诱人的香气实在让人蠢蠢欲动,赵行之睁开眼,意识逐渐恢复清醒。
从小到大对任何吃的都不感兴趣,以他的身份,什么山珍海味没见过,可是这种味道……他从未闻到过,就是那种五脏庙连带着整个人瞬间被唤醒的感觉。
稍稍转了转脖颈,有些酸痛,身上被涂了药,不方便动弹却能感觉到止了血,头还有些发晕,眼前阳光倒是很好,屋子里简陋、贫穷,却挺干净。
“小郎君,你醒了?”
一张明媚精致的面庞映入眼帘,阳光下,赵行之看到了梅映禾长长的睫毛,弯弯的眼睛,还有她脸上细细的绒毛,以及……似樱桃般饱满晶莹的红唇上挂着的——油。
赵行之下意识往后侧身,不小心拉扯到了伤口,“嘶”的一声吸气,身子还没来得及动,前额上就被一只柔软细嫩的小手盖住了,
“别动,我摸摸。”
小娘子面色凝重,声音却清凌凌的好似冰击碎玉,水灵灵、甜丝丝的。
赵行之十七年的人生中,从未和任何小娘子如此近距离接触过,那一瞬,他觉得自己仿佛被她的手掌封印住,浑身僵硬,一动也不能动。
“嗯,退烧了。”
她的手终于收了回去,身子也撤回到凳子上,继续端着碗吃东西。
赵行之这才看清楚,她满满一碗米饭被汤汁浇透呈褐色,被挖空的地方堆着饱满浑圆的鸡腿肉,上头裹着黏稠浓郁的汤汁。她就这样一边看着他,一边将一块无骨肉塞进嘴巴里,随着她的咀嚼和满足的表情,赵行之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噜了好大一声。
他饿了。
可是这一声也实在太尴尬了。
梅映禾显然听到了响声,瞪着一双杏眼看着他。面前的小郎君醒了,果然没让她说错,眼睛又大又好看,瞳仁漆黑深邃,仿佛那静谧的夜空,还挂着璀璨的星星。高高挺直的鼻梁,紧闭的双唇,冷傲带着防备的眼神,除了那一声腹内的空城计。
“你饿了?”梅映禾噌地一下跳下凳子,“你等着。”
不容他答话,小娘子放下碗筷飞快地跑去灶间。房子很小,赵行之能看到她踮着脚尖忙碌的身影。再看看她吃了一半的地锅鸡拌饭,赵行之的眼睛好似长了钉,怎么都拔不出来,想象一下这是什么样的味道……
不多时,小娘子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只碗回来,放在他面前。
“这小米粥可是大补的东西,又贵又不顶饱,我们这是托了小郎君你的福,才能享用几口。”她笑得大大方方,“你一看就是个金贵人,吃不得我们这些粗茶淡饭,哥哥说这粥对你身子好,赶紧趁热吃一碗吧。”
金黄色的小米粥被她熬得浓稠黏腻,米脂敷了厚厚一层,被端到他面前,赵行之错愕间还是接过碗慢慢吃起来。
小娘子显然对他的乖顺很满意,笑眯眯地又端起自己的碗认真干饭。
小米粥香甜却不及地锅鸡霸道的香气直冲鼻腔,看着人家的饭,吃着自己的病号饭,赵行之找到点儿画饼充饥、望梅止渴的意思来,不知不觉一整碗小米粥吃了个精光。
“好乖。”梅映禾对他干完了一整晚粥很是惊喜。
说实话,她从前生病的时候,若是没有酱菜、老干妈之类的灵魂,让她生生吃下这么一碗不放糖、没滋味的米粥,简直就是受刑。
再看看眼前的小郎君,约莫跟她的哥哥差不多年岁的样子,但是整个人看上去白白净净的,就是那种很乖很温柔很听话的感觉。
“你身上伤还没好,继续躺下休息吧。”
她的口气像哄娃娃。
赵行之皱了皱眉头,没有搭话,本着一张脸坐着不动。
“你叫什么名字。”梅映禾继续吃自己的饭,她吃饭慢,但却吃得极香,“是京城人士吗,为什么会受这么重的伤,是有仇家吗,你家在京城吗,你家里人一定很担心你吧,要不要我帮你给他们送个口信……”
小娘子一边扒饭一边跟他聊天,渴望着他能说出一个惊心动魄的故事助她下饭,结果对面的人像块木头,一张脸拉得老长一句话都不说,眼神直直看着外头梅九畴修了一半还没修好的墙,像是在跟谁赌气似的。
