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上的一切，康济都看在眼里。
他的心揪着。
铁拉门内外。
有人紧紧相拥，诉说情话。
有人黯然神伤，无声离去。
康济下楼时耳内只能听见呼啸的风声，天台上两人仍在讲话，他们说了什么他再听不见，心里五味杂陈。
走下这层楼梯后，他往一班教室内看一眼，恰好对上沈一狄投来的目光。
他的脚步停住。
走不了了。
沈一狄在窗内撑着脸，毫不掩饰自己对他们的关注，就这样直勾勾地盯着他看，康济被她看得莫名背后有些发麻，攥紧了校裤裤边，停在楼梯半截处。随后摸手机，拨电话给郁钧漠。
他把手机搭到耳边时，沈一狄转了回去。于是电话没拨出去。
康济在原地叹了一声。
二十分钟后，在空教室等到席留璎回来。
她进门时，康济站起来，看到她哭肿的眼睛，鼻子还红着，嘴唇苍白。
许久未说话，教室里安安静静。
安静到教室内电子钟的轻微读秒音都能听见。
他静静等她消化好。
“是真的。”她终于疲惫出声。
“什么是真的？”
“他不是郁家亲生的，姐姐喜欢的人也不是他，是郁耀清。”她像一具躯壳站在阳光里，发丝裹着光，却毫无生气，“沈一狄没在联考弄管佳音，是郁耀清在插手，因为蒋施绝知道他的秘密了，怕她告诉我，但他没想到我先他一步动摇蒋施绝的利益点。”
“不是他。”她自言自语重复。
“郁耀清不想让你知道他和灵芝有关系，所以他引导沈一狄把矛头从管佳音转向蒋施绝……”康济踱来踱去，梳理线索，“却误打误撞让她们俩离心，达到了我们想要的目的，把蒋施绝逼出国。”
“……”
“最擅长借刀杀人的不是郁钧漠。”席留璎说，声音很轻，“是郁耀清。”
“一直以来我们的重心都在沈一狄身上，因为她对姐姐造成了最外显的伤害，大家以为她介入蒋施绝和郁钧漠才骂她，孤立她，导致她被打击。”
“为什么偏偏是网恋？因为证据最好找，最直观，而手机对面的人究竟是谁，不能第一时间察觉。”
“可当时曝光的手机号确实是郁钧漠的。”康济皱眉，“这些都是他和你说的？”
席留璎默认。
康济烦躁起来：“好，那我们就当现在事实就是这样，和灵芝网恋的是郁耀清不是郁钧漠，那郁耀清为什么敢做不敢当最后要嫁祸郁钧漠，郁钧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自证，任凭大家误会他？”
“因为郁钧漠要争郁家的一切，而郁耀清要保住属于他的东西。”她声音极淡，“他爸爸妈妈对他什么态度，你知道的，所以他们不会把家产分给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儿子。”
“郁家重名声脸面，长辈的偏心绝不会让外人知道。郁钧漠心思那么重，他也许不会在长辈面前表露，但郁耀清不可能不察觉，他大概是这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郁耀清明白长辈偏向他，明白日后财产会是他的，但只要郁钧漠还在郁家，那他永远过不了安宁日子，现在不斗长大了就要斗，事情会和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利益牵扯的人也会越来越多，所以想解决郁钧漠，就要在成年之前动手。”
“他就是差一个借口，而我姐姐就是那个借口。同时他了解沈一狄的性格，知道沈一狄会对姐姐做出什么，估计也查过姐姐的心理状况，知道什么样的打击能对她造成最大伤害。其他的过错郁家都能摆平，都能说得过去，只有人命难平。”
好可怕的人心。
康济听得心好痛。
他终于明白天台上席留璎的声嘶力竭。
“郁耀清了解郁钧漠，同理郁钧漠也了解他。他知道郁耀清会搞他，在姐姐网恋被曝，男主人公不是郁耀清而是他的时候，他就知道郁耀清向他开战了。”
“如果由他布局，借别人之手把郁耀清搞垮，他手上什么都不会沾，外人也不知道兄弟俩是在斗，长辈也不知道，他最后就能顺理成章分到财产。”
“而他借的那个人，只能是我，因为我……”
她说不下去了，闭上眼，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滚落，额头冒出许多冷汗。
康济担心她：“留璎？”
她不答。
“这些都是他和你坦白的？”
“不，都是我推出来的。”喘一口气，平静了些，重新睁开眼，“他只给我看了一张纸。”
