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虎谋皮。
程泊知道,他这回赌得太大了。
他跟傅晚司快三十年的关系,这世上他是最了解傅晚司的几个人之一,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就算他揣着秘密,但这些年也都是真心的。
左池想找人合作,没人比他更合适。
送左池出门之后他心里甚至有点后悔了,但左池抓准了他的欲望,给出的条件程泊狠不下心拒绝。
程泊那天晚上又喝了个酩酊大醉,半醉半醒间一个人自言自语。
“晚司啊晚司,这些你不稀罕,当哥哥的可太想要了。”
“你就帮我这一回吧,我知道你这人嘴硬,但跟亲人狠不下心。”
“左池的背景,把他哄好了,你也不算吃亏。”
“我也是……别怪我……”
傅晚司那天喝完酒头疼了三天,说是放风,风没放到,差点把自己给放倒了。
他不舒服的时候习惯不碰手机,扔到一边没电了也不充。
等舒服了又突然蹦出点儿稀缺的灵光,对着电脑全神贯注地敲了半个月的键盘。
这些日子下来未读消息未接电话又累积了99+。
最后傅婉初直接杀到他家门口,确认傅大作家只是沉迷创作不是死了之后连门都没进,留下一句“你敢照完镜子去晒个太阳吗”就潇洒地走了。
傅晚司写起来昼夜颠倒,吃饭喝水都没个准时,更别提拾掇自个儿了。
他这会儿是什么德行他自己也能估摸出来。
但照镜子的时候还是被丑了一下。
胡茬堆在下巴上,眼底的红血丝一根挤着一根,一点点青黑浮在眼下冷白的皮肉上,大概是缺乏睡眠,整张脸的表情都透着厌世和烦躁,像个刚从地底下爬出来的僵尸——猝不及防照了一脸的阳光。
这幅尊荣,傅晚司恍惚间还以为自己老了。
这个想法没持续多久他就抛到了脑后,老就老吧,谁能不老似的。
他还记得傅婉初让他晒晒太阳。
傅晚司拉开窗帘,上午十点钟的阳光头一回让他这么难受,针扎似的戳着眼球。
他也是个犟的,硬等着在黑暗里猫了快二十天的身体适应了,才晃了晃脑袋,去给自己磨了杯咖啡,晒着太阳喝。
说是“沉迷创作”,傅晚司也没写多少。
大张旗鼓地憋了个“序”,又挤了一段开头,连在一块读了几遍,自己觉得缺了点儿什么,到底还是没给编辑发过去。
傅晚司没什么良心,觉得一年半年都等了,也不差这几天了。
不过上回出门喝了顿酒就来了灵感,傅晚司这回也不打算在家憋着了。
他给自己收拾了一番,胡子刮了,脸洗干净,难得有心情摆弄发型,换上熨烫得没有一丝褶儿的衬衫和风衣外套。
傅晚司的裤子几乎都是西裤,休闲的、正式的、宽松的、稍微修身的……数不清买了多少,他只要出门就是西裤。
拿着车钥匙下楼,握上方向盘的时候,他在心里选了个地方。
顺着海城的主干道一直往前开,不转弯,直直地开到最边儿上,有个公园。
傅晚司有一个房子就在这儿买的,但他不常来住,多数时候是老远开着车过来。
不为别的,只是想过来溜达。
市里的节奏太快,街上的人永远行色匆匆,步履快得像后边有东西在赶,也像前边有东西要追。
傅晚司看着累,他喜欢在生活里慢慢来。
但这个大环境,能慢慢来的要么是他这样不愁钱花的,要么就只剩下有退休金的大爷大妈了。
这些六七十岁的大爷大妈和傅晚司的精神状态差不多,也格外喜欢这个公园,尤其是那一片宽敞的大广场。
上午十点,还有几队穿着不同款式花裙子的大妈在排练,动作特别整齐有力,穿着几厘米高跟的鞋也能灵活地把身体甩来甩去,身体素质赶超百分之八十的大学生……如果音响声能小点儿傅晚司还能再多夸几句。
他被吵的有点晕,也可能是这段时间不注意饮食,胃里翻着。
不严重,也不舒服。
昨天夜里下了场不大不小的雨,现在地上都是湿的,水汽伴着微风吹得人脸上发凉。
脚踩到石板上的时候傅晚司猛地想起来,清明节没几天了。
他就绕着这片广场走,看看花看看树,更多时候看那些大爷大妈,脑袋里的东西发散,发散,想他到这个岁数也能这么抡着腿蹦跶么。
走得没意思了,傅晚司就找了个长椅,没管干不干净直接坐下了。
老公园的长椅都不长,坐上三个成年人就要手挨着手了。
傅晚司选了个右边,靠左边扶手旁放着个布面的米色斜跨包,形状跟个饺子似的。
傅晚司目测了一下,包挺大,能装不少东西。
但这个包是瘪的,跟片树叶似的在椅子上飘着。
傅晚司坐了没几分钟饺子包的主人就回来了,他当时在看手机回消息,微微低着头。
第一眼看见的是一双白色板鞋,旁边画成对号的logo上突兀地多了个撇。洗得有点旧的运动裤包着两条很直的长腿,得多费点时间才能从脚踝看到上半身。
一件面料明显很好的黑色冲锋衣被风吹的鼓起来,露出在胸前的很小的logo,这回没有撇,也不是个勾,这件是真货,价格五位数。