青春期叛逆嘛,懂。
“你不愿说算了。”梅映禾好脾气地笑笑,又往嘴巴里塞了一块肉,“你先安心在这里养伤,我们家里你也看到了,只有我和哥哥两个人,每日我们都要入京去卖早食,你就好好休息就成。”
他满眼戒备和警惕,梅映禾介绍完自家的情况刚好饭也吃完了,抹了把嘴,道:“你放心,我们都是好人,救命不图财,等你日后好了把这几日的饭钱补上就行。”
知道得不到回应,梅映禾也不计较,笑眯眯地收拾了碗筷去洗刷了。
天光正盛,梅映禾一边刷碗一边就琢磨上了。本来是打算两三日后,等软饼稳定下来就开始上肉夹馍和里脊卷饼,毕竟软饼卖不上价,而且产品太过单一没办法广开财路。
可是,经过昨日的事情,梅映禾犹豫了。
虽然现在他们缺银子,可是谁不缺银子呢。自己的摊铺是新来的,生意很火爆人气很高,难免周围的同行嫉妒,昨日就是个例子,若不是她化解了矛盾,恐怕这积怨便从此便结下了。
冤家宜解不宜结,做了十几年餐饮了,梅映禾知道多个朋友多条路的道理,再迫切地想要赚钱也不能太着急了,得循序渐进。
于是,肉夹馍和里脊卷饼的事就暂且再多放两日,梅映禾打算先铺垫一下,她不是个见钱眼开自私自利的人,大家的感受还是要照顾一下的。
同哥哥商量过,今日也打算做四十多个就差不多了。
梅映禾没有食言,这一日来到铺子上就先给阿婶和阿伯每人做一个两个鸡子的软饼,多多放了酱料,味道浓郁,真真是解馋。
一旁其他的同行看着,索性多做几个每人都尝尝,大家纷纷道谢大口品尝,这味儿真是从未吃过,甜辣香咸,刺激食欲让人胃口大开,饼子软且裹着蛋液,口感十分细腻。
“小娘子真是好手艺,这软饼好吃且旁人学不去。”
有人夸赞,另一人却道:“主要是这酱料,小娘子,不知道你这酱料是如何做的?”
这便是打到了人家的腰眼上,若是不说便是她梅映禾小气藏私,若是说了便是透了自己的拿手绝活,这人想打听秘方,也是在为难人。
“大良,瞧你问的这是什么话。”阿婶扬声挡在梅映禾身前,笑道,“咱们若是问问你那油条馓子是如何煎炸的,你可说?”
那人讪讪闭嘴,闹了个大红脸。
“是,不该打听的别打听,欺负人家小娘子就不厚道咯。”阿伯也慢吞吞地帮腔。
这算是行规,没人会直愣愣问到人家脸上:“你家的拿手绝活怎么做呀……”
梅映禾笑笑没说话,那人也再不敢多言,只道,“我是觉得太好吃了,一时失言,莫怪莫怪。”
这事便如此过去了,但是梅映禾却觉得很是感激阿婶和阿伯,于是便多说了两句:“阿婶的肉包子多放些葱会更香,而且还可以换个样子,做好了锅里放油,煎一煎就成了煎肉包,金黄冒油,趁热吃外酥里嫩,阿婶可以试试。”
阿婶眼睛一亮,她做包子几十年,只梅映禾这几句话立即就明白了,抚掌道,“正是正是,我今儿回去就试试。”
“阿伯,你的粥也可以换几种样子,甜的、咸的,还有可以放鸡肉丝外加一些青菜碎,或者皮蛋、猪肉丁,就取名鸡丝青菜粥和皮蛋瘦肉粥,想来能多卖几两银子味道也比白粥丰富。
种类多了,想吃什么便由得客人去选,若是这肉粥能配上这煎包或者我这软饼,啧啧啧……”梅映禾当真咽了口水,“一绝。”
听着就好吃,这是在给他们拓宽思路,激动的阿婶和阿伯在一旁研究了好一阵子,二人一拍即合打算第二日就试试,而且还商量好了,阿婶带两张矮桌,阿伯带几把小木凳,拼凑成两张食案,这生意便打开了。
今日卖了四十五个,剩下几个都让梅映禾分给了同做早食的邻居们,一共得了一百三十五文钱。
“照如此下去,每日一百多文不在话下。”梅九畴伸出一只脚,弯腰掸了掸掉鞋面上根本看不见的灰尘,他这一日都不知道掸了多少回了,那双鞋干净得跟没穿过一样。