她从口袋摸出一张折成四叠的A4纸，递给康济。康济缓缓接过，缓缓展开——
白纸黑字的亲子鉴定。
［依据现有资料和DNA分析结果，不支持郁京侑是郁钧漠的生物学父亲。
不支持萧祯缇是郁钧漠的生物学母亲。
不支持郁耀清是郁钧漠的生物学兄弟。］
“……”
“但这个局最初的策划者，不是郁钧漠。”席留璎抬眼看向康济，他与她对视，看清她眼内的绝望，“是姐姐。”
纸落地。
康济难以置信。
她苦笑：“项链是姐姐给他的，项链里面的秘密，姐姐告诉他了。”
“姐姐要报复郁耀清对她的欺骗、抛弃和利用，要报复沈一狄在她身上施加的暴力……”席留璎哽咽，“也要报复我。”
康济听得眼红：“怎么会，灵芝很爱你，留璎，她很爱你！”
席留璎一边落泪一边摇头：“她恨我！恨我拥有申城的荣华富贵，爸爸妈妈的爱，朋友的簇拥，恨小学的时候她生病了而我没有！爸妈选了我却把她当席家的弃子！”
“她要折磨我，让我为她复仇，叫我在探寻她死因的过程中感受她的痛苦，让我知道她其实没有表面那么爱我！”她捂着心口，“郁钧漠和姐姐的目的一致，他又觉得亏欠她所以答应她！”
席留璎一直以为她是让局面推进的人，可直到今天，雪花项链的秘密浮出水面，一切可疑的点全都连成一条线，才幡然醒悟，自己一直以来都是被利用的那个。
郁钧漠。
郁耀清。
康济。
每个人都在利用她。
“……”
还有席离芝。
推理出来的真相像影片在她眼前播放，像一束束毫不留情的箭，同时刺向她的心脏！
万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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攒心。
万念俱灰。
席留璎手撑在课桌上，呼吸困难，无声地流泪，已经无法做到发泄自己的情绪，这么多残酷的事实压在她身上，这么多她真心对待过的人都在让她去冲锋陷阵。
又爱又恨的人，进退两难的爱。
好疼。
哪儿都好疼。
一直以来所做的，都像个笑话。
康济抚摸着她的背：“我去给你倒杯水，你需要休息。”
她摇头。
康济看她。
席留璎咬紧了牙，最后一滴泪从她眼眶流出，落到身前的课桌面。
阳光很好，小泪滴晶莹剔透。
明媚耀眼，照得人浑身发烫。
“我现在就开始。”她用指腹轻轻抹去那滴泪。
“开始什么？”康济觉得荒谬，“你觉得你现在还能做事吗？！”
“我可以。”她倔强地说，身体虚，声音哑，“姐姐恨我，但我爱她、亏欠她，这件事我要做到底，我要报复，新帐旧帐一起算，和以前没区别，现在只不过多了个人要处理。”
她不急。
一切都可以慢慢来。
一直以来郁耀清都是占上风的那个，是拥有上帝视角操控全局的那个。
但现在主客位已变。
“康济，我说过的，你不用担心我掉进谁的陷阱，因为就算我掉进去了，走到最后的人也只会是我。”她与他对面而立，无力但坚强，“我可能会死，会伤，会落魄，但我永远不会输。”
“……”
“那郁钧漠呢？”很突兀的问题。
她目光动：“你希望我怎么对他？”
“你心里怎么想？”他反问。
她定了定神。
“我还喜欢他。”她说，“但这不会影响结局。”
“他现在人在哪儿？”
“在替我做事的路上。”
康济皱眉：“什么意思？”
“他骗我，耍我，利用我，这些都是要付出代价的，所以我让他替我去做事。”
“留璎，你现在还要和他纠缠，还要和他合作？他心思那么重！他害你这么伤心！”康济愤慨。
“是的。”席留璎说，“是的，康济，我就是要和他纠缠，让他赎罪。”
“仅仅是赎罪？”
她久久看着他，没有回答。
出教室前，她留下一句：“谢谢你。”
谢谢你。
谢谢你们。
对不起。
“那我要怎么样才能帮到你？”
康济在她身后喊。
她不回头，不停步：“去看看茅以泷吧，告诉他，他的好朋友席离芝很快就能平反昭雪，欺负过他们的人很快就会受到惩罚，你能转告他这些，就是帮了我最大的忙。”
一边回七班一边擦泪痕，让自己的心情平复。
只有她被利用的份吗？
不。
每一个利用过她的人，都会被她报复，都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郁耀清，沈一狄，康济。
郁钧漠。
她一个都不会落下的。
不过时间问题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