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阿溱方才的沉默是因为心事开不了口,这次则是因为太过震惊开不了口。她怕自己控制不住口出恶言让人家心冷,更怕的是刺激到牧归让她再发疯,说出惊世骇俗的话。
身上寒一阵热一阵,阿溱心中念叨“小孩子不懂事乱说的”安抚自己。人总是有犯错的时候,牧归就是癫一点,本质上还是个好孩子,是优秀的交友对象。多一些包容多一些爱,她相信牧归会回头是岸,成为一个正常人。
要忍耐要忍让,深呼一口气,正巧对上牧归的眼睛。瞳孔因兴奋微微放大,里头什么情绪都沾点,就是没有后悔。
要什么包容,要什么爱。阿溱脑中名为“忍耐”的保险丝断,理智化为燃料,浇得心头怒意滋长,再难抑制冲动,骂道:“你是真有病。”
“真的有病。”
骂完一句还不解气,从牙缝里挤出这么句话。
县令府虽并无重兵把守,若想溜进去比进银庄还容易,但闯进去就等同于和朝廷宣战。被乱棍打死都是幸运的,就怕被关进地牢折磨个七七四十九天,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最后以头抢地暗骂当时怎么就糊涂哪都敢去。
江湖上有些风言风语,譬如皇帝疑心病重,养死士百余人,潜伏各大门派,只待时机成熟一声令下,化作猛虎蛟龙血洗江湖。再譬如内侍每日从牢中提人,半截做墨汁供皇帝批阅奏章,半截送往御膳房。
牧归不仅自己想去,还想叫她一起去,简直就是走镖不带刀——纯送。
出一口恶气后心中郁结稍解,阿溱意识到自己又没控制住,顿感懊悔,忙起身寻找牧归。视线点过云山砖瓦,定格在她身上,却是愣住。
肩膀耷拉,发丝无力地垂在额前,少女瘫坐在地上,脚不自然地压在身下,一动不动木然似雕塑。单薄的背似乎再不能承受住重量,哪怕一言半语都能将她压垮。
阿溱看不清她的神情,但能感受到她此刻的心灰意冷迷茫无措。如同被暴雨打击的花朵,憔悴不堪。
完了,怕是因为语气太重吓着她。她心一软,不觉斟酌起道歉词。
牧归低头自然不是因为被吓到,事实上她极为平静,平静得都能在上边溜冰。
上次她就发现阿溱姑娘其实格外心软,虽有时因为性子爆做出疑似让他人中伤的行为,却会马上意识到不对,紧接着纠结内耗,狠狠反思痛定思痛。
牧归知道自己很不道义。她装作被打击到的样子让阿溱内疚博取同情,试探她的态度。透过发丝间的缝隙,牧归窥见阿溱站在原地犹豫不前,手不知往哪放。
完了,她好像做得有点过火了。牧归忽然特别后悔:为什么要试探好人,自己果然又多疑又有病。
不,她还是不够疯,还是太弱小了。天赋受限,不足以支持她玩抽象,距离天子还有一个天才那么长的距离。
一人低头愧疚一人坐着愧疚,如果愧疚能具象化,想必会是五指山二代。
“阿溱姑娘,方才是玩笑话,我口不择言真是有辱斯文。”牧归先愧疚完,小心翼翼地扯扯阿溱的袖子,“咱就四处逛逛如何,绝对不碰雷区。”
阿溱迟疑:“可我现在是男装打扮。”
牧归明白她的意思。自己虽然疯疯癫癫和众人打成一片,但这地方对女性不太宽容,若是和陌生男子在街上走这么一遭恐怕会遭人非议。明日大街小巷都将传起关于她的流言,对她投来各类目光,在她对她面前指指点点。莫说是女子,只要是个人估计都会疯。
清白,贞洁,顺从,低微。不知何时挂在她们脖子上,强迫她们低下头。后边不断有人推着,强迫她们往前走。
高压下视线都有些模糊,眼前被抛给的这些东西成了救命稻草。她们只好攥紧这些,用它们将自己包装好,塞进批量制造的盒子中。
可是牧归在乎吗?
“不必惊慌,我已经抛却了牧归的身份,现在是疯子兼泥头车,一言不合创所有人。”牧归严肃地伸出手抓住阿溱的手,上下猛摇。
“朋友你好,我是疯车,现在听我指挥,开转!”
阿溱的表情变得相当古怪,碰着烙铁般欲抽回手。牧归早就料到,不动声色加重力道,腹部暗暗使劲。
她脸上的表情像一气喝完整瓶酱油,最后还是点点头同意了。
...
