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炖杂鱼
    “小早……啊……”

    秀才刚一开口,就见一三丈长的木棍裹着风声咻咻地直奔面门而来。

    “哎呀……”

    秀才情急之下蹲地抱头,木棍“咣当”一声擦着衣衫落在脚边,震得脚面发麻。

    “哥哥,你这是做甚。”梅映禾赶紧上前要去看个究竟,却被梅九畴一把拉住胳膊。

    “你来做甚?”

    梅九畴凶神恶煞,横眉冷对。

    秀才战战兢兢:“听说小早病愈,过来,过来看看她。”

    “那现在看过了,可以滚了。”

    秀才哥大名苏言,人称苏秀才,是梅花村为数不多的几个读书人之一,因此即便还无官身却也十分被看好,多了去了人家想把女儿嫁给他,除了梅九畴。

    苏言和梅映禾算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原先跟隔壁李婶儿一家一样都是邻居,只是后来秀才娘觉得邻居们甚是可怕,特别是梅家九郎,整日喊打喊杀实在有辱斯文,还有他那个妹妹,长得实在太俊……怎么说呢,总觉得会影响自家儿郎的锦绣前程,故而,秀才娘在一年前效仿“孟母三迁”搬走了。

    虽然住得远了,距离依然没能挡住苏言初开的情窦。

    只要一瞧见梅映禾,苏言的脸就像绸子布一样,整个人也变得局促紧张。

    梅九畴对于这对母子无甚好印象,儿子瘦得小鸡子似的,唯唯诺诺没个男人样,娘就跟母夜叉一般无二,还偏生这秀才总来烦他的宝贝妹妹,若是无人,梅九畴早就想教训一下这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了。

    “可是,我……”

    “哥哥。”

    梅映禾拦住自家哥哥,“来者都是客,干吗这么凶。”

    说完笑着将秀才迎了进去。

    “我听说你家出了事,当真是心急如焚,可是在书院出不来,今日终于休一日便赶紧过来看看你。”秀才慌忙解释,“你看,这是我给你买的绢花,是,是用我自己在书院的奖银买的。”

    绢花便是丝绢或布艺做的头花,梅映禾家穷,身上连一件饰物头花都没有。

    “拿走,小早不稀罕。”梅九畴开口,被妹妹瞪了一眼。

    “谢谢秀才哥,这个我不能要。”梅映禾笑着道谢,秀才的心思她不是不懂,原主什么想法她不知道,但是她知道自己并无此意,“我整日要干活,这一身衣裳也不配。”

    她自嘲地笑笑,“秀才哥有口福,今日吃炖杂鱼,留下来一起尝尝吧。”

    很自然的一句话,将话题岔开,梅映禾大大方方地将秀才带去灶房,还不忘回头又瞪了一眼自家哥哥,比口型道:“干活去。”

    看着横眉冷对却又无可奈何的梅九畴,赵行之很是不解,这个兄长是不是有点儿太紧张了,是,梅小早的确很好看,可也不至于如此严防死守吧,那将来他这妹子如何出嫁,若是出嫁了,他岂不是要将新妹夫碎尸万段。

    “那,那……”梅九畴左顾右盼,一回头看到了站在一旁看热闹的赵行之,“那就让你七哥帮你。”

    说着上来扯住赵行之就推进灶房里,还附在耳边叮嘱:“给我看住了这小子。”

    也罢,佑安送来的金疮药膏甚是有效,赵行之好了许多,也想活动活动筋骨。

    可是进了灶房,赵行之发现自己对庖厨之事竟一窍不通,好像帮不上什么忙,于是便抱胸站在一旁,当起了监工。

    眼前的小郎君和小娘子还真是要好,一个烧火,一个在灶上洗洗刷刷邦邦邦地切菜。

    烧火的那个没什么可看的,倒是梅小早娴熟又利落的动作吸引了赵行之的注意。

    没想到柔弱娇小的小娘子干起活来如此干练干脆,手起刀落,鱼块被切成一样长的粗短,切口整齐,葱姜蒜更是不在话下,分分钟切好装盘,码得整整齐齐。

    就好像习武之人,不但出手要有杀伤力,动作好看也很重要。

    这梅小早的动作,赵行之觉得,甚是漂亮。

    屋外的阳光斜斜照到她身上,周身被光晕笼罩,眼睫、发梢都闪着细碎的金光,肤若凝脂、唇红齿白,眉眼灵动又专注,一双纤纤巧手更是妙不可言。

    “小早,火候可好。”苏秀才问。

    “嗯,甚好。”梅映禾笑眯眯地看着他,“这炖杂鱼最重要的就是火候,秀才哥,真厉害。”

    小娘子眉眼含笑,甚是娇俏。

    那一瞬,赵行之好像明白了梅九畴的紧张。

    再看蹲在地上烧火的秀才,一双眼早就看直了,发现赵行之盯着他,这才赶紧羞涩地收回目光,冲他点了点头,“七,七哥。”

