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发疯非本意 没疯
    八月,西京。

    午时的西京最是炎热,若是在外头,不消一会便失了气力,麻酥酥地瘫软了。西京的人们多藏身屋宇,待细风送来些许凉意,得一丝宁静。

    风穿过空荡的屋子后继续前行,爬上发烫的黑瓦,钻入大片乌泱泱人群中,直直撞上一人背后。

    是一位女子。

    她跪在地上,盯着地上的小石子发愣。皮甲长戬的府卫目不斜视,一左一右守在她身侧。

    这人身形瘦削,头发似是被谁人剪断,半长不长的,在肩上披散着。穿的衣物形制奇特,却又裁剪精美,肖中衣,但透着些古怪。

    “罪人名何?”

    一道声音自堂前传来,威严而洪亮,中气十足。

    问话的是个微胖的,留着长须的人。着官袍,背靠青天白日屏风,气势十足,一见便知是上位者。

    “......”

    跪在地上的人垂下眼眸,似乎是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外界全然不知。

    人群等得不耐烦,开口替她回答。

    “瞧她,奇装异服,说话古怪,定是有鬼!”

    “李家叔,我怀疑她是从那,”说话的男子向西边努努嘴,“那边派来的奸细。”

    “那边这次派来的水平不怎么样啊,出门都不知道掩藏。”李家叔咂舌道。

    “听说她就穿那一身?”

    人头耸动,像一阵浪花,将她吞没在一声声议论和揣测中。

    就像所有人都有自己的名字,李家叔有他的名字,跪在地上的人也有她的名字。

    牧归,一个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在荒郊野岭躺着的,爱好心理学的,普通穿越者。

    当她穿着白底印紫花的睡衣,一睁眼见到的不是自家天花板而是重重叠叠树叶子时,眉头一皱,发现事情有点诡异。

    牧归不禁开始反思,难道是因为平时精神状况太好,上天看不下去把她送来这了?

    一定是她有超能力,一拳一个小朋友,被派来拯救世界了。

    “大人问你,为何不答?”

    边上官兵见她久不答话,心中来气,推了她一把,谁知她竟就这么双手前伸脸着地,僵尸一样瘫倒在地上。

    他没想自己随手一推有如此大的力量,竟能将人直接打成煎饼,眼中染上一丝惊慌。

    不好意思没吃早饭有点低血糖。地上的煎饼——牧归也不起来,就这么趴着。

    那时她弄清楚状况花了一会,看见路边似乎有个镇子,躲在街角阴暗地观察,发觉自己没有钱币买早饭。身上空荡肚子也空荡。

    这里的房子普遍高顶飞檐,建筑风格是各朝各代大杂烩。她左边的屋子是木质唐风,右边的又是砖制的。

    这是给她送哪去了?

    当她站在街道上怀疑人生时,天上忽降官兵,将她团团包围。

    看看举着刀全副武装对着自己的士兵,又看看自己的睡衣,于是老实地举起手作投降状。

    光入影动,兵卒忽地分开一线,一青衣布鞋书生打扮的人穿过人墙,在她面前站定。

    逆光而立,来人戴着个面具,手负于身后,看身形应当是男人。

    “何人指使你来的?”

    “何人指使你来的?”

    牧归被两个官兵扶起重新跪好。

    这次的声音和上一声不同,清清冷冷,像山间的雾气,情绪被很好地隐藏在这片浓雾之下。

    她抬眼向前看去,眸光捕捉到面具一角,又迅速地移开了。

    “……不知道。”

    这人先前也问过,应当是对自己的回答不甚满意。

    既然自己这么真诚的大实话都让他不满意……

    双眼空茫透着清澈的愚蠢,她的嘴角扬起弧度,无神地望向前方。

    “我是谁啊。”

    牧归决定先装傻。

    “……”

    “我是谁啊。”牧归茫然地看着自己的,转向府卫,扯住他的裤脚。

    “我刚刚乘坐夜鹭来的,路上颠簸历经磨难,但是我的夜鹭不见了。”

    “这是哪啊,我为什么穿得和你们不一样,”她忽地抱住府卫的腿,身躯因兴奋颤抖,透着一股疯感,“你也是从天上下来的吗?”