傅晚司这人有个不太礼貌的习惯,他习惯观察陌生人,特别是在这种出来就是为了“找灵感”的时候,他尤其控制不住。
这回也一样,他花了好几秒给人从尾到头地看了一遍,又不紧不慢地抬起头去看脸。
距离上次去“意荼”已经过了几个月,傅晚司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张曾经让他遗憾“为什么没问名字”的脸。
对方下巴对着他,衣领遮住了喉结,细碎的刘海被风吹的飘起来几绺,在高挺的鼻梁上荡阿荡,鼻梁上那颗小痣还是很漂亮,一双桃花眼冷淡地看着他,视线里藏着一丝不明显的愉悦。
四目相对,两双眼睛竟然都很平静。
傅晚司在心里数了三个数,沉默刚过,他就收回视线继续发消息了。
估计这小孩没认出他来,而且小孩现在心情不太好,气压低的一目了然。
傅晚司不至于饥渴成这样,因为当时的一点小心思就腆着脸问人家“你还记不记得我”。
太不值钱了,就不是傅晚司能干出来的事儿。
余光里饺子包被拿起来晃了晃,然后男生转身坐在了刚刚放包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ins style="display:none!important" id="' + id + '"></ins>');(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的地方,停顿两秒,他往后仰头靠在了长椅的铁质靠背上,包被随手扔在了两个人的中间。
傅晚司手指在屏幕上点的很快,此时此刻,他正在和编辑交锋。
对方在微信里哭爹喊娘,说求求傅老师了,您就快点儿写吧,实在不行我和您谈个恋爱,帮您找找灵感。
傅晚司回了个扯淡。
最近周围人可能都受了什么刺激,一个两个都在催他“谈恋爱”。
傅晚司抬头看了眼前边柳树垂下来的小枝条,几个微不足道的小绿芽艰难地拱了个头出来。
春天的力量这么强大吗,从树到人一起发|春,他以前怎么没觉得呢。
旁边传来细碎的声音,傅晚司在回消息没用余光去看,等腾出时间看过去的时候,猝不及防对上了一双漆黑空洞的眼睛。
心脏狠狠蹦跶了一下。
不是心动。
是他妈吓了一跳。
傅晚司这辈子的克制都用在了今天,牙咬在一起,让他没在陌生人面前说出一句不文也不雅的“草”。
骂是没骂出来,但他表情应该也是没控制住,能感受到自己的眉毛不受控制地拧了起来,眼神大概也不够平静友好了。
对方眨了眨眼睛,傅晚司再看的时候,黑漆漆的瞳孔有了焦距,是模糊印象里慵懒又带点茫然的眼神了。
男生稍微坐直了点儿,不再恶鬼似地弯腰歪头盯着傅晚司。
正午的阳光挺暖和,给他长长的睫毛镀了一层有温度的金,他一眨不眨地看着傅晚司,坦然地笑了声,主动说:“叔叔,你把我忘了。”
“……”傅晚司也不再用余光,转头光明正大地看着男生称得上十分帅气的脸,眉头还是拧着的。
“你叫我什么?”
不知是故意的还是真没懂,男生放慢语速又喊了一遍:“叔,叔。”
傅晚司眼皮一跳,差点被气笑了,问他:“你多大了?”
男生抬起左手冲着傅晚司比了个“耶”。
傅晚司没说话,他就又抬起另一只手,两只手一起放在脑袋上,两个“耶”摇了摇,像只抽搐的兔子。
二十二。
比他小十二岁。
理论上能喊叔。
这个事实让傅晚司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什么,心情还不上不下地悬着,不是很愉快。
他干脆继续看手机,有一搭没一搭地回消息。
过了几分钟,余光里左池还认真地侧坐着,歪头看着傅晚司,像在等他跟自己说话。
这副模样够乖也够懂事儿,傅晚司忙完手头的事,难得地解释:“没忘,上次见你是‘意荼’。”
对方眼睛明显亮了一下,嘴角向上翘了翘,扣在椅子上的手指刚刚有些泛白,这会儿放松下来,一下一下地轻轻敲着。
傅晚司很自然地接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左池。”左池的发音很清晰,海城人其实多多少少都有些口音,但左池没有。
他拿起饺子包,边拉拉链边说:“左右的左,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的池。”
左池说的太自然,傅晚司信了他的邪,还在心里默背了一遍这首诗。
背到第二遍才想起来这首诗就叫《小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