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地锅鸡
    梅映禾熟庖厨之事,于血、肉、内脏之物并没有太大惊骇,人嘛,构造上跟动物大同小异,有什么可怕的。

    但梅九畴显然比较紧张自家妹子,“快回屋去,看了夜里睡不着觉。”

    梅映禾:……

    很显然,更紧张的是他自己。

    白日里还喊打喊杀的汉子,此刻明显慌了神儿,一双手不知道该放哪,一会儿垫到那人脑后,估摸着是想将人扛起来,一会儿又缩回来探探鼻息,怕人死在他家回头说不清,毕竟,兄妹两个身上还带着官司呢。

    “哥。”梅映禾看了半天实在没忍住,“还是先把人扶进屋吧。”

    梅九畴点点头又摇摇头,“不成,我还是去叫村长来吧。”

    说完他拔腿就走,梅映禾赶紧上前拦住他:

    “哥,村长这会儿肯定睡了,你半夜三更去敲门再吓着人家。回头人真的死在咱家,就咱俩,说都说不清。”

    梅映禾看了一眼地上的人,“我看着还能喘气,先救命再说,等明儿他醒了也能说得清。”

    是这个道理没错,眼下这个男人才是最好的证人,这事跟他们兄妹无关。

    梅九畴二话没说,扛起地上的男人就进屋了。

    左顾右盼,总不能让这个陌生男子占了妹妹的床,梅九畴索性直接将人放在自己床上。男人被他大力扔下,闷哼一声,胸腔震荡,一口血喷出口,弄脏了胸前的衣襟。

    梅映禾赶紧去倒了水过来递给哥哥,梅九畴掰开那人的嘴生生灌了小半盏,又拿来湿帕子擦拭他的脸、脖子和胸前污脏的地方。

    淘洗了三次帕子才堪堪露出一张白净清秀、浓眉长睫的俊脸。

    “长得还不赖。”梅映禾仔细打量一番,“衣料也不错,像是富贵人家出身。”

    这一点梅九畴早就看出来了,男人腰间挂着的那枚玉佩,雕工精巧、油润细腻,方才月光下看都透着温泽的光,一看就是好东西。

    “他胸口有伤却不致命,身上多处有刀伤,都是小伤,伤口不深却多。”梅九畴常年习武,别的不懂,这些倒是驾轻就熟,“性命无忧,先止血,养上一阵应无大碍。”

    “可要请大夫?”梅映禾看着哥哥问。

    “没银子。”梅九畴一本正经道,“这些伤我会治,家里还有些草药可以先对付对付,虽说好得慢些却也能救命。”

    如此,甚好。

    “等这人醒了就让他的家人来接,这般穿着打扮的小郎君,家人必定会重金酬谢。”梅映禾说,“哥哥切不可贪心,人家给多少咱们就拿多少。”

    梅九畴点了点头,“我都没想到这层,一切听小早的。”

    倒不是为了银子,只是谁叫他们太穷了呢,虽说草药不用银子都是后山上采摘来的,可这么大个人在家里养伤总要吃饭吧,他们兄妹如今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还要再多出来一张嘴,给些酬劳也算是应得的吧。

    梅映禾想着,看看那人已经呼吸平稳,便不再过问,打了个哈欠爬回床上睡觉去了。

    因得有了第一日做买卖的经验,第二日要做的几乎翻倍,梅九畴这一夜也没怎么睡,给男人止了血,自己披着衣裳坐在床边打了个盹儿便早早起身了,收拾好东西装到车上,一切准备就绪梅映禾才起床走出来。

    晨光熹微,天还没亮,只莹莹的一小束打在小娘子脸上,眉清目秀,面颊白里透红,水汪汪的大眼睛弯弯地看着他笑,“哥哥。”

    这甜甜的一声,让梅九畴眉开眼笑,“早儿起来了,睡得可好。”

    “嗯,好着呢。”梅映禾去旁边水缸里掏了一把凉水洗脸,顿时来了精神,“哥,那人怎么样?”

