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此乃天注定
    同一时间,县令府内。

    油费金贵,每分每秒烧的都是馒头盐米,因此平日里县令府的灯很早就熄了。而今个却是早早点上。

    火光最盛在珠帘。

    灯火描摹出一张精致的脸。剑眉桃花目,唇形饱满,然而目中含的却是冰,灯火的热度甚至都不足以让它融化一角。

    坐姿笔挺,头发松松垮垮地系着,生出几分慵懒,如璧般精致圆润。下巴干净未蓄须,额间碎发相缀,真真一副丹青美人图。

    美人在珠帘后翻看书卷,右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在桌上。

    “大人,小人斗胆问一句,您为何放她走?”方才还威风八面的县令双脚并拢,对着珠帘,躬身低头,不敢看前方。

    良久未曾有声响。县令忍不住抬头,正巧瞥见书卷上的“西凉志事录”几字,慌忙低头不敢再看。

    他只是个小官,这不是他该知道的东西。就像他不知道眼前人的真实身份,不知道他来这的目的。不论哪一种,都不是他能担得起的。

    要是惹得面前的人不快,怕是……

    今日之事,定要死死埋在心中。

    “暂无头绪,她的事,暂且不必放在案上。”

    美人敲桌频率变快了,似是在思索。

    不知何处起风,火舌忽闪,美人眸光晦暗不明。他停止敲击,抚上一张面具,忽地露出笑容,眉间竟有压抑不住的锐意,烛火晃动更甚,终无力承受,“啪”地灭了。

    青烟袅袅,珠帘微动。

    美人消失了。

    ...

    雾气尚浓,叶上还有昨夜浅眠的露水,颗颗分明,像是仔细打磨的帝王玉。大清早来采买的人还不多,打着哈欠跨个篮子,深一脚浅一脚晃悠到集市。

    平日如此,今日也如此。待采买完毕,跑堂的跑堂,下厨的下厨,朝朝暮暮年年岁岁,做着一致的事。西京人从不奢望变化,也不愿去改变。

    直到他们看到市集边突兀出现的摊子。

    说是摊子未免有些简陋。用大大小小的石块堆叠,上边架了块稍微平整些的石头,总让人不禁担忧下一秒会不会塌掉。石块前方用稻草包了,上边是炭写的巨大的“算”。

    这能作摊位?

    规格不对,形式不对,摆放的位置更不对。西京人怒了,卷起袖子准备上前和谐商讨以理服人,却见摊子后坐着一人。外头罩灰色布衣,里头是白底紫花,歪头睨向他们,怎么看怎么像昨天被拖出去的疯子。

    眼中的怒意全做灰烬消散——原来是疯子,那没事了。

    买菜的接着买菜,工作的接着工作。有些瞧见的回去告诉亲朋好友,到中午一齐来看乐子。

    人总是爱看热闹的,昨日官府门口围了一群人,今日几个人聚在这不走,渐渐地又围了一圈,人多就会硬气,原先不敢发话的也跟着说两句,一时间碎语点点。

    “算?她会算什么?”

    “真别说,神棍和疯子还挺搭。”

    “这不是神婆吗?散了吧。诶不是你们怎么不走啊?”

    “你说她是神婆,那她能算命?周老六,你去试试。”

    一人被推了出来,险些栽倒在地上。一阵哄笑,被称作周老六的少年面色涨红,站到摊子前。

    牧归面前投下一片阴影,她睁开眼道:“客人想算什么?”

    “今日运势?何日撞上桃花?升官发财?加官中举?看八字看手相?”

    周老六见牧归神神叨叨笑得灿烂,气势已卸一半,却在后边人的哄笑中又涨红脸。

    牧归也在趁这个时间观察。

    面前的人相当瘦弱,头发干枯无光,步伐细碎而虚浮,眼神一直低垂着不敢看她。

    看起来相当温顺的孩子。

    “您要是有心事,我也会成为您最忠实的听众,为您排忧解难。”牧归善意地补充道,谁知人群又爆发出一阵笑声。

    “呃……那看个手相吧。”周老六蹲下伸出的手,手指纤长,放在现代就是弹琴的好苗子。

    牧归抓过他的手,细看他的掌纹,半晌一拍大腿大叫:“好!”

    围观的有一人笑问道:“那你说说,怎么个好法?”

    “就是啊,说出来让大伙听听。”

    先开口的便是方才推周老六出来的。这人衣着相较于其他人更为精良,家里应当是较为富有的纨绔。

    是的纨绔,他以贬低他人取乐,想必内心世界相当无趣。

    正巧,她也喜欢给自己找乐子。

    牧归抓着周老六手腕猛地站起身,周老六被她这么一带打了个趔趄,险些瘫坐在地上。

    “请看。这位客人骨相清奇,手指纤长有力,纹路清晰,生命纹有力无杂点,指中有一斗。这表示客人性格内敛,不爱与人争吵,但坚毅且命强,屡次灾难都能化险为夷。或可得文曲星青睐。”

    牧归点着他的手,一本正经地开口。

    她真的懂吗?

