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 5 章
    5.

    云珂第一次参加军训,见什么都觉得新鲜有趣。

    大巴车在斑驳的树影里穿行,她趴在窗边看风景。

    这地方可真大,车在里面开了十几分钟仍旧望不到边。道旁的法国梧桐高耸入云,一幢幢六层小楼掩映其中。

    最让云珂惊奇的是,视线之内所有的灌木都被修剪得方方正正,没有丝毫旁逸斜出。

    这里真是强迫症的天堂。

    周迟喻刚被云珂气狠了,眼下正透过座椅边的缝隙瞪她。

    李江川凑近问:“迟喻,你在干嘛呢?”

    “没干嘛,扎小人。”用眼睛扎小人。

    可惜,被他扎的那个小人,这会儿心情好着呢。

    大巴车在一幢小楼前停稳,小楼就是他们的宿舍。

    一栋楼住一个班,男生住一到三楼,女主四到六楼。

    下车后,一人领走一个军用物品包,再去楼里找宿舍。

    二十分钟后,排队集合。

    五颜六色的衣服换成了统一的迷彩服,军训正式开始。

    首个训练项目:站军姿。

    要领倒是不多,但特别考验意志力。

    天气炎热,不多久,汗水就浸湿了后背。

    身体不能移动,眼睛能看到的东西有限,四周安静至极,耳朵只能听到一点蝉鸣,他们无法靠任何感官转移注意力。

    后腰开始发酸,小腿隐隐发抖,呼吸逐渐难受,还得努力保持平衡,时间变得极其难捱……

    “坚持不住打报告。”

    教官刚讲完,立马有人喊:“报告。”

    “第一个打报告的人出列。”

    周迟喻被抓到前面充当了典型。

    教官上下打量着他,嫌弃道:“长这么高,还这么娇气?”

    周迟喻一本正经道:“长得高容易缺氧。”

    云珂忍不住笑了一下,转瞬,她又把笑憋了回去。

    周迟喻眼尖,瞧见了,趁机告状:“报告教官,我刚看到有人笑了。”

    “谁笑了?”教官转过身,目光扫视众人。

    “第一排,左起第四个。”周迟喻给出精准定位。

    “出列!”

    云珂硬着头皮往前走了一步。

    教官走过来说:“你到前面去,大声问他一句话。”

    几秒钟后,云珂板板正正地站在周迟喻边上,高喊:“小黄毛,你是不是娇气包?”

    什么玩意?

    小黄毛?

    娇气包?

    一句话把周迟喻干傻眼了。

    “再喊一遍。”那教官远远提醒。

    云珂有些迟疑,偏头看向周迟喻——

    这货正拿眼神警告她:再喊揍你!

    云珂本来有点愧疚,怕折损他的自尊心,但见他这样张牙舞爪的,那点愧疚之情顿时烟消云散。

    谁让他先惹她的。

    她遵照教官的意思,又喊了一遍:“小黄毛,你是不是娇气包?”

    这一次,她声音更大、更清脆,还有点嚣张。

    周迟喻气得牙痒痒,他现在不是娇气包,是受气包。

    季云珂就是他命里的克星、女魔头、大反派、Lord Voldemort。

    *

    下午六点,训练结束。

    众人稍做休整后,收拾东西洗澡。

    云珂她们住的这栋宿舍楼,是上世纪的筒子楼改建来的。

    宿舍里没有水,浴室、卫生间、洗手池统一设置在长廊尽头。

    进去之后才发现,所谓的浴室是没有隔间的公共澡堂,一个龙头下站两三个人,肉贴着肉,毫无隐私可言。

    云水县也有这样的澡堂,云珂习以为常。

    从小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周景仪就不一样了。她哪里见过这种阵仗,有点绷不住,拉着云珂就要走:“我不想洗了。”

    “不洗会更难受的。”云珂将她拽回来,“你不觉得臭吗?”

    周景仪低头嗅了嗅,皱眉嘟囔:“是啊,汗腌肉,快馊了。”

    “我们进去快点洗,不多待。”云珂鼓励道。

    周景仪犹犹豫豫踏进去一只脚,抬头看了眼拥挤的淋浴间间,再度要打退堂鼓。

    云珂没给她机会逃跑,一把将她拽了进去。

    “啊啊啊,季云珂,你好可怕!”

    云珂笑:“这就可怕了?哪天带你去搓澡。”

    “还有搓澡?”周景仪哀嚎,“你不如杀了我。”

    打仗一样洗完澡,周景仪迎着晚风长舒一口气:“这里的风好舒服。”

    “把衣服洗了再来吹风吧。”云珂提议。

    这里没有洗衣机,衣服都得自己洗。

    云珂会洗衣服,周景仪不会。

    周家长年都有住家保姆,衣服都是保姆洗干净、熨烫好挂在柜子里的。

    和云珂一对比,周景仪觉得自己有点五体不勤,她绞着手指说:“珂,你好厉害,能不能教我怎么洗衣服啊?”

    云珂愣了一下,说:“好啊。”

    期间,周景仪和云珂说了无数遍“你好厉害”,可云珂知道自己并不厉害,相反她有些自卑。

    每个人生活的环境不同,注定了个体间掌握的本领有所差异。

    周景仪不会洗衣服,但是会画油画、会跳拉丁舞、会打网球、会骑马,还会拉小提琴。这些,云珂通通都不会。

    十七岁的季云珂,第一次看到了人与人之间那道清晰的沟壑。

    人人生而平等,却又哪里平等了?