    “挺好。”梅九畴道,“早上我又给他上了药了,想来能睡好一阵子。”

    梅映禾放心了,看着哥哥的黑眼圈,这一夜想来也是没睡。

    “哥,今儿挣了银子给你做好吃的。”梅映禾套上外衫坐到车上,“我从前跟阿娘学的绝活儿。”

    梅九畴也不拆穿她,只咧嘴笑道,“咱们小早就是聪明伶俐,啥都懂,啥都会。”

    有这样一个彩虹屁的哥哥,可真是太爽了,梅映禾想。

    昨日是第一天出摊,成果不错,今日兄妹俩远远地就瞧见自己摊位的地方已经自发排起了长龙。

    “你们兄妹才来啊,快些,咱们都等着呢。”昨日那位大婶今日又来了,“我家小孙子吃着觉得极好,今儿多买几个,大人们也都尝尝。”

    一下子就要了四个。

    后面排队的人除非今日是第一次品尝,但凡昨日来买过的,今日最少都要了两个,还有人一口气买了七个,梅映禾都怕他吃不完,“阿叔,这个放久了软绵绵的就不如刚出锅的香。”

    “小娘子放心,咱们家人口多,一口气都吃光。”

    大叔捧着七个软饼高兴地走了。

    梅映禾今日算好的四十出头,其实还是多备了一些,应该是够的。

    队伍比昨日还长,干脆打了两道弯,昨天的七个书生果然叫来了同伴,都穿着一样的衣裳,想来应当是书院发的。大家侧着身子探出队伍看着忙碌的小娘子,是真的好看呀,人长得好,皮肤生得白皙,眉眼弯弯脸上始终带着甜甜的笑,跟人打招呼聊天声音也是甜甜的,还有她做软饼的动作,实在有如舞蹈却并不矫揉,更增添了几分英姿飒爽的风采,实在看得人挪不开眼。

    “瞧瞧人家,到底是风华正茂的小娘子,模样俊俏连东西也好卖。”

    这话是一旁同样卖早食的阿婶说的,她卖的是肉包,手掌大的肉包四文钱三个,个头不算太大,价格比梅映禾的软饼贵一些,但是闻着味道却是极香浓的。

    但是大婶这话说得颇有几分酸意,隔壁卖粥的老汉笑道:“是好看,不过人家的软饼也好,连我老汉闻着都馋。”

    “想当年我年轻的时候排队等着看我的人比这可长多了。”

    “是,是,大婶你现在也风韵犹存呢。”

    ……

    大家的摊铺前没有这么好的生意,人闲下来就开始闲聊。这些话多少带着些醋意,梅映禾听进耳朵里,回头看了一眼同样正在忙碌的哥哥,梅九畴倒是罕见地没蹦出来跟人算账,还好脾气地悄悄冲妹妹摇摇头,意思让她别计较。

    嗯,钱的魅力,这才几日啊,愣头青哥哥都知道小不忍则乱大谋了,梅映禾心里高兴,冲着面前正在等软饼的男人道:“大哥要几个,甜的辣的。”

    男人说:“人口多,六七个都可以,甜辣都要。”

    梅映禾甜甜一笑,“大哥,我卖给你四个,旁边阿婶的包子也是极好吃,我这个毕竟是素馅的,配上包子和阿伯的粥那才叫完美。”

    这是帮着人家一起推销了,阿婶和阿伯皆是一愣。

    男人被她甜美的笑容闪了神,半晌才道:“都听小娘子的。”

    梅映禾冲隔壁阿婶挤了挤眼,“阿婶,快装包子啊,这位大哥等着回家呢。”

    隔壁的老汉也忙着盛粥,三份早食一并交到男人手上,梅映禾道:“大哥吃得好明日再来,我多送您一个鸡子。”

    大哥眉开眼笑地红着脸走了,隔壁阿婶的包子和阿伯的粥也由此连带着提前卖了个精光。

    今日卖得多,足足两个多时辰,倒也是全都卖光了,只梅九畴却不乐意了,“明日还是只卖二十个,我看你都累得腿肚子转筋了。”

    梅映禾笑道,“放着钱哥哥不让我赚,那我就哭给你看。”

    梅九畴拿妹妹没办法,心里盘算着什么也没多说。

    兄妹两个今日不但自己卖完了,还带着邻居们的一起宣传了,阿婶颇有些过意不去,拿了一小筐子鸡子硬塞给梅映禾,“这是阿婶自己家里的鸡下的,你别嫌弃,阿婶这个人嘴不好你多担待。”

    梅映禾说啥也不要,“阿婶这是做甚呢,大家在一处卖早食相互帮衬是应该的,若不是阿婶心眼好,这里哪有我的空儿。”