    “你认识我,我们的广播体操已经练成了吗?”

    府卫哆嗦了一下。

    牧归脸上的神情从兴奋渐渐平静,而后转为极度的恐惧。神情转化极快堪称神奇,此刻她看着府卫的眼神充满不可置信。

    “娘你带我走吧这里好多塑料袋我害怕!”

    “我要回去吃西红柿炒混凝土配浓硫酸一口闷!带我走吧!”

    “我再也不旷课了!”

    尖叫和哭声混杂,如刮着黑板的指甲,听得人眉头一皱,露出嫌恶的神色。

    这人是不是有病?

    府卫求助的目光投向上首微胖的男人,男人却没理会他,瞟向站在阴影处的面具人。面具人不理会向他发出无声求助的男人,抬手轻敲自己的面具。

    一下,两下...

    “怕是个疯子。”

    “哪来的疯子,把她拖出去!”微胖的男人闻声接道。

    “原来是疯子啊……”

    “难怪。还看什么?小心染上疯病!”

    “卫二,待会要不上我那唠一壶?”

    “没劲。得了得了。”

    人群聚来快,散亦快。落幕后的舞台无人去理会,很快只剩下还抱着府卫腿的牧归。

    牧归瞅瞅抱胸立着的面具人,再瞅瞅不住擦汗的县令,慢慢地松开手臂。

    台上这人坐主位,说话虽是威严,然而方才庭审时几次想要换坐姿,欲变换动作时生生停住,眼神飘忽,像是在惧怕什么。

    反倒是那面具人,虽然隐藏在阴影中,却并不局促,反是显得闲适自然,定是上位官员。

    上位官员掩藏身份面容微服私访,相当古怪,而她才刚来这,只怕是恰好撞上了。

    她脑中闪过几种可能。

    既然他的心思在别的更要紧的事上,没心思理会她,那她装疯卖傻糊弄过目击群众,可算是让他满意?

    “奇装异服成何体统。”

    “来人给她件衣服,再给她拖出去!”

    第二遍了县令大人,你们一前一后的真的很像唱双簧。牧归想着不觉笑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近乎打嗝。

    她一路大笑着被丢在门口,感受到身上凭空生出几分凉意,应是被丢了一件衣物。

    “砰!”

    门在她身后关上了,她的笑容也像是被留在了门内,面上一片冷寂。

    半晌,她慢慢地爬起来,抓住滑落衣物的一角,随意地将它披在身上。

    ……

    “您这收长工吗?”牧归左手抓右手,局促地站在一家店铺门口。

    这家店是卖香粉的,最近生意似乎不错,她眼尖瞅见柜子内粉包已是半空了,门口又新张贴了大红纸张,上边“招长工”的墨迹饱满新鲜。

    看店的是一位姐姐,年纪不大,桃花面,嘴角含笑,一看就是人美心善。钗子垂下一朵牡丹,随着她动作跃动在鬓发上。

    “奴家且去问问。”她对牧归露出一个笑容,起身欲行,却被一双手按回位置。

    “这里已经招满了。”来人是一个男子,他的手紧紧按住女子的双肩。

    “可是这……?”牧归探出店门,写着“招长工”三字的红纸迎风招展,回应她的目光。

    “招满了。”男子加重音调,嘴唇紧抿。

    “哇塞,招满了啊。”牧归的声音意味不明。

    她在女子略带歉意的目光中离去,走出一段后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ins style="display:none!important" id="' + id + '"></ins>');(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又杀个回马枪,躲在他们视线盲区,往墙上一靠。

    古代的隔音质量想必不会太好,这个位置隐蔽,是听墙角的好位置。她耳朵一动,捕捉到些许声响,步点零乱,女子被男子拉到里头的隔间中。

    “为何不招她?咱手头正好缺人,这孩子看着又是个机灵的。”女子愤愤。“啪”的一声脆响,男子吃痛抽气连连。

    “娘子有所不知,我瞧见她方才从官府出来。”

    “她能出来不就没什么事吗?”

