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重启灶台
    我当然不会再去。

    到可疑之人的屋子里避雨是事急从权,怎么可能发生第二次。

    我走在去厨房的路上,任思绪飘散。

    那天我还是忘了问他厨房的事情,不过既然他是这里的人,不是外来的可疑分子,应该没什么大碍。

    我重新恢复去厨房的日程。

    然后一无所获。

    我去厨房的时间并不那么固定,可无论早晚,饭团总是不翼而飞,显而易见,某个人把这里当成固定食堂,天天来这里收割,怎么会有人那么闲啊。我隐晦地向柿子婆婆提起这件事,婆婆误会成我饭量见长,很卖劲儿地留下更多饭团,还关心地让我晚上还是不要吃太多了。

    然而那家伙简直跟个蝗虫似的,完全不知道见好就收,我每次打开屉子,里面指定不剩下什么东西。我尽量提早去厨房的时间,还是会落空。

    今天我牺牲晚饭时间,直接跑来厨房,终于撞上作案现场。

    “你那儿不是有灶台吗?”我忍无可忍,终于在今天爆发。

    “这儿不是有现成的吗。”他理直气壮道。

    那之前都是在哪儿吃饭的,难道都是空气在做饭吗?

    我吞下这句质疑,答案显而易见,这样就能解释偏偏前段时间他出现在厨房。

    说实话,我还搞不清楚他在禅院家到底是个什么地位。如果是仆从,他却住独门独户的屋子,如果是少爷,这样无人问津连饭都没人管未免太奇怪了,躯具留队的猜想也可以推翻了。况且他的母亲死了这么多天,居然真的没有后文,那天回去我还担心消失一个人会不会产生风波。没有任何影响,如同空气消失在空气里。

    “饭团好吃吗?”我问道。

    他胡乱点点头。

    “你都不觉得奇怪吗?偏僻的厨房每天都有新鲜食物出现这种诡异的事情,不知道来源就吃,不怕有人下毒吗?”

    “嗯嗯。”他根本没在听,一副饿死鬼投胎的样子。

    “这是我的饭团!我!的!”

    我终于忍无可忍,朝他冲了过去。

    哐当——

    一堵坚硬的城墙阻拦住我的进攻,我如同玻璃一般碎了一地。

    以上三行是我的脑内幻想,人与人之间最重要的是沟通,只要我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何必要动用武力解决呢。当然,假如我是个二米壮汉,那么人与人之间最重要的便是另一回事了。

    我继续好声好气地劝导,故意将话说的严重:“你还这么年轻,难道就不想自力更生吗?总不能一辈子都吃白饭吧,那不就成小白脸了吗?难道这就是你的志向吗?”

    都说人靠衣装,再过几年,这家伙在路上一定会有很多人来搭讪,真好奇他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不过现在他只是个抢人饭团的乱糟糟的小鬼罢了。

    他顿了顿,仿佛是被我的语重心长打动,开始认真思考起自己的未来。

    “水……”他冲到水池大喝特喝,水龙头大肆喷出的水溅满台面,连同他的衣襟。

    原来只是噎住了,这个吃法不噎住才奇怪,我忍住发出让他噎死的诅咒,准备再辟蹊径。

    “你今天真奇怪啊。”他喝完水恢复平静,转向我,“有话直说吧。”

    “你是不是不会做饭啊?”我单刀直入道。

    “哈?”我迂回了太久,他完全没有适应话题的节奏。

    “我教你做饭吧,作为交换你晚上不要再来偷吃别人的饭团了。”

    “……这算哪门子交换啊,对我没有任何好处吧。而且你不是也总来这里吗?”

    “天天吃饭团你已经腻了吧,能改善伙食不是很好吗?”

    他作出半信半疑的表情。我确实拿不出什么更好的理由,这件事的确对他没什么好处,如果不是喜欢,做饭只是件苦差事。

    况且这完全是我脱口而出的话。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容易在他面前讲出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上次也是,这次也是。

    正当我以为他要拒绝时,他出乎意料地答应了。

    “好啊。”他表示食材包在他身上,甚至约好了时间和地点。

    太迅速了吧!