“阿溱,你的眼睛就是尺,可有看出什么不妥来?”牧归蹲在废墟边沉声道。
她们兜来转去,被牧归连哄带骗骗回当铺,此刻正在进行深入调查。阿溱瞧见她们最终的目的地竟是这,转身就要走,牧归好一阵劝才勉强答应帮忙。
“看不出来。”阿溱回答不疑有假。这地除了废墟还是废墟,她真心觉得没什么好看的。
“我说你们怎么还在这?”阿琰从阿溱身后探出头,在废墟上蹦两下,压得脚底碎片莎莎响。
阿琰听说废墟上有两个傻子在绕圈找金银,大感好奇跑来看热闹。见是她们乐不可支,转身回去吃饭了。这会正是饭点,边上没几个人,她端着饭碗往嘴里塞饭。
“姑娘也来吗?”
“来什么,”阿琰嗤笑一声,用筷子指着牧归的手,“要我说,先把这放下吧。这地都是不值钱的东西。碎成这样了还有啥用。”
牧归手上拿着的是一块黄色的琉璃片,闪闪发光还挺好看。
“为什么说这当铺没有金银,这是当铺歧视。”牧归悻悻地将它丢开。
“老板不是很早就决定搬了吗,可能早就带走了吧。我记得这事还是你和陈大哥说的。”
是我说的吗?牧归仔细一想,倒真想起这么件事。
“可是这是什么?”她摊开另一只手,上头金灿灿一块不是别的,正是金子。
“还真有?”阿琰饭都不吃了,将碗一放,瞬息间来到她跟前,轻轻巧巧将其取走。牧归手上一轻,金块已被阿琰抓在手中研究,啧啧称奇。
“你可收好了,教人瞧见,今晚你家房子边上会围一圈红眼睛的。”她将金子丢还给牧归,无甚兴致,正欲来一手海底捞月将碗拾起,忽然看着某处愣住了。
杀气四起,树影攒动,到处都是眼睛,视线来自各方,瞧瞧窥探她们。牧归觉察到异样,不由全身紧绷,摆出防御的架势。
“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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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数三声。”阿溱开口了,她的声音极冷,带着无形的压迫感。
“三。”
“二。”
玉佩碰撞,一人从暗处绕出,在她们面前站定,拱手躬身。他的帽子也跟着一起鞠躬。
“不知几位少侠来小人这,可是有事?”
说话声音和气温柔,但说出的内容却毫不客气。
他抬起头,好让她们看清他的脸。牧归一下认出来,这是遭殃的老板。
老板大抵因为店铺无端被毁心下恼火,对着在废墟上乱刨的她们有些成见。
“方才在路上遇见您朋友了,声音有点尖的那个。他和咱说的来这就能碰到您。可巧我们刚来不久就撞上您,由此看来是天意,天要我们相逢。”牧归跟着躬身拱手,阿溱看着她目瞪口呆。
老板一愣,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既然是友人相告,小友来找在下可是为何?”
他看起来似乎并没有想起这朋友是谁,只是先应下。
“我是城尾朱家的。说来惭愧,本是想替自家长辈赎回压在您这的手串的,一过来就看到这样的...”牧归目光在底下游移一下,“听说您被绑去了,可还安好?”
“您听谁说的...”店长嘴角抽搐一下,“只是走水了,万幸火势得控,无人受伤。”
“不知谁放的火,真是过分。这人一定是罔顾他人性命的小人。”牧归义愤,
这人真的关心老板吗?方才在挖地的莫非不是她,自己看走眼了?阿琰露出怀疑的神色,转头向阿溱,却发现阿溱有些无奈,早已见怪不怪。
“您真是,哪有人放火。咱店里可没东西,也不曾招惹什么人,烧了咱家小店对他们没好处。”
“怎么会?您知道吗那天我正好醒着,看见有人趁月色溜到您家门口来了!他们在您店中乱砸一通。然而他们砸爽了,没见着咱。咱就在那树顶上,愣是没一个人发现。”
“真是,您喝醉了,怕不是看见幻觉了。”
“真的,他们点了烛火,窗子是开着的,我看得一清二楚。”
“烛火那个亮啊,他们轻手轻脚的,将值钱的事物悉数拿走,拿不走的全都砸了,最后再放一把火,”牧归绘声绘色地描述道,“哗!火光四溅,转眼间就蔓延到了纱上,屋子被照得亮堂极了。他们又往地上浇了火油,一下子全着了,火蹿得老高!”
“客人,您在做梦。”
老板称呼变了,他的声音仿佛隔着一片火海。
“我不知道您是从哪听来的胡话,还请别再讲了。”
牧归忽然就看不清他的神情了。他的脸像又套了一层皮。
“您辰时才回来,知道的事情也应当是别人转述的。”
“现在我是唯一的证人,唯一的目击者,能让您从主犯手中捞出赔偿的人。”
牧归眼神变幻,眼底隐隐映出一片火海。橘红的光,黑衣的人,相互遮掩着窜逃。火苗舔舐木的柱子噼啪作响,周围却静不可闻,只有燃烧的声音。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回响于火海。
“为何您这么确信我在做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