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和子阿姨又来了一趟,说事情办妥了,我照常回去就行,学堂那边也没有问题。
真是迅速。
“不必像以前那样工作,还住那间屋子不好吗?”
无论如何我都不想回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我对那里毫无眷恋,宁愿和冷淡的仆人们挤在一起。
“无功不受禄,我无法心安理得地住在这里,哪怕来到这里并非我所愿。”
如果一直受到禅院家的豢养,久而久之,我将不能说服自己同这里毫无关联。
和子阿姨点点头,接受了我的说法。
收拾好不多的行李,我回到之前的地方。
下人房除了每个人铺床睡觉的位置,还有个人的储物空间,柜子是公用的,抽屉则是每人一个。她们之前经常为了空间不够的事情吵架,我因为行李不多,倒是没有这个烦恼。
不属于我的衣服就扔在那间屋子里,离开的时候我并没有收拾行李,山田禾子对我的破烂没有耐心,同寝的几个人或许以为我不会回来了,陌生的东西塞在我的地方,我尽量不碰到多出来的东西,重新摆放好我的衣服。
白天她们都去工作了,房间里没人。还不是睡觉的时候,被子放在壁橱里。为了节约空间,屋内没有放桌椅一类的家具,化妆台倒是有两个,我坐在其中一张凳子上,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呆。
和子阿姨坚持让我休息几天再开始工作。没必要再继续争执下去,我顺从了她的这份好意。
对了,这些天一直没能去柿子婆婆那里,不知道婆婆怎么样了。
我打起一些精神,前去厨房。
“都和你说了,小孩子是没长性的,无非是把你这个老太婆当个解闷的东西,除了我,谁还会在乎现在的你?”
厨房里传来说话的声音,我听见了不想听见的声音,驻足在门口,犹豫了一下,绕到窗户那边。
果然是那个凶巴巴婆婆。
我很少能碰到她。她大概是柿子婆婆的旧识,偶尔回来找婆婆说一些有的没的,柿子婆婆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语气里却带了些冷淡。
“那孩子可不是那样的人,如果你又是来说这样的话的,还是去其他更重要的地方吧,我在这里很好。”
“哎,你怎么还是这个犟脾气,才说两句就不爱听了,我可是关心你才来的。”
凶巴巴婆婆期期艾艾,反而成了讨好的那一方。
在我和她为数不多的交流中,她总是板着一张脸,对柿子婆婆的语气并不和善,纡尊降贵,想不到两个人私下里是这样的。
“喂,外面的小鬼,还要听多久。”
对视了。
我心虚地同柿子婆婆打了个招呼。
柿子婆婆丝毫不觉得我偷听被抓是一件尴尬的事情,热情招手让我进来。
“哼,这小东西鬼鬼祟祟的,说不定是在打什么坏主意。”
“去去,别用你那套放在我们祥子身上,她可是个好孩子。”
“反正你看谁都是好的。”凶巴巴婆婆嘀咕道。
“祥子,最近还好吧,身体没关系吗?”
明明是我很久没来,婆婆还这么关心我。
我说道:“婆婆,我没什么事,最近就是有点忙。”
“那就好……”
“这么明显的谎话,她平时就是这么哄你的吧。”
柿子婆婆微微沉下脸,转头对我说道:“祥子啊,一路过来累了吧,我和这个婆婆再说两句话,你先去休息一下好不好。”
我识趣地点点头,虽然凶巴巴婆婆说了我一通坏话,我却没有之前排斥的感觉,毕竟她跟婆婆关系还挺好的样子。
我坐在内室,过了一会儿,柿子婆婆端着一盘点心回来。
凶巴巴婆婆大概是走了。
“她呀,这么多年了,脾气一点都没变,连我要把点心给你吃这种事情都要闹别扭,你说说,一大把年纪,对小孩子还这么小气。”柿子婆婆摇摇头,嘴角却噙着笑意,“久等啦,最近你不来,我的点心可寂寞的很。”
我期待地看向盘子,不知道今天会是什么。
通体枣红色的方状点心。
我拿起一块咀嚼,微酸的甜意随着咬碎的部分爆开,冒出一股清香。
咦,是柿子的味道。
柿子婆婆虽然有一手做柿点的好手艺,可她说,自己做了半辈子柿点,实在是做腻歪了,哪怕是闭着眼睛,做出来的东西大差不差,如今想开发其他方向的料理,所以轻易不会做柿点。
今天是我运气好吗?
“这是她过去最爱吃的点心,每次来吃不到就要吵闹一番,我嫌她烦,今天就做了一些,结果她还闹脾气走了。”
婆婆今天一直在提起对方,我不禁对凶巴巴婆婆的身份感到好奇。
“婆婆,你们是好朋友吗?”
