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血
    新年一过,时间又快了起来。

    气温略有回升,屋檐上的冰棱冻得不再那么坚硬,水珠偶尔滴落,我总是避开建筑的边缘,生怕哪个倒霉的冰凌不经通知砸下来。

    这天仍是平常的一天,和以往的任何一天一样,没有任何额外的事情发生,我走出学堂,正要去吃饭,善一郎来了,依旧是那副头发精心打理过,衣服一尘不染的样子。

    “哟,新年快乐。”

    “新年都过去多久了。”我瞪了他一眼,“事先说好,我可没有到处乱跑。”

    “小祥子一向是个很让人放心的孩子。”他发出赞美,随即话音一转,“最近身体怎么样呀,小孩子在冬天可是很容易生病的。”

    我不明觉厉:“你问这个干什么。”

    莫名其妙,还有那个让我不爽的称呼,尤其是被他叫出来,真是受不了。

    “偶尔来关心你一下,毕竟你可是我的保护对象。小祥子每天又要学习又要工作,说不定哪天就累病了。”他笑嘻嘻道,”禅院家会定期安排医生上门体检,你就由我来安排吧。”

    有点奇怪。

    只是心血来潮吗?

    “事先说好,我只有中午的时间,如果耽误了工作害我挨骂,你要负责替我解释。”

    他满口答应,脾气好得不像话。

    穿过回廊,一路上他没再说话,不知道走了多久,来到一间昏暗的小屋子。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坐在里面,听诊器装模作样地挂在脖子上。

    “今天只要抽个血就够了。”他把我轻轻按在椅子上,眼睛弯弯。

    我不安地动了动膝盖,看着针头一点一点靠近手臂。

    我猛地抽回了胳膊。

    “我要回去。”我站起身,向门口走去,“体检就不必了,我很少生病,一直很健康。”

    这是我为数不多的优点,生病是很麻烦的事情,妈妈工作那么辛苦,根本分身乏术。不知道是否是我的意志在起作用,自从小时候大病过一场后,我很少生病,哪怕是吹了风淋了雨,第二天打几个喷嚏就过去了。

    善一郎挡在了前面。

    “不行不行,检查是很重要的,仗着年轻不当回事,小心以后吃亏。”

    怎么回事,他可不是会在乎这种东西的人。一次两次就算了,简直有点逼迫的意味在。况且我来禅院家这么久,从未听说过体检的事情。有家庭医生不假,可他们的服务对象另有其人。

    狭小的屋子塞下三个人,附带桌子和采血工具。

    拙劣的背景,拙劣的演员。

    真是的,能不能再演得正经一点。

    “喂,你要拿我的血去下咒吗?”

    “我对你的血可没有任何兴趣。”他收起那副甜腻的笑容,“说是体检,那么它就是检查的一部分。”

    “只有抽血的检查吗?”

    我冷哼出声。

    我望了望旁边穿白色衣服的人,他到现在都一言不发,我和善一郎像是两个表演情景剧的话剧演员,和他没有任何干系,他只需要充当一个合格的背景,按照步骤完成相应的任务。

    “还是乖乖配合比较好喔,午休马上就结束了吧,你也不想耽误下午的事情吧。”

    他按了按腰间,满是笑意的脸显得有些陌生,言语间还是诱哄为主,只是耐心剩的不多了。

    “那就快点吧。”

    我坐了回去,伸出胳膊。

    再僵持下去没有意义,他对我名为保护实则监视,我没有力量可以反抗。

    反正问不出来什么,这家伙的嘴严得很,不想说的事情不会透露一个字,左右又是奉命行事。

    红色的血液不安地离开血管,进入透明的玻璃管子。

    抽完血的男人封好管子,说出第一句话。

    “那么我先告退了。”

    善一郎露出更大的笑容。

    “小祥子真是听话的好孩子。”

    “……不要那么叫我,怪恶心的。”

    “不是很可爱吗?”他歪了歪头。

    “一大把年纪还装可爱,干脆你也做个检查吧。”

    “我可是正值青春年少的二十八岁,离年纪大还远得很呢。”

    “哇,都是大叔的年纪了。”

    他不再做言语上的反驳,重重揉乱我的头发。

    这家伙该不会以为这样就能让我生气吧。

    我顶着乱糟糟的头发无谓地走了出去。

    他投来难以置信的目光。

    “你要用这个样子出去?”

