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主食配主食是这么美味的组合。
我左手一个饭团,右手一个饭团,胡乱塞进嘴里。
饭团没有馅,只是加了调味的熟米捏成的,薄薄的海苔敷在上面,是很朴素的基础款。我大口吞咽,用近乎噎死的速度进食,味道根本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它作为食物本身的事实。
整整一盘的饭团,饥饿将远离我好几天。
心脏用力跳动着,如此吵闹。
我抚了抚胸口,想让它平息一些,无济于事。饭团越吃越潮润,原来是我不知不觉流下了眼泪。
“真好吃。”
我珍惜地吞下最后一口饭团,用袖子擦干泪水。
胃恢复了平静,隐隐的空虚叫嚣着更多的食物。不能再吃了,还不知道接下来有没有这样的运气。
我将剩下的饭团裹在衣服里,像是新生的火种。
我又摸回先前的房间,安心躺下,伴随饭团的香气,很快陷入温暖的睡梦。
接下来几天,我仍是重复上一次的行动,半夜摸去厨房,试图复刻好运。
吃饱肚子是最大的幸福,这是我几天前的想法。欲望会生发出新的欲望,那天呼吸到的空气重新激发我对自由的渴望。
离开这里,这个想法又一次冒出头。
这个地方并没有给我留下任何美好的记忆,这里的人没有同我产生任何值得一提的联系。虽然很想知道父母的死因,但不知道他们要用什么条件交换才肯告诉我,说到底是真是假我都无法验证,那个人只说“到时候就知道了”这种不清不楚的话。如今我大概是没有符合他们标准的利用价值,没有和他们交涉的本钱,我还有什么理由受缚于此?
假如真的出去了,之后该怎么办呢,我有办法养活自己吗?先前的房子是租的,恐怕早就由房东收走了。
要住在哪里吃在哪里?会有人肯雇佣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孩子吗?
要去孤儿院吗?
我打心眼儿里抗拒这个选项。
小时候我曾经路过那里,觉得大门好深好深,绿植掩埋一切,所有的小孩子都被关在看不见的地方,感觉不到任何生命的存在,如此阴森,如此灰暗,我吓得哇哇大哭,回去做了整晚的噩梦。
可是那会儿我有妈妈,坏事我可以转瞬即忘,我并不会真的害怕那个地方。
现在我又想起那晚做的梦,极度冰冷的梦。
像是在连呼吸都会结冻的冰柜里,用尽任何手段都无法逃离,多么大声的呼喊都无法传出。整个宇宙只剩下关在冰冷空气里的我,这一定就是恐惧与死亡的具象化。
种种隐患,种种难题并未消失,只是隐藏起来,我尽量不去想这些无力解决的未知,眼下最重要的仍是食物。
糟糕的是,第一晚的好运气之后,接下来几晚找到的只有些残羹剩饭:吃剩的半个饭团、乱糟糟的小菜……几乎没有像样的食物。
有东西比没东西强,现在的我什么食物都能吃得下,比起这些,我不得不开始考虑这样的生活还能持续多久。身体的平静带来精神的波澜,我开始惴惴不安,害怕厨房的人发现这些天少掉的食物,尽管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连续发生这种事总有人会注意到。
我甚至做起被厨子抓住的噩梦。
他们究竟发现了吗?被抓住的最坏结果是什么呢?
我思索着这些。
最后,在储备食物即将告罄,在厨房连渣屑都没能找到的那晚,我决定白天出门去那里看看,总不能永远靠运气过活,这样朝不保夕的日子,我一定要想办法终结。
“好刺眼。”
第一次在白天走出这间屋子,一时间,我甚至不习惯日光照在脸上。
我用手挡住太阳,心情却很好。甚至有闲心打量起周遭的事物。这间屋子在白天看仍有一种阴沉到湿漉漉的感觉,想要马上摆脱掉。
我不再多看,迅速离开这里。
我尽量沿着有阴影的地方走。或许是地处偏僻,一路上都没有遇见什么人,很顺利地到达目的地。
同一个地方在不同的时间的确会有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厨房在明光下亮堂许多,袅袅的烟气向上游动,为周遭的空气增添一分热闹。
大概是厨房需要通风,窗户大大敞开着,这可方便了我,我踮起脚向里窥视,看不到什么东西,只有暗色的地砖。可恶,如果是大人的体型就不会有这种烦恼了,而且这里的窗子怎么开的这么高。
我四处张望后,试图搬来旁边的石头,石头纹丝未动,发来无声的嘲笑。
不做纠缠,我寻找下一个目标。附近没有人,我小心地绕到另一面,这里有个杂物堆,零乱散着些箱子,我搬走一个空箱子,爬上去,顺利得到一个清晰的视野。
看向左边,一个瘦瘦的白发婆婆在捏饭团,我又向另一头扫视,没有看到其他人。
很好,看来这里不是什么热闹的地方。
