佑安来的时候,不仅带了赵行之的衣裳用具,还带来了御赐的金疮药膏和梅九畴、梅映禾兄妹两个的所有资料。
拉拉杂杂足足三大车东西。
赵行之:……
“王爷放心,属下做得很隐蔽,东西藏在后山的小树林里头,距离这里还有两公里,没有人看见。”
佑安抱拳单膝跪地回话。
半晌,无声。
他小心翼翼地慢慢抬头看向赵行之,看见了一张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病的,惨白的脸。
再看看自家主子穿在身上那件好似偷来的衣裳,破旧,洗得发白,还很瘦很窄,看着都勒得慌,佑安倔强道:
“王爷,即便是藏身也不必如此落……魄……”
一道凌厉的眼神扫过来,佑安瞬间闭了嘴。
“说正事。”赵行之面色不悦。
“是。”佑安思量一瞬,道:“王爷有规矩,属下不能自作主张寻您的下落,佑安不敢违抗,但也不能白等着,便着人去查了,只是这才两三日光景,还没有确切的消息递过来。”
“宫里头呢。”赵行之眉头紧锁。
“陛下昨日午时得了消息,听说王爷被伏击失踪,当场就昏厥过去,整个太医院都去了勤政殿,今日清晨才苏醒。”佑安看了他一眼,“应无大碍了。”
太医院的孙院正是赵行之的人,他既如此说,那便假不了。
看来,皇兄是真的担心他的,这是不是就说明……
赵行之的眉头略有松动,一张紧绷的脸也逐渐恢复了血色。
“陛下虽忌惮王爷,可毕竟亲情还在,到底是一同长大的手足,属下觉得,若当真此番乃陛下派人刺杀王爷,那就不会因为听到王爷受伤失踪的消息而气绝昏迷了,所以,属……”
“不必说了。”赵行之打断了佑安的话。
这些他又岂能不知,可实在是无可奈何之举。
从小一起长大的亲兄弟,对于赵行之而言,父皇母后固然亲切,却都不及皇兄那般知根知底。相差八岁的兄弟两个,一同吃一同玩一同读书、练习骑射,一同顽皮被罚,而每次都是皇兄护着他,被父皇加倍责罚。可自从父皇驾崩皇兄登基以来,赵行之就发现,她们兄弟之间的那种亲昵变味了。
敏性如斯,皇兄那审视的眼神,试探性的玩笑话语,以及他派来的暗卫和密探,怎能瞒得过他。皇兄对他的了解一如他对皇兄的了解,他们太熟悉彼此了,乃至于对方出什么招都了如指掌。可是,他从未有过不臣之心啊,赵行之不理解,他究竟做了什么让皇兄改变了对他的态度,竟然连他都要质疑。这样的关系持续了三年了,这三年里,赵行之几乎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没吃过一顿安稳饭,那是至高无上的皇帝,也是他最亲的兄长,是这世上他唯一的至亲。
他不愿多想,总觉得是自己太敏感了,可是一桩桩一件件事情的发生,又作何解释,就如同这一次,他受密令领兵赴西南支援,所带皆是精英兵卫,那是他秘密培养的一支队伍,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起用的,可完成任务回宫路上却遭到了劫杀,一支大隶最强的队伍就这样被伏击,对方仿佛对他们的强技和阵型了如指掌,步步紧逼,招招毙命,全军覆没只剩他一人死里逃生。可是,这样一件只有他们兄弟知道的事情,又是谁能够在准确的时间准确的路线上做好如此精准的埋伏呢……
“一切等查清楚再说吧。”赵行之捏了捏酸胀的眼角,看了一眼仍旧单膝跪在地上的佑安,“你先起来。”
这个跟了他十来年,从小一起长大的常随,赵行之很了解他的脾气,“我在这里衣食无忧,那些东西你带回去。”
“王爷……”
赵行之一个眼风,佑安立即改口,“郎君,哪里衣食无忧。”
看着他不合身又寒酸的衣裳,这副装扮就是大摇大摆走到京城的大街上,恐怕也没人能认得出来这便是当今陛下同胞手足晋王殿下。
佑安觉得自家主子简直从未有过的落魄。
他常年征战习惯吃苦,落下了不思茶饭的毛病,就是不管什么样的山珍海味摆到他面前,他的眼神里都让人觉得,那是一碗难以下咽的丑饭。
如今又落得这副田地,佑安环视了一下这个所谓的“家”,残垣断壁、破旧不堪,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作战现场,莫说美味佳肴,恐怕都吃不饱饭。
可偏偏那位长相俊俏的小娘子还不收他的银子,骨气固然可叹,可也不能饿肚子啊。
佑安摇头,还想继续再劝却对上了赵行之不耐的眼神。
也罢,主子说什么便是什么。
“金疮药膏留下。”赵行之拿着那精致的瓷瓶在手中把玩,“倘若真是皇兄所为,他恐怕更希望我死,即便不死能看着我受重伤也称了心意,所以,这个时候一动不如一静,如果皇兄当真担心我的安危,那也只能先对不起他了,且看看这几日的风向再说。”
佑安点头,“属下也是这个想法,但是属下担心王爷在此处的安全,那位梅小娘子走后属下便寻了地址查过了。”
短短时间,佑安已经将梅九畴和梅映禾兄妹两个的情况摸了个底儿掉,卷宗交到赵行之手上,他一目十行快速阅过,点了点头,“原来还有许县丞这档子事。”
随后又想起什么,问:“可是那位被贬官的大学士许且?”