    “来的路上听牛家大哥说了,她可能,”男子停顿了,取而代之的是衣物摩擦声,“这,有问题。”

    “啊……”女子感叹,“真是可惜。”

    在听墙角的牧归:我没问题!

    为什么要说可惜,快对我说恭喜你被成功录用快去拿你的工服吧姐姐!

    她一琢磨,问题似乎出现在刚才庭审上,她可能表现得,太超过古人的想象了。

    流落他乡突逢灾祸,还没来得及弄清何年何月何地,就被按倒心惊肉跳,只待上首那一道断命的文书。

    她不是什么大拿也不会异能,体育也才堪堪及格。人均配给的系统也没有,这种情况下她自觉脑袋空空荡荡,晃动间隐隐有水声。

    在自己证明自己的问题上,想不出别的解决办法,只好装疯回避。

    然而装疯好使,眼下的情况不太妙。只想着脱困,没着想这边的人会来看戏,更没想到这里的人对避疯子如蛇蝎。

    而且...

    信息的传播速度比她想的要快上几倍。

    “抱歉,我这里不收人,您找别家吧。”店家欠身露出讨好的笑容,悄悄撕下门口写着“招工”的布条。

    “哪来的叫花子?出去!”三五个赤裸着上身的大汉堵在门口,留着小胡子的店长在楼梯口探头探脑。

    “区区小店容不下您,请您高抬贵手,放小店一马吧。”这次连门都没有开,且被人死命抵住了。她能听到门后急促的呼吸声,以及不断念着符文的、像是快哭了的声音。

    牧归沉默,踟蹰片刻,毅然转身。才没多久,听着大门里边的欢呼声叫喊声,锅碗瓢盆敲击声隔了百米的距离依旧响亮清晰。

    不想听这什么声,她站在街上怀疑人生。

    “漂亮姐姐!……唔?”攥着糖葫芦的娃娃对她露出三颗大牙,伸出的手被一个妇人打扮的女子拍了一下。孩子咧嘴就要哭,妇人惊惧地看向她,陪笑道:“孩子小,请……您不要和他计较。”

    牧归还没回过神,妇人抱着孩子跑走,三两下不见身影。

    如果这个世界有武功,那这妇人绝对使上轻功,要不就是她眼花,否则怎么看到妇人跳上房顶跑了?

    从午时走到天光黯淡,门在她面前一扇扇关上,她的心从诧异遗憾到麻木。像是调休完发现明天又是周一。

    “我怎么了吗?”牧归喃喃道。

    满眼圈圈绕绕,满心我在哪里,发生的事情太多,牧归一下子反应不上来。她觉察身侧有声音,下意识偏过头去寻其来源。

    可巧她正对着一户人家的窗子,更巧的是里边人也到了窗子前。

    大眼瞪大眼,里头的人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窗子猛地被关上了。

    关窗的十分急切,又在惊惧之中,不觉使上全力,震落一台子灰。

    莫名其妙被拉去官府批斗一顿,莫名其妙被镇上人排斥恐惧,又真的被当做疯子对待,四处碰壁的牧归越想越气。

    不喜欢疯子是吧?

    她动手搜罗些木板石块草墩子野果子,在市集门口扎了个台子。台子不高,约莫到她腰际。旁边田间收集来的草随便一团就是个蒲团。

    天为被蒲团堆一堆为床,她蜷缩在台子底下。

    既然都说我是疯子,那我狠狠当一把疯子。牧归愤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