    后悔之情油然而生,这次轮到我怀疑他的动机了,然而我不好当场变卦,只好暂时应下。

    “那就恭候祥子老师大驾光临。”他滑稽地做了个鞠礼,嘴角还沾着米粒。

    “没什么事你就先走吧,这里交给我打扫。”我指了指刚刚溅满水的台面。

    他很爽快地离开了。

    一秒,两秒,我向门口看去,确认他走远后,我速速走到屉子前。

    几个饱满的饭团挤在里面。

    口水迅速分泌,饭团仿佛已然到了嘴里。我又朝外面张望了一番,确认那家伙不会去而复返后,开始久违的大快朵颐。

    好吃!

    没有晚饭的不幸一扫而空,这些天我第一次愉悦地离开厨房,对于普通人来说单调的食物,即使天天吃,我依旧不觉得腻味,一想到以后吃不到同样的味道,我就很珍惜每一次吃饭团的机会。

    至于那件麻烦事儿,空闲的时候我常帮柿子婆婆打下手,她教过我一些日常的料理,随便打发打发那家伙就好了,反正吃什么对他来说都一样吧,他不像是会欣赏食物美味的人,对于这样的人来说,食物最重要的是充饥,只是有点花样会更好。

    今晚会梦到好事吧,我心满意足地睡下。

    一夜无梦。

    第二天,面对成小山堆的食材,我沉默了。

    这,这。

    “怎么样。”禅院甚尔得意地站在食物山前,向我邀功道。

    这家伙是劫持了半个菜市场吗?我强忍住大喊大叫的冲动,精神处于崩溃边缘。

    我几乎要抱头痛哭起来。

    不如今天就安排毕业吧,昨天是我说大话了,当老师哪儿是那么容易的事情,简直是得意忘形的现世报。

    我清了清嗓子,假装一切正常。

    “这位同学,凡事切忌贪多,你看看,这么多东西,你一个人要吃到什么时候。”

    “这不是还有一个人吗?”他完全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一副充分相信我的模样。

    我,我,我,三个我也吃不了这么多啊。

    不过三个他或许可以,我暗暗斜了他一眼,马上被他敏锐地捕捉住,略过他兴味盎然的目光,我重新回到这摊难题。

    这小子绝对是故意的,又不是真的白痴,怎么可能对食材的数量没有概念。

    要不把柿子婆婆请过来吧。

    可这是我自己闯出的烂摊子,一方面我擅自说了大话,一方面是我高估了禅院甚尔的性格,左右是我自己不对,一有事马上想着依赖别人,这是很危险的,成熟的大人要勇于面对每一次危机。

    简单处理成能入口的料理,这不是难事。

    我深呼一口气,走到料理台前。

    相比于之前的灰尘扑扑,明显有人精心打扫过,老旧的痕迹依然明显,衬托出台面的干净。我打开柜子,厨具和调料都很全,昆布一类的干货整齐地码在边上,连电饭煲都有,上一任主人一定很好地使用过它们。

    抛却离谱的食物数量,其他方面他的确用心准备了,哪怕是一时兴起,至少他比我投入的多,良心不禁隐隐作痛。先前我并不觉得这是个正经的差事,我的目的本就不是当什么料理老师,只想尽快摆脱这件麻烦事儿,回到我平静的生活中去。

    而且,这是一个完全闲置的灶台,我抚摸着边角,许多只在食物精神贴近剧场里出现的料理转过一圈。

    我第一次正视起这件事。

    首先整理一下食材。

    耐储存的东西放在一起,幸好有冰箱,可以延长保质期。必须在一两天内吃完的分出来,叶子类的蔬菜最好今天处理掉,我扒拉了一下,居然还有一块豆腐,好东西,趁新鲜吃掉吧。

    所有的东西分好类后,我松了口气,必须今天吃完的刚好是一两人份的食材,剩下的东西可以放到明天以后。

    太好了,老师的尊严保住了,我在心里面条流泪。

    禅院甚尔像背景板一样抱臂站在旁边,看我像分拣女工一样东跑西凑地整理食材。

    这家伙怎么这么悠闲。

    “甚尔同学平时都喜欢怎样的料理呢?”作为民主的老师,我充分尊重当事学生的口味。

    “内脏。”他迅速报出一个答案。

    “……请不要说出这里没有的食材。”内脏的味道怪怪的,不爱吃的东西就不会做,这是我作为料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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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准则。