    这话倒是不假,当日来的时候也是这位阿婶看着兄妹两个不容易,才硬是挤出一片地方给他们摆摊。

    阿婶坚持,一个硬塞一个不收,二人僵持着,还是那位卖粥的阿伯发话了,“小娘子就收了吧,你若是不收你阿婶该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了。”

    梅映禾没法子,这才收下,道:“那明日阿伯和阿婶都别吃早食,我给你们做软饼吃。”

    如此算是说好了,兄妹二人乐呵呵地告辞回家去了。

    今日阳光甚好,京城的街道上车水马龙,看得梅九畴目不暇接。其实也没什么可新奇的,就是觉得哪哪都跟梅花村不一样。

    “那可不是不一样嘛,这是京城。”梅映禾说,“是大隶朝的心脏。”

    这话说得梅九畴有点儿怵,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心,“能住在这里的人应该都很有钱吧。”

    梅映禾点了点头,“那是自然,最起码比咱们有钱。不过哥哥,你放心,咱们好好干,用不了多久咱们也能从梅花村搬到京城里来住的。”

    真的吗,梅九畴很欣喜,虽然不知道妹子有什么计划,可是他从小就知道,只要小早想做的事就一定能做成。比如小时候她想学识字,跟着母亲就去拜了一个老秀才,可是老秀才不教女娃娃,小早就跟着梅九畴蹲在人家屋舍外头听,一样是听了两年,小早什么都学会了,梅九畴什么都不会。

    还是因为小早聪明,打小就聪明,梅九畴想,她跟自己不一样。

    “哥哥,想什么呢。”

    梅映禾的声音打断了梅九畴的思绪,一抬头,看见妹子正在一个卖鞋的摊铺前站着,手里拿着一双鞋子,“过来试试。”

    “试这干啥。”梅九畴不肯。

    “试试合适咱买。”梅映禾拉着他,“哥哥的鞋子实在太破了,可惜你妹子我不会做鞋子,咱就买一双吧,我算着钱够。”

    “不要。”梅九畴一口回绝,将妹妹硬给他试穿在脚上的鞋子扒拉下来,“回家,别浪费银子。”

    就算有多余的银子也应该先给小早买衣裳鞋子,他一个壮汉子穿啥都一样。

    “哥哥——”梅映禾拖了长音带着哭腔,委屈巴巴地看着他。

    “不买。”梅九畴坚持。

    “好,不买也成。”梅映禾一歪脑袋,“那我回去就让小梅姐给哥哥做一双,小梅姐肯定乐意。”

    如此一说,梅九畴的脸腾地一下红了,“我不要,你别去麻烦人家。”

    “不麻烦,小梅姐早就说要给你做衣裳鞋子呢,就这么定了,鞋子不要了咱们去买布。”说着梅映禾就拉着梅九畴要走,“要么买布让小梅姐做给你,要么买这双。”

    梅映禾威胁他,“不然,我这就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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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好好好,买。”梅九畴不情不愿,比起让小梅做鞋子这样羞死人的事情,他还是更愿意买一双吧,小梅的心思他不是看不懂,可是家里太穷了,他不想拖累人家。

    买了鞋又买了些涂外伤的药,梅映禾按照心里盘算着又去买了鸡、佐料和一点儿大米、小米,还买了三只即将长成的小母鸡,养在家里能下鸡子,这样就不用花银子买鸡子了,毕竟这是做软饼必不可少的。

    二人回到家的时候已经过了午时,梅九畴说随便吃点就好,梅映禾答应着却没照办,看着哥哥忙着又出门去了,她洗手下厨,今日打算给哥哥做曾经杀遍天下无敌手的绝活——地锅鸡。

    将鸡肉洗净剁成小块用盐、酱油、酒腌制一炷香,土豆、香菇、青椒切成大块,葱切段,生姜切片,大蒜拍碎即可。在锅中倒入,油热放入八角、香叶、花椒、辣椒炒出香味,将腌好的鸡块倒入锅中,翻炒至变成金色,加入事先调好的酱料,然后放入酱油、糖、醋等佐料继续翻炒,加水炖至八成熟,加入土豆,贴上面饼,盖上锅盖收汁,直到汤汁浓稠,出锅前撒上葱花和大蒜便大功告成。