柿子婆婆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话:“祥子还真是个小孩子,婆婆这把年纪还谈什么好朋友,无非是两个还没进棺材的老家伙,闲来无事,在一处说说话罢了。”
“我觉得柿子婆婆还很年轻哪。”
论精神气儿,婆婆比我强多了,她还有自己的爱好和朋友,如果能变成她这样的大人就好了,她年轻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的人呢?
我问道:“婆婆在像我这么大的时候,会做什么蠢事情吗?”
“哎呀,那可就数不胜数了,别看我现在这样,小时候可是个笨丫头,不是打了瓶子,就是翻了忘盖盖子的杯子。”婆婆说道,“在自己家里还好,等到去别人家做活儿还这么不仔细,那可真是吃了不少苦头。”
“然后柿子婆婆一一克服了那些困难,长成了出色的大人。”我像念出童话结局的台词一样做出总结。
“祥子真是老气横秋,总是大人大人的,不过憧憬成为大人是许多人爱做的事儿,大人可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
大人固然没什么了不起的,成熟的大人就不一样了吧。
“婆婆当时也有这样的憧憬吗?”
柿子婆婆笑出了声:“我当年可是个自命不凡的人,想要快快长大是一方面,说来不怕你笑话,我曾以为自己的手艺真像周围人夸赞的那样好,还妄想过开创自己的食物品牌呢。”
我回味了一番刚刚的点心,淡淡的果香依然留存在舌根。
“如果是柿子婆婆的话,我觉得那并不是妄想。”
“真是不好意思哪,还得让祥子哄我这个老太婆,创业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年轻时就是会把一切想得太简单,觉得只要努力,无论是什么,总有一天会实现,毕竟年轻人最不缺的就是时间,只要有时间在,可能性会造就一切。”
“婆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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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现在的话,就无法继续努力了吗?”
“那当然喽,要是一大把年纪还不安分点的话,周围人都会笑你的。”柿子婆婆锤了锤肩膀,“到了现在,光是活着就是一件费力的事情了,哪儿还有多余的力气折腾。况且现在我还有精神做些东西给大家吃,大家也乐意捧场,还遇到像祥子这么可爱的孩子,我已经很满足了。”
我还想再说点什么,柿子婆婆却起身道:“我再去续点茶。”
没有带茶壶,她离开了房间。
白色的盘子里还剩下最后一块点心。
我盯着那块点心想道,不该问那么深入的。
无法实现的梦想,柿子婆婆一定是伤心了。
柿子婆婆想做的牌子或许和柿子有关,说是厌倦了做柿点,只是不想触动那些无法得到的东西。
如果我能帮帮她就好了。
自己不过是个过河过到一半的泥人,却妄想帮助对岸的人。
可是拥有梦想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眼睁睁看着怀揣半生的火种熄灭在胸口又是多么残忍。
同柿子婆婆告别后,我思索着要不要回去和甚尔打个招呼,不知道出门前他有没有听到我说的话。
眼下还是先回去一趟,看看她们有没有回来。
零星回来两个人,另外三个人还在外面。
我和她们依次打了招呼,一个在假装整理东西。一个冷淡地点了下头。
很好,不关心我的去来,这正是我希望的反应。
不一会儿,剩下三个人结伴回来,有点麻烦的人就在里面,希望一切顺利。
她们有说有笑,心情应该不错。
可惜好心情只持续到看到屋内的我。
“前辈们好。”
“真讨厌,本来柜子都腾出来了……”女仆A子如是抱怨道。
说来惭愧,我很不擅长记住人名,和她们只在一开始交换过名字,之后再没有使用的场合,加上没什么交流,我很快就弄不清那么多名字,只能寄希望她们喊彼此的名字。
B子则径直走到我的柜子前,开始翻里面的东西。
“不是去当大小姐了吗?怎么,被赶回来了?”她语带嘲意,“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这儿可不是那么自由的地方。”
不知道流传在外的是个什么版本,不做辩解比较好。
我马马虎虎道了个歉。
她检查完毕,大概是觉得自己的东西没有少,叮叮哐哐归回自己的柜子,没有任何整理好原处的意思。
我铺好被子,邻铺传来不大不小的抱怨声。这音量依旧恰到好处,能让附近的人听清,不至于让所有人都听到。
灯变黑后,房间归于安静,我伴着其他人的若有若无的翻身声陷入睡眠。
又是梦。
梦里,火烧火燎的疼痛感充斥身体,漫天盖地的红色只是错觉,强烈的晕眩感挥之不去,我摇晃着,不知道是否在笔直前进,无论走到哪里,重重的痛苦如影随形,扒在笨重的躯壳上无法摆脱,和内里分离,有如独自结成一层痛楚的壳子。我扯着头发,脸颊的皮肤,片状身体组织随之脱落,我像是蜕皮的鳞蛇,宝贵的外壳挨次脱离,迎来的却不是新生。
用力挣脱,挣脱。我倒在地上,沉重的身体终于有了依托。
黑暗缩回地下,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