    “明明是你干的好事,而且我现在没有手扎辫子。”我努了努按着出血点处棉花的手。

    “真是毫无形象意识的小鬼。”

    他走上前来,作势要帮我整理头发,我后退一大步。

    他哼了一声,佯装无事发生。

    “小孩子还是可爱一点好。”

    我叹了口气,希望自己不会变成这么讨厌的大人。

    我本以为这件事结束了,他会像之前那样,隔很久才会突然冒出来一次,只隔了一周,他就又来了。

    依旧是那间屋子,这次他的话少了很多,脸上依旧挂着面具般的笑。

    “还会有下一次吧?”

    他摇摇头,说他也不能保证。

    “这个给你。”

    我接住一看,是一瓶补剂。

    “……谢谢。”

    他的嘴角似乎动了一下,没再说什么。

    我的生活并未受到什么影响,只是抽两次血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尽管我很想知道那些血用来做什么,又是出于什么目的,他们心血来潮弄这一出,是要做什么。

    如果是同那件事有关,禅院玲奈也被抽走了血吗?他们要这些血做什么呢?研究?诅咒?我很确信自己是普通人,十几年来唯一不同寻常的事是来到这里后看到乱七八糟的怪物,可是我没有术式,即便有,在这里也不是稀奇的事情。

    希望他不会再来了。

    事与愿违,这次只过了半周,学堂下课后,善一郎等在门口,朝我打了个招呼。

    “哟!”

    他凹了一个很怪的造型,简直是人见人看。

    我觉得有些丢脸,勉强维持了一下基本的礼节,回应了他的问好。

    “我可以问问题吗?”

    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我。

    一回生,二回熟,这次不用他带路我就走到了目的地。

    吸着补剂,我想,下一次很快会到的。

    间隔越来越短,三天,两天,一天,流失的血越来越多,从每次一管到三管,人体真的有那么多血液储备吗?

    我放下袖子,止血棉花变得没有任何意义,按或不按,无论如何,胳膊总会变得青肿。

    善一郎看着那些鲜红的玻璃管,脸上的笑容似乎变浅了一些。

    “家主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他低声说道。

    果然和那老头有关吗?

    我烦躁地走了出去。

    他年纪大了身体不好再正常不过,该找医生才是,同我有什么关系?难道他希望喝少女的血延年益寿吗?也不怕生毛病,越是有权有势的人越是迷信。

    古代人依河而居,血液是身体的河流,本该奔腾不息,流向每一根末梢。

    这条河流在慢慢干涸。

    曾经简单的事情因此发生变化,我从未想过走路会变成一种困难,有一天,我刚要起身倒掉盆中的水,眼前的景象一层一层剥离,覆上密密麻麻的雪花点,不知道是哪里先没了力气,盆好像还拿在手上,又好像“咣当”一声砸倒在地,周围非常吵闹,又非常安静。

    整个过程非常漫长,切断只在一秒,重新醒来,我已经躺在陌生的屋子。

    “感觉怎么样?”

    和子阿姨摸了摸我的额头。

    我动了动身体,想要坐起身,肢体无力地扭动了几下。

    最近身体一直背离意志,我昏昏沉沉地想道。

    “我没事,和子阿姨。”

    “怎么会没事呢,是不是最近太累了?”即使发生了之前那件事,和子阿姨的语气依旧掩藏不住关切,“我知道你是个坚强的孩子,可是坚强过了度,就只是在逞强啊。”

    我无力分辨其中几分真几分假,收到关心至少要回应一下。

    “可能是有点累,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她点点头:“你好好休息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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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假我请好了,不用担心那些。”

    “给您添麻烦了。”

    “我不是说过吗?我会尽我所能给予你帮助,只是这点小事,还算不了什么。”

    我接受了这番好意,逞强没有任何好处,反而会给周围人添麻烦。

    看来她不知道我晕倒的原因,那么她知道自己的女儿面临相同的事情吗?