    不,完全不懂。

    虽然不懂,但是可以瞎编。只要带上几个术语,说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即可,包教包会。

    “嘿,她说周老六得文曲星青睐!”

    “还真别说,那小子确实会写两个字,还喜欢到处借书。”

    “这人还挺有本事?周老六那些事情他都知道了?她怎么知道的?”

    聚过来的越发多了,有人发话质疑,更多的则是面面相觑,彼此交换目光。

    那纨绔双脚开立,右手取出一把扇子,“唰”地张开又合上,手指不住地扣着扇子上的吊坠。

    “胡言乱语。”

    “天意!这都是天意!”

    牧归的声音比他更大,隐隐有些破音。她闭目,双手高举,正巧此时太阳从云中钻出,它便是最好的聚光灯。

    百鸟齐鸣,万草恭迎,金光闪耀,白雾升腾,衬得面前人神圣而虔诚。

    细碎的声音消失了。

    众人惊愕地看着面前的少女。她穿的是普通的布衣,却比任何衣裳都要夺目。万千精华齐聚一身,汇入眉宇间,仿佛一声叹息。

    他们迫切地希望她睁开眼睛,眸光流转牵出浓墨重彩的一笔,又希望她不要睁眼,不忍打扰她祈祷。

    不知过了多久,少女睁眼了,她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ins style="display:none!important" id="' + id + '"></ins>');(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将手伸回,放于心口。

    “一切皆是天意。”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眼前的不是九天神女,却比神女还要高贵。她的视线扫过每一个人,被她看到的人为自己没有好生打扮而羞愧,垂头闪躲。

    “客人是个读书写字的好苗子。日后赶上机运,或成夫子,或为一方大儒。”牧归恭敬后退几步,款款施礼:“晚辈在此见过了。”

    “原来如此!”

    “难怪我说她不似凡人,竟是窥探到天机的高人!”

    刚才还是神棍,现在已是高人。

    要是有人来质疑,她准备摇头望天,高深莫测地回他一句天机不可泄露。

    而且她也不算是胡编的。

    这人怯弱但身上并无被打伤的痕迹,似是有几分傲骨。手虽然有因频繁干活磨出来的茧子,但整体保护得很好。几处有细碎刮伤痕迹,猜他是不是拿草杆练习写字。

    更重要的是他的气质,虽然衣服破烂粗糙,但方才隐隐有些儒家风度,像是听过一些道理的。

    没钱又渴望读书,在朋友中因为志趣不投吃不开,在能上得起学的人中又被捉弄取乐。能让自己不吃亏,闷声达成目的,善于隐藏。

    如果他能坚持下去,在家乡教书应当是没问题的。

    周老六回过神来,对着牧归一拜。

    “您的话,周六谨记于心。待日后果真如此,定不忘仙姑。”

    很好,她从疯子一跃成神棍,现在从神棍进化为仙姑。

    其余人的态度发生了细微的变化,半信半疑间对她容忍度有极细微的提高。

    这是个好开始,不管怎么样她神棍的名声已经打出去。

    她没想到的是,晚些时候,周老六又回到摊前。

    向她献上四个黑馒头后,周老六惭愧道:“多谢仙姑……听闻窥探天机有损寿数,我有旁无他物,只好取家中自制的馒头给仙姑送来,权当……”声音切切,渐渐小下来。

    他估计是觉得自己的东西拿不出手,略有些羞耻。

    “有这份心自是不错。你这孩子将来必成大器,得呼风唤雨之力。此行须抬头傲立,切莫叫他人看低了。”

    牧归不会算命,但她会说好话,也知道人都爱听好话。

    她还知道今天的饭有找落了,这孩子真是玲珑心,一下就看出她缺少吃食。该夸。

    “您怎知……?原来如此,您都算到了啊。”周老六神情复杂,带点怀念带点释然。

    “您的话让我下定决心了。不瞒您说,先前有个先生找我,说我资质不错,说如若想学,可去金陵找他。”

    “那时胆怯,不认为自己真的有什么能力,但是仙姑一说,我就觉得这才是我的路。”周六眸中神采奕奕,似点入一片星河。

    牧归听来一阵眩晕。

    不好意思完全没料到,根本没算。

    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刚才的话脱口而出,她甚至都不知道说的什么。

    看看对她拱手的周六,收敛神情,做出通晓一切的样子道:“去吧。”

    月色朦胧,少年身影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