佑安说正是,“因为上奏弹劾几名官员而被人算计,陛下此举也是为了保护他吧。”
赵行之不置可否,点了点头,“这位老先生也是孤勇之人,自从白将军冤案一家惨遭灭门之祸,他的行事作风便完全变了一个人……”
提起这些心里便有如蛇虫鼠蚁在啃食,难受得紧,赵行之默了默,“这兄妹俩,很好。”
“是,王,郎君暂住这里还算安全,但是属下也查到了一些蹊跷。”佑安吞吞吐吐。
“说。”
“是,属下发现他们的爹娘都是不识字的,可是这兄妹两个的名字起得却饱含深意,这是其一,其二,好像他们的父母死得也很古怪,而且据说当年他们的母亲生下一子后因身体有恙而无法再孕,那这位梅小娘子……”
佑安虽啰嗦却也有他的好处,做事情极仔细、较真儿。
“你起来回话。”赵行之道,“这些总归是人家的家事,且慢慢详查吧。”
佑安起身点头,“是,属下也觉得这梅小娘子……甚好。”
声音不对,赵行之转头看他,那张正气凛然的脸上泛起两块坨红。
“你可以走了。”赵行之撵人。
“可是属下还是觉得王爷,郎君的衣裳……”佑安穷追不舍却也不敢再说下去,“属下实在担心郎君的身子,不若属下给郎君送些吃的过来,梅家兄妹也可以……”
不知怎么的,赵行之想到了那锅他没吃到的地锅鸡,不耐地打断他道:“他们不缺吃的。”
默了默又补充,“我在这里你放心,她们很会做吃的。”
佑安:……
是吗?
主子发话了,佑安只能听命,刚想辞出,又听赵行之道:“你再去查查这梅花村的事。”
却没说什么事,佑安领命,见主子不再吩咐,又掏出锦袋交给赵行之,“这十两银子梅小娘子不收,没想到,他们穷成这样她却……”
“她却是个有骨气的。”赵行之接过锦袋,“她穷得很,也财迷得很。”
银子拿在手上,很轻,赵行之道:“过几日我会想办法入京,到时候再跟你联络。”
故而,当日,梅九畴担心梅映禾一个人卖早食无人陪伴的时候,赵行之自告奋勇。
然,却换来兄妹俩异口同声的:“不好。”
“你想做甚?”梅九畴眯起眼审视他,一副我知道你小子打得什么主意的样子。
在他看来,妹妹看不懂的,作为兄长的他可谓一眼识破,这些小郎君,有一个算一个无不冲着早儿的容貌,别打量他们好欺负,为了妹子他梅九畴什么都干得出来。
“就是想帮个忙。”赵行之回答得很坦然,声音清冷,眼神清澈,实在有些不明白为何这个看上去有些憨的汉子作何这样警惕。
“你有……”
“你有伤,怎好叫你这样起早贪黑地帮忙。”梅映禾笑嘻嘻地拉过哥哥,向赵行之道谢,“先谢谢小郎君,你该好生休养,其实你也不必觉得亏欠我们,你给了银子的。”
她抛起锦袋掂了掂,袋子里的银子发出哗啦啦悦耳的声音。
“救命之恩不是银子能交换的。”赵行之的声音不疾不徐,淡淡的,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这话说得坦荡正气,让梅九畴一下子相形见绌,很不好意思自己小人之心了,实在是让那几个白面书生给搞得神经过敏了。转念一想,还是妹妹的安危是第一位的,防一只狼总比防一群狼要容易得多,况且这只狼还在眼皮子底下。
“那个……”梅九畴又站出来打圆场,“我看如此也不是不行。”
梅映禾:……
哥哥这就变了?