    他明显失望起来,怎么回事啊,难道他期待我凭空生物,就算真的有魔法,不能变出食物可是基础的三原则之一。

    “别的呢,鸡肉一类的料理如何。”我翻出一袋鸡肉。

    “肉还是牛肉更好啊。”他如同陷入美好回忆般点评道。

    怎么尽挑贵的东西喜欢,这家伙还是个少爷口味,真难为他之前天天吃干巴巴的饭团。

    “那今天吃豆腐料理吧。”我一锤定音。

    “喂喂!”他不满地控诉我的虚假民主,我背过身去翻找豆腐料理相关的调料,释放差点憋不住的笑意。

    肉可以先放进冰箱里,加工成丸子冷冻起来就可以吃很久了。

    “下面开始正式教学。”

    蒸上米饭,我将豆腐放在菜板上。

    “我只示范一次哦。”我高深莫测道,假装自己是功夫片里的武学高手在示范独家秘笈。

    禅院甚尔的表情认真起来。

    咻咻——

    我以迅雷不及掩耳实则很慢之速将豆腐一切为四,盛出一块在盘子里,倒入酱油,最后如甩出暗器般潇洒地撒上一把葱花。

    当当——豆腐料理完成!

    “如何!”

    禅院甚尔对着豆腐沉默了。

    没办法,豆腐料理的确没什么难度,这里又没有高汤和木鱼花,只能放点酱油和葱花。朴素的食材叠加朴素的调味,这就是我们平民料理的奥义。

    “这是谁都能做好的入门级料理,来做一遍看看。”我侧身让出处理台。

    依旧一声不吭的禅院甚尔开始复刻刚刚的过程,如我所说,这实在没有任何技术难……

    这次轮到我沉默了。

    真的没有难度吗?我怀疑地看着淹过大半块豆腐,几乎没出深碟的酱油。

    “……为什么要放这么多酱油?”

    “因为这东西没什么味道的样子。”禅院甚尔丝毫不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了。

    即便是淡口酱油,酱油依旧是酱油,是咸味调料啊。

    我慎重地向他讲述厨房最忌自作主张,并举出种种惨痛案例。

    “从前有个叫山田的帮厨,他总是不听主厨师傅的话,喜欢自己创新,后来……”我刻意在这里停顿了一会儿,但他对这个笑话好像没什么兴趣的样子,我咽下后半句,让他自己尝尝这块豆腐。

    “后来他怎么样了?”禅院甚尔挑起一口豆腐扔进嘴里,随口问道,我期待地观察他的反应,忽视他附和的一问。

    嚼吧嚼吧。

    没有反应。

    不会吧,难道是酱油过期了吗?我挖出一块豆腐吃掉,三秒后用尽全身的意志力才咽得下去。

    没品的禅院甚尔哈哈大笑,我有气无力地锤了他一下。

    等会儿你就笑不出来了。

    今天最重要的是处理那堆菜叶,好好当山羊吧,禅院甚尔。

    味增汤自然是不能少的,没有高汤,先用水代替吧,之后可以用昆布熬出来一些。

    凉拌完菜叶,米饭蒸好了,等待晾凉期间教学了味增汤。除却酱油事故,没再出什么岔子,如果再有疏漏他就可以荣登厨房杀手了。

    完成了!

    忽视数量奇多的菜叶,真是简陋但样式齐全的一套料理,成就感油然而生。

    “好难吃。”他简短地评价道。

    我心虚地打了个哈哈。

    他是对的,豆腐即便加了酱油依旧没什么滋味,菜叶子煮过了头,软趴趴地团在一起,米饭没出什么岔子,水量难得地掌握的刚刚好,味增汤反正就是味增兑水的味道。

    我太久没碰厨具,很多用量都生疏了。

    而且他的确没有任何厨房基础,弄来那么多食材,许多必备的佐料却没有。

    虽然嘴上说着难吃,下筷的速度却没有减慢,这家伙当厨子不怎么样,作为食客倒是很优秀。

    “很危险啊。”他放下筷子意有所指,“祥子老师的职位。”

    “我去洗碗!”假装没有听到,我收拾好碗筷放进水池。

    被开除总归还是太丢人,我本想着先做两天,再找借口脱身,至少要搞得像模像样一点,绝不能是今天的情况收尾。

    ……我真是给自己找了个大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