    也难怪梅九畴讨厌他,赵行之觉得自己也开始讨厌他了。

    “你去劈柴,这里我来。”赵行之冷着脸冲着苏言道。

    “可是,我……”苏言显然不乐意,“小早说我烧火很好,不如,七哥你去……”

    话没说完,就对上那双深邃幽黑的冷眸,苏言只觉得头皮发麻。明明都是小早的哥哥,穿得也很普通,可是眼前这个人却给人一种上位者的威压,颇俊逸的五官一点儿亲和力也没有,好像分分钟能将他撕碎。

    和梅九畴的直愣莽撞不同,眼前这个“七哥”看上去十分阴冷可怕。

    “好,好吧。”苏言被赵行之的眼神逼得不由自主站起身,“那,小早,我先去劈柴。”

    “哦,好。”梅映禾笑着回应,没看见他们二人的眉眼官司。

    赵行之接过苏言的活儿,开始烧火。

    人生第一次干这种事儿,赵行之并不在行,好在行军打仗多年,在野外也常生火炙肉,故而,很快便上手了,而且他还无师自通,留意着梅映禾放佐料做菜的步骤,来判断火候的掌握,热油用大火,烹炒佐料用小火,炖鱼先用大火,看她放了豆腐进去香味出来了,开始变小火慢煮。

    梅映禾无声地忙碌着,对于这个新任的“伙夫”的技艺倒是很惊讶,哥们儿很会嘛。

    嘴上不说,手里的动作因为配合默契而十分流畅。

    没卡bug,痛快,梅映禾做得更加得心应手。

    炖杂鱼其实就是一道非常家常的菜肴,也是因为银子不够,梅映禾这才捡着便宜的鱼各买了几条,去内脏和鳞片收拾干净,锅中热油,放入葱姜蒜和香料炒出香味后,将鱼放入锅中,煎至金黄,再倒入配好的料汁和清水,大火烧开后转小火搁点儿豆腐,慢炖至汤汁浓郁,再配上米饭,很绝。

    看着锅里的鱼,梅映禾想起了带她入行的师父曾说过一句话:“治大国如烹小鲜,小鲜就是小鱼,意思是鱼不能来回翻,翻多了就散了。政令不能朝令夕改,不然不成体统,人心也散了。”

    至于如何治国,梅映禾不懂,师父也不懂,但是做鱼却是在行的,小火慢炖,切忌多次翻炒。

    说到火候,梅映禾看了一眼专心致志烧火的帅哥,从她的视线看过去,鼻梁高挺,浓眉秀目,嘴唇不厚也不薄,刚刚好……

    那人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喉结滚动,“那个秀才配不上你。”

    梅映禾:……

    “我于男女之事上没兴趣。”梅映禾耸了耸肩。

    赵行之琢磨着这句话,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继而又皱起了眉头,他开始替梅九畴有了新的担忧。

    “我烧的火,如何。”他问。

    “还行吧。”梅映禾蹦跳着出去舀水了。

    自觉相当不错,可是人家却一句“还行吧”敷衍了之,赵行之心里不爽,冷着脸对着炉火,还行,还吧,那是行还是不行,不行也比那个酸秀才强。

    报复性地又往炉膛里戳了两根柴火,陡然发现火势忽盛,又赶忙伸着手给捏出来,烫得面部扭曲直捏耳朵。

    大约一炷香后,梅映禾掀开锅盖,浓郁的香气飘散,着实震惊了赵行之,鱼香、辣香,还有香料混着配菜的味道,交杂又融为一体,简直让人欲罢不能。

    大家都停了手里的活儿,梅映禾盛好了米饭,再用鱼汤浇在上头,搁几块炖成浅褐色的豆腐,咦,香迷糊了。

    按照梅九畴的意思,是绝对不会让苏言留下来吃饭的,可是梅映禾看着那整整半面墙的柴火,眦眉瞪眼带撒娇地还是将人留了下来。

    赵行之本对吃无甚兴趣,太医说他厌食,那又如何,也没饿死。

    可是,自从上次错过地锅鸡,赵行之身上的某个机关仿佛被打通,对于梅小早做的每一顿饭都十分期待,就是那种,早上吃完就忍不住想问:“中午吃啥?”午饭才下肚又开始期盼晚上吃啥的感觉,总之,每一天都充满了希望和期待。

    这便是梅映禾每一日的生活,再烂的开局,再不济的现状,都比放弃要强,这不,日子一天一天慢慢就过好了。

    正如事先商定的一样,第二日梅九畴将梅映禾和赵行之送到了地方便匆匆忙忙赶去上工了。

    昨日下了一整天的雨,她没来卖早食,可是人家一个都不落全都来了。

    看到她,大家关心着说笑着给她腾出地方。

    因为梅映禾的主意,昨日阿婶和阿伯的生意出奇得好,特意多做的早食全都卖得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ins style="display:none!important" id="' + id + '"></ins>');(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一干二净,足足比平日多赚了一倍的银子,二人一合计,不能白占这个便宜,于是今日特意攒出一辆平板车送给梅映禾。

