚没朝左边瞄过一眼,余光中把许南禾略有所思的神情看了千万遍。
他落下最后一笔,然后把卷子随手塞到一边。
程晚不傻,他在南三待了一年了,一班平时的作业是什么水平他不是不知道。程晚不爱出风头,出风头意味着张扬,意味着成为最显眼的攻击对象。
不管是恶意的揣测嫉妒还是善意的崇拜敬佩,他统统不想要。
过往的所有经历都在告诉他,没有人会真的希望他出色……除了许南禾。
虽然程晚很讨厌对方靠近后又骤然抽离的温度,但不可否认的是现在的他只能接受。
不要急,慢慢来,程晚对自己说道。
优秀的猎人总有着无尽的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