“他是个军人,为人我信得过。”梅九畴冲着妹妹笑笑,“小早一个人哥哥不放心,如此几日,等哥哥熟悉了自会安排好时间,到时候又能陪你一起了。”
梅映禾也不是个矫情的人,既然两个人都如此说了,那便如此吧,她是无可无不可。
“可是总要有个名头吧。”在妹妹的事情上,梅九畴心细如发,“你们,这样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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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我妹子的名声不好。”
他想了想,又看了看二人,别说,还真是有点儿像,一拍脑袋,“不如就说是远房表亲,早儿,你改口唤他二……”
“我家中行十七。”赵行之赶忙插话。
“那就叫七哥。”梅九畴拍板。
赵行之:是十七……
是几都无所谓,梅映禾对此不甚在意,她心里在想着另一桩事,“好,这事就这么定了,可是哥哥,你去码头找工为何不告诉我,我可是……”
知道这茬事儿还没过,梅九畴忙道歉,“哥哥不是有意瞒着你,巧了,就是巧了,人家刚好招工,你看这不是缘分是什么。”
“哥哥。”梅映禾跺脚,“你在家里坐,谁上门找你做工,你忘了阿爹跟你说的话了。”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梅映禾的眼圈红了,看上去更加楚楚可怜。
“记得,阿爹的话哥哥记得,小早的话哥哥也记得,现在不是没有招兵吗,等发了榜文哥哥一定去报名,就算再难都得去试一试。”梅九畴急得一头汗,“早儿不生气,哥哥做工是暂时的。”
人高马大的汉子温声细语地弯腰哄着妹子,这画面,让赵行之莫名有些羡慕。
“小早说得对。”他也开始尝试改口,“做苦工非但不能锻炼身子,反而会有损伤,还是少做得好,不过,一时应急也无妨,我在兵部有些门路,到时候帮你留意榜文,说不定可以帮你一把。”
那可真是太好了,梅九畴感激地看着赵行之,“多谢,兄弟。”
话音未落,外头传来熟悉的声音:
“小早在吗?”
“小梅姐,我在。”梅映禾跳着跑去开门,“快来。”
小梅今日穿了一身粉红的新衣,簇新的料子甚是鲜艳,进了门眼神就直往梅九畴那处瞟,一张脸越发红了。
“小梅今日真好看,这是李婶儿给你做的新衣裳吗?”梅映禾欢喜地将人拉进屋里,按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就在梅九畴身边。
“啊,是,之前的衣裳都小了,阿娘就扯了几尺布新做了两身。”
小梅的手指捏着衣角揉搓,坐在梅九畴身边人也显得拘谨起来。
“哥哥你看,好看不。”梅映禾拉着梅九畴问。
“好看好看。”梅九畴含含糊糊地应着,却没敢看一眼。
小梅抬起头看过来,这才看到对面还坐着一陌生男子。
“这位是我们的远房表亲。”梅映禾说得很顺溜,像抱着梅九畴一样,抱着赵行之的胳膊晃着,“七哥,这是小梅姐,我和哥哥这些年全靠他们家接济才活下来的。”
被小娘子柔软温热的小手抓着,赵行之浑身僵硬,面上却不显,和小梅相互见了礼,这才不动声色后退一步,趁机抽回已经麻掉的胳膊,十分有眼色道,“小早,我们去泡茶。”
“啊,好。”
“啊,不用。”
小梅赶紧解释,“我就是来看看你这里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阿娘说你们要做的事情太多,那些……”
她又看了一眼梅九畴,“体力活儿我也行。”
梅映禾:明白。
又转头看了一眼赵行之。
赵行之:明白。
“刚好,我哥哥这几日在修房子,明日他就要去码头扛货,怕是没什么时间了,不如趁着今日让小梅姐给你搭把手,赶紧把房子修好,哥哥,明日你干活也放心些,七哥身子弱,我们去做点吃的。”
话都让她说完了,梅九畴每到这个时候就变成了木头,说什么便应什么,“嗯,欸,好。”
小梅红着脸跟在梅九畴身后去了院子里,梅映禾笑嘻嘻地看着,心里头盘算着等家里赚了银子,得帮哥哥提个亲吧,这么好的嫂子可不能让人捷足先登了。
一转头,正对上一双漆黑明亮的眸子,赵行之正看着她。
看到她看过来,大大方方一笑,“小早,打算做什么好吃的。”
“炖个杂鱼吧。”梅映禾早就想好了,回来的时候还特意买了鱼。
赵行之:“甚好。”
“可是七哥有伤,鱼是发物,不能吃。”
“十七哥,嗯,不过你这是黑鱼,可以吃。”
“可以吗?”
“可以。”
“不能吧。”
“能。”
……
“小早。”门口站着一位一身长衫,眉清目秀的小郎君,“我来看看你。”
四人齐齐抬头看过去。
“秀才哥。”梅映禾跑过去开门。
秀才看到她的那一刻,一张脸红得能滴血。
与此同时“啪”一声响,梅九畴手里五寸粗的长木被生生撅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