没有任何威胁,我放松下来,继续观察捏饭团的婆婆。
一下,两下。
即使是最基础的工作,她仍像对待幼童般细致,每一个边角都捏得仔细,不知是年纪还是性格使然,她的动作慢慢的,手下出的活却很规矩,每个做好的饭团都整整齐齐码在一边又不失热闹,如同排队领饭的学生。
之前吃的饭团想必同样出自她手下,我试图回忆前几天吃到的味道,得到的只有模糊的影子,那只是饭团的概念,没有任何内容填充。
遗憾之心油然而生,一定是好吃的,虽然那种情况下的好吃通常作不得数,可现在我目睹制作现场,又擅自认定了当时所吃饭团的制作者,与其是一种推理,不如是一种希望,我希望能吃到这样做出来的饭团。
这样做出的饭团不可能不好吃。
陌生的婆婆,今晚给我好好品尝饭团的机会吧(遗憾的是当晚只有几颗梅子)。
我缩下身子,搬回箱子,原路返回。
接下来几天,我都会跑到厨房。一回生,二回熟,我差不多摸清了这里的情况。
这是个规模不大的地方,应该是主供一部分仆人吃饭,伙食很朴素,都是一些常规的料理。这对我来说已经是无上的美味。味增汤的香气传出窗外时我贪婪地吸了一口又一口,可惜从来没有余量。
大部分时候只有饭团婆婆一个人在忙来忙去,偶尔另一个凶巴巴的婆婆会出现,我不喜欢这个人,她对饭团婆婆总是呼来喝去的。
只有饭团婆婆在的时候,我总想多待一会儿,也许是她总是那么专注手头上的事情,我莫名其妙笃信她不会注意到我。
我喜欢看她忙来忙去将一切打理的井井有条的样子。
这成为我难得的休闲时光。特别是厨房每天晚上莫名多了余粮,总能够我当天填饱肚子,食物危机暂时解除,遗憾的是里面没有饭团,明明白天有看婆婆捏,偏偏没有剩下来的。
有一回我看得太入神,眼里看的是婆婆利索地切碎卷心菜的画面,耳朵里听的是菜刀穿过菜叶连续碰撞菜板的声音,脑子里想的是另一种常常与之相配的食物。
卷心菜丝和天妇罗是绝佳的组合。这种便宜大碗的蔬菜能很好地中和炸物的单调,提供额外的清爽感。
说到天妇罗,荤类天妇罗常见的是鱼虾贝类,虽说是万物皆可天妇罗,要是猪肉牛肉鸡肉一类,岂不就只是普通的炸猪排牛排鸡排了吗,那么天妇罗的奥义究竟是……
一,面糊炸物统统都是天妇罗
二,视形状和食材而定,譬如只有海鲜和蔬菜炸物才可以是天妇罗,其余肉类统统开除天妇罗籍,只是普通的炸肉。
正当我想入非非之际,眼前出现了一枚饭团。
“啊!”我吓得一激灵,差点要从窗边跌开,幸好这几天的饭食让我积攒出一些体力,我马上又稳住平衡。
“你没事吧?”一个沙哑柔和的声音从窗子里传来。
我抬头望去,熟悉又陌生的婆婆正抱歉地看着我,这是我第一次正面看到她,她的头发是花白的,脸却富有这个年纪少有的血色。
“真是不好意思,吓到你了吧,作为赔礼,请进来喝杯茶吧。”她带着些歉意道。
会对可疑的陌生小孩用敬语的奇怪婆婆。
她的手上依旧稳稳地捧着那块饭团,这块我想了几天的糯白正躺在一块浅色的帕子上向我招手。
祥子啊祥子,三岁小孩都知道不要吃陌生人给的食物,何况区区饭团这么小的诱惑。
这么小的诱惑。
诱惑。
诱。
啊,多么诱人的场景。
一盘漂亮的饭团摆在我面前。
一整盘漂亮的饭团摆在我面前。
不错,去厨房第一天晚上我看到的饭团正是用这样的盘子盛着的,饭团之白正如月光之白,令我魂牵梦萦。
回过神来,我已经坐在厨房旁边的内室。
这应该是她们平时休息的地方,陈设简单,唯一的矮桌光可鉴人,除此之外只有一个高至房顶的收纳柜。外表看不出任何异样,是整洁干净的房间。整个房间脏兮兮的物体恐怕只有我,一个格格不入的入侵生物。
我沉痛地坐在垫子上,丝毫没有雀跃的感觉,眼睛完全没看向饭团,嘴里当然没在分泌口水。
饭团婆婆怎么还没回来呢?
我盯着桌子,目光开始游移,自动爬到桌上最显眼的地方。
简直是熠熠生辉。
如果食物会按品质发出不同颜色的光芒,现在整个房间都是刺眼的圣光。
在我突破道德底线前,婆婆端着两杯牛奶回来了。
“相配的点心刚好没有了,真是不好意思。”
我慌忙摆手。
一杯热牛乳摆在我的面前,袅袅散发着香气。
“快吃吧。”她挽起深蓝色的衣袖,率先拿起一块饭团。
我挑了边上的饭团,直到咀嚼起来,仍没有什么实感。
的确只是普通的饭团,在饭团中算是好吃的,但它并不会超过自身的限度。
不过有一种莫名的香气,材料应该是什么名贵的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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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吧。
我细细品味着,又觉得不像是米香。
非常轻微的味道,究竟是什么呢?