    我闭上眼睛,不打算多管闲事。

    “……禅院玲奈她们最近怎么样?”

    和子阿姨略带惊讶道:“她们挺好的,发生什么了吗?”

    我抿了抿嘴,既然她毫不知情,说出来只是徒增一个人担忧,和子阿姨只是一个普通人,对抗不了家主的意志。

    我摇摇头。

    “你再休息一会儿,我出去一下。”

    等和子阿姨走后,我恢复了些力气,打量起四周。

    这儿大概是她的住处,房间不大,东西还挺多:绘着可爱粉色花卉小屏风,挤在架子上的动物彩陶,还有一个漂亮的和服人偶……活泼的风格与和子阿姨素日的形象形成很大的反差。

    等等,该不会……

    “喂,你怎么会在这里??”气势汹汹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话音由远及近,禅院玲奈很快冲到我面前。

    说什么来什么,我干脆去修习召唤术吧。

    “不好意思,我马上就走。”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嚣张也得有个限度。”

    这句话我原样奉还。

    正如和子阿姨所说,她活蹦乱跳的,显然好得很,难道人与人之间的体质如此千差万别。

    她见我没有立刻回应她,直接动起手来,要将我从被子里拖出来,恢复的一点体力完全不够在任何肢体冲突取得优势,冷汗密密麻麻冒了出来,这样下去……

    “玲奈,快住手!”和子阿姨放下盘子,急忙拉开禅院玲奈。

    “母亲!你为什么要拦着我,她是个居心不良的人,为什么让她待在我的房间?”

    “祥子是我的客人,是我让在这儿休息的。我和你父亲的房间正在打扫。”和子阿姨耐心解释道,“对不起玲奈,没有打声招呼就动了你的房间,只不过祥子刚刚晕倒,她需要休息。”

    “谁知道她又在耍什么伎俩,平时不声不响的,肚子里尽是阴谋诡计。”禅院玲奈狠狠瞪了我一眼,我还在用力喘息着,好不容易缓过来一些。

    和子阿姨向我深表歉意,不再争辩下去,连哄带劝地将禅院玲奈拉出门外,随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对话声,禅院玲奈的声音时而变大,大概是和子阿姨安抚住了她,对话声渐渐小了下去。

    唔哇,幸好当初没有答应在和子阿姨这儿住,根本没有多余的房间,差点就要和禅院玲奈住在一个屋子里,想想就不寒而栗。

    和子阿姨只身进来。

    “真是抱歉,玲奈那孩子叫我宠坏了,说话口无遮拦的。”和子阿姨重新端过盘子,上面放了一碗白粥和一小碟子腌酸茎菜。

    “让您费心了。”

    我迟缓地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碗中的白粥放进嘴里。

    入口温度刚刚好,米粒软烂粥汤浓稠,没有做任何调味,纯粹的米香萦绕在唇齿之间。

    如果说上次她对山田禾子的维护无法让我产生任何触动,她对禅院玲奈的耐心却让我动摇了。

    我摸了摸垂到胸前的白色发带,凉凉滑滑,细细的丝带,最后的纽带。

    “和子阿姨,谢谢你特意熬了粥给我,我已经没事了。”

    经过刚刚那场争执,加上吃过东西,晕眩的感觉减退至似有若无。

    和子阿姨爱怜地摸了摸我的头发,叹道:“玲奈那孩子要是能像你这般懂事就好了。你的母亲一定是个很优秀的人,把你教的这样好,只是让人心疼了些。”

    我竭力忍住泪水,维持表面的平静。

    不能哭,无论如何不能哭。

    “是的,她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人。”我感到声音颤抖了一瞬,“谢谢你为我做了这么多,和子阿姨。”

    和子阿姨摇摇头,嘱咐我再躺一会儿,收拾好盘子离开。

    我无法再待下去,叠好被子,顾不得去打招呼,离开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