“这还不够呢,咱们还能赚更多。”梅映禾高高昂起头,看着京城里一个个林立的酒楼、食肆,满眼都是羡慕。
若是之前梅映禾说这话,梅九畴八成觉得不可思议,这几日下来梅九畴是真心觉得妹妹开了天眼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妹子从前就很有能耐,可是现在更有能耐,不仅自己能赚银子,还能教旁人赚银子,梅九畴心里是满满的骄傲。
兄妹两个慢慢走着,眼前便是上京最出名的夜市,所谓夜市便是一整个区域,里头大约纵横交错共九条街道。每条街道两旁都是一个一个的摊铺,若是能进得这里便能落得一席之地,白日里还不是很显眼,夜晚时分,华灯初上,整片区域灯火通明、辉煌灿烂,那才叫气派。
这里做生意的有卖吃喝的,也有酒水香饮,还有小食蜜饯,自然也有卖衣裳、首饰、绢花、布匹的,还有那些家家户户都能用的各种用具、物品,五花八门、应有尽有。
梅映禾站在日光里,呆呆地望着这夜市,如果能进这里卖小吃,收入一定不菲。
梅九畴推着车子往前走,恍然间停住脚步,一回头才看到妹妹正愣愣地看着一个方向。
“早儿,你在那看什么呢。”
梅映禾被唤回神儿,赶两步一把抱住梅九畴粗壮的胳膊,“哥哥,我们要是能进夜市就好了。”
早上出摊卖早食,白天就回家准备食材、休息,晚上再出来夜市摆摊,多完美。
梅九畴看了妹子一眼,“你身子太弱,等等再说吧。”
他这话说得很认真,小早没日没夜地干,他这个当哥哥的心疼,若是能帮她一把,妹妹也不用这样担惊受怕辛苦劳累了。
可是,照身贴也只有三个月的效期,三个月后她们就进不了京城做生意了,也不知道那个时候许县丞能不能给梅花村的每一户人家都办好籍属证明……所以,赚银子要快。梅九畴心里生出一个想法,夜市的事从此便落进了她心里,但是进夜市谈何容易,要交银子,还要有关系,个中复杂,梅映禾默默感叹。
今日赚了银子,梅九畴惦记着请了个郎中回家,虽说家里有些草药可以救急,可毕竟效用不够。想起家里那个浑身是伤的男人,从身形、体格和受的伤来看,梅九畴剧的这个人很有可能是从军的。
梅家人对于从军的人向来有好感。
郎中到的时候,赵行之已经坐起身,正呆呆地看着门外。
“今日感觉如何。”兄妹两个将郎中请进屋里。
小郎君坐在日光里,轻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ins style="display:none!important" id="' + id + '"></ins>');(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薄的衣衫是梅九畴的旧衣,他的身材已经很高大壮硕了,那衣衫穿在这人身上却还有些小。可即便是粗衣麻布,仍难掩他由内而外透出来的贵气,眉目浓烈深邃,面色发白,是那种惨白,眸中带着审视的意味,一言不发只冷冷地看着他们,就让人觉得压迫感极强,甚至不自觉地紧张起来。
小郎君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这位是郎中,我们家穷,这几日卖了早食才有些银子请大夫。”梅映禾丝毫没有窘迫,笑眯眯地解释,“你快躺下,让大夫看看。”
赵行之不语也不看大夫,只冲她道:“不看,让他走。”
梅映禾:……
人都请来了,诊金都付了,不看不是白浪费了银子。
“为啥不看。”梅九畴粗声大气地进门,“我那些草药若是不对症,你的伤……”
“对症,很好,多谢。”
六个字言简意赅,小郎君再不多说,转过头继续看外头。
病人倔强,其他人也不好勉强,好在郎中是个地道人,诊金收了也舍不得退,索性留下几副药,“日常煎水服下,强身健体,能助伤口恢复快些。”