    这道菜鲜香中透着辣味,最是下饭。

    梅映禾不知道哥哥干什么去了,总之吃饭的时候他肯定会回来。小娘子不慌不忙地做饭,地锅鸡的香气透过锅盖飘满整个屋子的时候,梅九畴进门了,手里还拿着什么东西。

    “过来试试。”梅九畴将东西放下,招呼妹妹。

    是一个高脚凳子,看样子像是刚做好的,梅映禾坐上去试了试,高度刚刚好。

    “这样你以后就能坐着干活了。”梅九畴的脸上露出笑容,梅映禾这才看到哥哥满脸汗水,身上也脏成了一片。

    “你干什么去了?这凳子哪里来的。”

    “郭木匠家有现成的材料,刚拜托人家给做的。”梅九畴用力拍了拍凳子,“我看着他做的,结实得很,没花银子。”

    没花银子,那就是用体力换来的。郭木匠手艺没的说,却腿脚残疾,也是那次洪水落下的,家中的木材、大料平日搬不动的,恐怕今日全让梅九畴一个人搬完了。

    一想到哥哥忙了一早晨又跑去给人干体力活,梅映禾心里酸酸的。

    “你这是作甚,不就是出点儿力气嘛,你哥有的是力气。”梅九畴不以为然,却闻到了香气,“你炖了啥,这么香。”

    梅映禾抹掉眼泪,没再说什么,赶紧让哥哥去洗洗,“地锅鸡,专门给你做的,吃饭了。”

    掀开锅盖,鲜香浓郁的辣味直窜鼻子,梅九畴就开始咽口水,“看着就好吃。”

    梅映禾给哥哥盛了一大碗饭,又浇了汤汁在上头,再夹两块鸡腿肉垒在最上头,一碗饭尖尖的,深褐色的汤汁泡透了米饭,又香又辣的地锅鸡软烂又有嚼劲,锅子一圈还贴了面饼,那面饼被汤汁泡透,别提多好吃了。

    梅九畴足足吃了两大碗米饭和大半锅贴饼子,这才满足地笑笑,“小早真是厉害,你咋能会做这么些东西呢。”

    这才到哪儿呢,梅映禾说,“哥哥这下信了我吧,咱们早晚有一日也能赚银子搬到京城里去住。”

    说完,梅映禾放下碗筷,将钱袋子抖搂出来,“昨日咱们剩了十二文,今日赚了一百四十七文,除去花掉了,还剩下五十三文,这样一共就是六十五文钱。但是咱们的食材还不够,米啊面啊都快用完了,还要买些肉,我还想买些种子,咱们院子里的地荒着也浪费,可以自己种小葱、青菜,也能省一些,这样还要花销,我粗算了一下,目前能剩下来大约三十文。”

    三十文,才两日,纯纯挣了三十文。

    “这么算下来,咱们用不了一个月就能还清那七百文钱。”梅九畴很兴奋。

    梅映禾点点头,“理论上是这个意思。”

    梅九畴很解气地“嗨”了一声,“你说咋办咱就咋办,哥哥都听早儿的,赶明儿等你做得熟了,哥哥也能去京城里谋个体力活干,这样咱们赚得就更多了。”

    话说到这儿了,梅映禾决定趁热打铁,“哥哥,我不想让你去干体力活。阿爹从小就不是将你当作普通人培养的,你一身的武艺和力气,去做那些太浪费了。咱们现在日子越过越好,哥哥去求求京城里那个将军庙,赶明儿等招兵的时候去报名,一准儿能中。”

    怕他推辞,梅映禾一鼓作气又劝,“你妹妹这样做吃的也不是长久之计,赶明儿哥哥若是能在军营里头混出个头脸,妹妹也能跟着享福不是,早儿以后就靠哥哥了。”

    一番话还真说得梅九畴动了心思,当兵入伍参军上战场,一直都是他的梦想,可是眼下这日子实在艰难,“招兵的事儿等等再说吧,哪里那么简单,身体好会功夫也未必能被选中,大隶这些年重文轻武,招兵次数少不说,就算招兵了也需要找关系有门路,咱们这样的恐怕早就被人挤掉了。”

    这倒是实话,可是梅映禾觉得事在人为,说不定呢,对吧。

    在妹妹的强烈央求下,梅九畴答应时刻留意招兵的消息,说了这些梅映禾才想起来回头看了看屋里,“他醒了吗?”

    梅九畴回到家就给那男人上了药,人这会儿还睡着。

    梅映禾说:“没有,我去看过,睡着呢。”

    屋里,灿烂的光线落到男人的眉眼上,长长的羽睫薇薇颤了颤,兄妹俩的话,赵行之全都听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