    两个女孩站在走廊里吹风,周景仪想的是怎样把远处山底的晚霞拍给谢津渡看,而云珂想的却是怎样越过那一座座大山。

    云水县和北城之间隔着无数座山峰,她的山在心里,不在眼前。

    “季云珂,加油!”她默默在心里给自己打着气。

    总有一天,她也要做一只大鹏,扶摇直上九万里。

    *

    另一边,周迟喻也同样面临第一次进公共澡堂洗澡的窘迫。

    他的解决办法是等,等大家都洗完了他才进去。

    等他走出澡堂,李江川已经把衣服洗好了。

    他见周迟喻拎着脏衣服出来,主动问:“迟喻,你会洗衣服吗?要不要我教你?”

    “嘁,谁稀罕你教?洗衣服能是什么难事儿?我堂堂一个高中生还能让这点小事给难住?”

    “行,你聪明。”李江川抱着塑料盆往外走。

    两分钟后,“堂堂高中生”面露难色。

    谁能告诉他衣服到底要怎么洗?

    洗衣区这个点已经没人了,他甚至没法偷师学艺。

    心高气傲的周迟喻,当然不愿意低头请教李江川。他抱起水盆,打算找个没人的地方看视频学习洗衣服。

    他选中了一楼的开水房,那里有水龙头,地方偏,每个宿舍都有饮水机,他笃定没人来打开水。

    只是,他失策了——

    刚打开视频,开水房的木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周迟喻吃惊不小,连忙关掉视频,外转身,发现来人是季云珂。

    冤家路窄,怎么哪都是她?

    云珂见了周迟喻也有些惊讶,但也仅限于惊讶,她没打算和他说话。

    两人都因为白天军训的事憋着股气。

    开水炉的声音轰轰响起,又安静下来。

    周迟喻在等云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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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

    云珂也果然走了。

    他没耐心再看视频学了,打算自创洗衣服的办法。他在盆里放好水,倒入一盖洗衣液,静置两分钟。

    不对啊,怎么没有泡沫?

    他又倒入一盖洗衣液,依旧没有泡泡,他扯了扯嘴角,再添一盖。

    好像得搅一搅?周迟喻把手伸进去搅动几下。

    耶,来泡沫了。

    他得意地吹起口哨,他就说洗衣服不难。

    他很快发现不对劲,泡沫来得太多了,盆里装不下。

    他只得把水龙头拧到最大,这下泡泡像突然活过来一般,暴涨着往外溢,从水盆到水池连成了白白的泡泡瀑布,水流越大,泡泡越多。

    怎么这么多泡泡?周迟喻有点招架不住。

    云珂走到二楼,发现开水壶上的塑料盖没拿,忙下楼来取,一进门正好撞见“堂堂高中生”大战肥皂泡。

    云珂没忍住,问:“你在这里洗衣服?”

    周迟喻索性破罐子破摔:“你看见了还问?”

    云珂走近,拧眉问:“你到底放了多少洗衣液?”

    “三盖。”周迟喻表情和语气一样冷淡。

    云珂震惊:“三盖?”

    三盖衣服够洗三桶衣服的。

    她嘴角抽了抽。

    周迟喻开始挑刺:“你在嘲笑我?”

    “我没有。”

    他冷哼一声,转过去。

    云珂看他只是用水冲泡沫,并不揉搓,友情提醒道:“你这样洗不行的,洗不干净还浪费水,得用手搓搓。”

    “怎么搓?”周迟喻说完有点后悔。

    云珂放下水壶,走了过来。她拿起一件T恤,轻轻搓给他看。

    “然后呢?”他皱眉问。

    “像这样拧干,放水,再重复搓。”云珂把那T恤从水里拎起来的一瞬间,一条男士平角裤沿着那T恤的下摆掉下来。

    待看清那是什么时,云珂猛地僵住。

    居然是……粉色的?

    事出突然,周迟喻也绷不住了:“我靠,你变态啊!”

    云珂立刻丢开衣服,红着脸说:“我不是故意的。”

    “季云珂,你非礼了我的灵魂。”

    “我根本没看清!”云珂试图解释。

    “你还想看清?”

    “……”好无语,早知道就该让他的衣服烂在盆里。

    *

    晚上,周迟喻躺在床上越想越生气,干脆摸出手机给云珂发消息。

    —“季云珂,这事儿咱俩没完。”

    —“你这是妥妥的耍流氓。”

    —“你凭什么不回我消息?”

    云珂只好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看的。”

    “不是故意你也看了啊。”

    云珂见道歉不行,干脆凶他:“周迟喻,你要是再得理不饶人,我就告诉全校同学,你喜欢穿粉红色内裤。”

    “!”她怎么好意思说出这种话?

    云珂又补一句:“你最好别惹我。”

    周迟喻气得在床上打滚,什么叫别惹她?今天这事到底是谁惹谁?

    粉色内裤是他亲妈买的,周景仪也有一条双胞胎款,周迟喻从来没想过会穿它。

    今天早晨他起床晚了,换衣服时拿错了,谁知道整出这个乌龙。

    李江川这时买东西回来了,“迟喻,你吃雪糕不?”

    “吃。”

    李江川递来一支草莓味雪糕。

    周迟喻撕开包装袋,被映入眼帘的粉红色刺痛了神经。

    Fuck,连雪糕都在讽刺他。

    从现在开始,他周迟喻最讨厌的就是粉红色,没有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