我试图捕捉那股似有若无的特殊味道,一个饭团很快吃完,仍是不明所以。
“谢谢饭团婆婆,真的非常好吃。”
她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仍是微笑着回应了。
我立刻反应到人家当然不可能真的叫饭团婆婆,讷讷着不知该如何道歉。
“还没有人这么叫过我呢,倒是个可爱的名字。”她反倒安慰起我,”大家平时都喊我柿子婆婆,终于能换换名号了。”
“柿子婆婆,是因为婆婆很爱吃柿子吗?”我问道。
“哎呀,不如说是正好相反呢。年轻时我家里有许多柿树,那么多柿子,吃也吃不完,送也送不完,又不忍心放在树上烂掉,就做成了各种各样的柿子点心,一来二去,时间长了,大家便知道这家有个做柿点很好吃的姑娘,提到柿子就会提到我,提到我就会提到柿子,最开始是‘柿子姑娘’,现在变成‘柿子婆婆’,真是和柿子打了一辈子交道。”她像是陷入了某种记忆。
婆婆的本名叫什么呢?
我咽下这句发问。
既然对方没有提起,我何必再深入。
柿子婆婆结束了短暂的回忆,顺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犹豫是否该编个假名,毕竟是陌生人的地盘,像这样吃喝起来已经是得意忘形,难道还要将来龙去脉都倒得一干二净吗?
热乎的杯子从手心传来微烫的温度,很干净的感觉。
“祥子。”
“祥子吗,真是个好名字,如果你愿意的话,叫我柿子婆婆吧。”
她笑起来时,脸上皱纹泛出柔软的弧度。
我驱散下意识说出名字的不安,从我走进厨房的时候,从我吃下饭团的时候,从我喝下牛奶的时候,在这些更加危险的时候我得到的都是善意,只是名字而已。
“柿子婆婆,谢谢你招待我饭团,真的很好吃。”
她笑得更开心了:“第一次看到吃饭团都吃得这么认真的孩子,有人这么欣赏我的手艺,婆婆我真是太荣幸了。”
我配合地露出不好意思的微笑。
“饭团里加了什么特别的调味吗?”我还是忍不住问道。
“你吃出来啦?真是个厉害的孩子,好多人根本注意不到这件事,你有一条敏锐的舌头,说不定很有料理天赋,要不要来猜猜看是什么呢?这可是婆婆我的秘方。”她露出老道的表情,故作高深地发问。
秘方吗?感觉变成猜谜大会了,虽然婆婆夸我味觉很好,能吃出味道特别已经是我的极限了,随便猜一个吧,柿子婆婆的秘方,有点牵强,就蒙这个吧。
“柿子,是柿子酱吗?”
婆婆点点头,惊讶我居然真的一次就猜中了。
只是靠小聪明猜出来的,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可我还是忍不住得意起来,忍不住对婆婆生发出亲近之意。
这时她话锋一转。
“前几天,是你吧。”
果然被发现了。
我垂下头,避开她的目光,牛奶带来的温暖如同从未存在过,一切美好像是幻觉般逝去,露出原本的荒芜。我犹豫要不要立刻跑走,对方只是个老太婆,不可能追上我。之后走一步看一步就是,既然我能走出那间屋子,总能有办法离开这个地方,在外面生存下去。
“别害怕,我没有恶意。”她看出我的不安,“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虽然婆婆人微言轻,说不定能有派得上用场的地方。”
怎么办,到底应该怎么办。
为什么会如此关心我,因为我是个小孩吗?不幸的人有那么多。
我应该向她寻求帮助吗?
衣角差不多要扯烂了。
漆黑的屋子,漫无止境的饥饿,柿子味道的饭团……杂乱的思绪在脑中不断闪过,最终停下。
我压了压嗓子,试图让声音保持平稳。
我简单向柿子婆婆描述了现状,只说父母双亡一直流浪,隐去来到这里的始末。
我为偷窃的事情诚恳道歉。柿子婆婆摆摆手,说那些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很高兴能帮到我。
“接下来要怎么办呢?”她流露出真心实意的担忧。
希望有个能吃得饱饭的地方。我表达出当下最紧迫的诉求。
柿子婆婆似乎把我当成不幸的孤儿,不再追问我是怎么来到禅院家的:“只是这种程度的话,我还是能尽力一二的。管事那边正缺人,平时做些杂活儿,吃住是不成问题的,只是你还这么小,这终归不是长久之计……”
我张了张嘴,无法吐出任何声音,不敢相信这会是好运降临。如果能有一份工作的话,即便是在这里,至少我可以依靠自己得到一席之地,只是会这么顺利吗?
阴谋?陷阱?
我已一无所有。
柿子婆婆关切的目光仍柔软地覆在我身上,鬼使神差之间,我点了点头。
这就是我杂役生活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