    梅映禾受宠若惊,说什么也不肯要。

    阿婶说:”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是家中旧物,阿伯说你们兄妹的独轮车使着太费力气了,刚好我家里这个没用了,还占地方,不如给了你。”

    阿伯也说,“是,特意修整了忙活了大半日呢,你就收下吧。”

    看,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帮人就是帮己。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再不收就有些矫情了,梅映禾笑道:“那我就先用着,阿婶若是用得上随时拿回去。”

    阿婶也不说什么,笑着问:“你哥今日怎么没来,早就看到了这位俊俏的小郎君,啧啧啧,这孩子长得可真好看,是你的夫君嘛?”

    梅映禾:……

    赵行之:……

    少男被人调侃,脸上泛起羞涩的红晕,整个人也不自在起来。

    “阿婶,这是我七哥。”梅映禾赶紧解释,看着赵行之那别别扭扭的样子,没来由地自己也跟着不自在起来。

    “哦,瞧我这张嘴又胡说了,你别说,你们兄妹倒是很像,竟比你那哥哥还要像。”

    是吗,梅映禾看看赵行之,小郎君也正好看过来,四目相对,竟一时有些尴尬。

    好看的人都有点儿像啦,对吧。

    至于该做什么,不用梅映禾说话,梅九畴早就跟赵行之说过一百遍了,他是生怕这个生手啥都不会再累着他妹子。

    可是,说归说,做归做,一旦动起手来,赵行之就觉得自己多少有些力不从心。

    那可是拿刀动斧的手,挑人心肺、割下头颅,亦或是挥舞寒剑拼死作战,赵行之从没含糊过,如游龙戏凤,身手利落,出手毙命。可是眼下这事,倒是有几分难度,菜不听话,切着切着就自己跑到炉子里去了;刀也不好使,力气大了刀柄震断了……

    不过好在梅映禾没说什么,还一直鼓励他:

    “七哥真厉害。”

    “七哥做得真好。”

    “七哥好帅啊。”

    ……

    主打一个情绪价值给足。

    大约四五个软饼之后,赵行之便可以熟练上手了,梅映禾放下心来。

    小娘子这才专心伺候起食客,一边跟人闲聊互动,一边双手翻飞,磕鸡子、撒葱花、抹酱料,动作优雅好看,人更是可爱娇俏。

    赵行之收回视线,一种从未有过的踏实、幸福的感觉涌上来,倒是有点儿沉迷此境了怎么办。

    摊铺前很快排起长队,队伍中,赵行之看到了梅九畴口中的“酸怂秀才”。

    的确又酸又怂,伸长脖子想看小娘子,却全然不顾自己看上去活似个丑龟。待到小娘子眼前,问他要什么酱料,堂堂男子汉扭捏得像个大姑娘,话都不会说,嗓音也变了味儿……还有那一双双眼,恨不能钉在梅小早身上,拔不下来。

    真是烦人。

    赵行之深深地理解了梅九畴。

    同样是没有好脸色,梅九畴多少顾念着生意和银子,最多只在态度上厌烦了些,赵行之却全然不顾其他,拉着脸直接将人撵走,不卖给他们。

    “为何,凭什么不卖给我们。”秀才们抗议,在心爱的小娘子面前丢丑,一个个脸红得发紫。

    “滚。”赵行之没有多余的话,只一个字出口,便拔出随身的短刀,“唰”的一声扎入了一旁的粗树上,短刀足足扎进去三寸之多,看得秀才们心惊肉跳,一个个不顾体面抱头鼠窜。

    “七哥……”

    梅映禾开口,却被赵行之拦住了话,“不怀好意,卖给猪也不卖给他们。”

    后面排队的猪:……

    这段小插曲没有影响梅映禾的生意,反而因为昨日没出摊,今日卖得格外的快,才一个多时辰,四十五个软饼卖空了。

    向众人告辞,赵行之拒绝了梅映禾要帮忙的请求,一个人推着平板车和独轮车跟在梅映禾身后往家走。

    路过夜市,梅映禾十分眼馋地看了看,又看了看,轻轻叹了口气,这才恋恋不舍地走了。小娘子真的很想进夜市啊。

    这一切都被赵行之看在眼里。

    然,到家才发现,又出事了。

    那几个浓妆艳抹的丑妇堵在家门口,彼此间你推我搡,斜着眼骂骂咧咧,一个个在看到梅映禾时,满脸的褶子堆在一起,露出猫看耗子的欣喜神色:

    “哟,梅小娘子回来了,有好事上门,恭喜贺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