梅九畴连声道谢后将郎中送走,一转身便看见自家妹子手里拿着药就要去扒拉人家小郎君的衣裳。
“你脱下来,我帮你上药。”
再看小郎君一张脸红到了脖子根,面色窘迫,眼神躲闪,愣是被妹妹生生逼到了墙角。
“早儿。”梅九畴忙上前拦下妹妹,“你去忙活点儿别的,这里有我。”
梅映禾点点头,“那我去准备菜,晚上吃点儿新鲜的。”
梅九畴也没问,看着妹子走远了这才回屋帮赵行之换药。
刀伤已有明显好转,梅九畴的药倒是很对症,他常年习武受伤对这些事是细致又熟练。
“瞧你这一身,要是不想伤根基,还是多养一养再动武。”梅九畴一边换药一边道,“我真是羡慕你能有用武之地,不像我。”
赵行之第一眼看见他就注意到了这个精壮汉子,是个练家子,入伍必然是把好手,只是不知他为何发出如此遗憾的感叹。
“好了。”梅九畴拍了拍手,对他的沉默丝毫不介意,“能吃饭就多吃些,咱家虽不富裕却不差你这口饭,吃好了伤才能养得快。”
他端着盆转身就要出去,就听身后赵行之说了一句,“多谢。”
梅九畴闷哼一声出门去了。
外头小早已经将晚食做好了。香浓的牛肉粉丝汤上头飘着红红的辣油,薄薄的牛肉片和劲道的粉丝,看着就让人咽口水。筐子里搁着酥软的饼子,里头塞了满满的五花肉和青椒,盘子里还有已经卷得冒了头的里脊肉卷,简单粗陋的一餐饭却让赵行之食指大动。
看着就好吃。
三人入座,没有客套,看着兄妹二人狼吞虎咽,赵行之先尝了一口牛肉汤,浓郁的香气盈满口腔,粉丝爽滑筋道,牛肉薄薄一片却十分软烂,那叫肉夹馍的饼子塞进嘴里咬一口,一不小心嘴角就流出油来,香。
还有那个里脊肉卷,卷饼劲道里脊肉嫩滑,裹着浓郁的酱汁,甜中带着辣,味蕾一下子被打开,赵行之觉得这是他从小到大吃得最好吃的东西。
“粗茶淡饭你别嫌弃。”梅九畴吃得满嘴流油,笑眯眯地看着他,“喜欢就多吃些。”
“哥哥,果真好吃吗。”梅映禾看看梅九畴又看看赵行之,“小郎君觉得味道如何。”
眼前的小娘子丝毫不扭捏、骄矜,虽然生的皮肉细嫩、妩媚明艳,却仿佛并不将这些放在眼里,满心满眼只有吃。
“好吃。”梅九畴连连点头。
梅映禾开心,又去看赵行之,他吃得斯文速度却不慢。
那双灼灼带着渴望的杏眼盯着自己,看得赵行之有些不自在,“极好。”
梅映禾松了一口气,得了,就它俩了。
“我打算过两日早食里就加这个。”梅映禾说,“哥哥,这样咱们就能多赚银子了。”
这个家实在太穷了,赵行之心里明白想起早晨小娘子的话,只无奈身上没带银子,于是默了默摘下腰间的玉佩递给梅映禾,“这个你们先拿去,换银子。”
梅映禾接过玉佩仔细看了看,这是一枚雕着喜上眉梢的镂空羊脂玉佩,玉质好,雕工细,定是值钱的东西。
可是她不能要。
将东西还给赵行之,“不要,这东西拿出去人家会以为我们是偷来的。”
赵行之:……
“早儿的意思是你给太多了,银子不着急,你记着就好,等你伤好了再说吧。”梅九畴解释,兄妹对望,相视一笑。
这种手足默契瞬间让赵行之心里酸酸的,很羡慕。
沉默片刻,赵行之说:“那我写一封信,烦请小娘子帮赵某人带到。”
“哦,你姓赵啊。”梅映禾点头,“皇姓啊。”
大隶朝皇帝姓赵,梅九畴又看了一眼赵行之也点了点头,难怪这小子长成这副模样,听说蹭到皇姓的人都长得不赖。
“那你是有钱人吗?”
梅九畴冷不丁听妹妹就这么直愣愣地问出口,也跟着看向赵行之。
“算,是吧。”赵行之想了想,回答得很认真。
“好,那你回头写好,告诉我地址,明日我就去。”
捡了个有钱人家的孩子,就是好。
梅映禾开心地多吃了一个肉夹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