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第二十七封 关雎
    他伸出手,手抚上孟非晚的脸颊,动作轻柔,拇指轻蹭过她下眼眶的位置,和上次用指背碰过的地方竟有一丝重合。

    孟非晚手下的动作在他抚上的那刻顿了顿,缓缓顺着秦乐知抚摸的方向朝他看过来,眼神里闪过瞬间的错愕。

    她抬头,秦乐知垂眸,两人的视线就这么寂静的空间里相撞,彼此间都忘了要开口说话,他略微冰凉的指尖摩挲着孟非晚的脸颊,刺激得她下意识眯缝着一只眼睛往他手心里躲,就像只小猫在撒娇着磨蹭主人的掌心。

    秦乐知摩挲的手指被她的这个举动怔愣得停了下来,盯着蹲在地上的孟非晚微微掀起了眼皮。

    他挪开手,不经意间触碰到孟非晚的下唇,随后又假意举在唇边握成拳,侧过头掩饰地“咳”了声,嘴角的笑意却怎么都抑制不住。

    孟非晚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刚刚的举动引起了对方怎样的联想,还没从秦乐知刚才的行为中反应过来,伸出手又摸了摸刚刚他触碰过的地方,以为脸上沾上了什么脏东西,没头脑地问道:“你笑什么?”

    秦乐知半晌后止住了笑,正了正神色,看见她一脸茫然的模样,忍住继续逗她的心思,朝她无厘头地抛来一个问题:“腿麻不麻?”

    她皱着眉举起药箱从地上站起,倒还真是有点麻,只是没明白过来秦乐知的意思。

    这跟你突然摸我脸有什么关系?

    孟非晚就像是把疑问写在了脸上,下一秒秦乐知也跟着从沙发上站起来,眼神还不停地往旁边躲闪,伸出没受伤的那只手摸了摸后颈,话里还是憋着笑:“抱歉,没忍住。”

    她愣在原地,秦乐知的动作伴随着他的这句话就像是按下了一个开关,而高中时的某个场景再一次在她的脑海里重现。

    自那次情书乌龙过去后,孟非晚整整一个星期都没和秦乐知说话,那句“拿我练练手”总是会在她睡前的时候突然蹦到她脑子里。

    一天晚自习,她做着数学老师发下来的周练试卷,握着笔,排除了两个正确答案,又开始在A和B之间纠结。

    想着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蒙一个算了,孟非晚抬手刚好要起笔写“B”旁边的一竖。

    “选A。”

    四周除了沙沙的写字声,就是前桌抓耳挠腮对着某道题反复挠头的动静,秦乐知的声音猝不及防地在她耳边响起,吓得她刚要落笔的那一竖被长长地拉到了括号外,中间还抖了一下,活像个扭曲的蜈蚣。

    “哦豁。”秦乐知又继续蹦出了两个字。

    她看着被括号内的没写完的“B”,一口气吸得就跟被扭曲的一竖那么长,扭头愤愤地盯着一脸无辜的秦乐知。

    秦乐知对上孟非晚的眼神,以为她是不服,又拿着自己的试卷往她桌前一摆,指着旁边他用铅笔写下的具体步骤,还想给她讲解:“你看这个函数——”

    他一和自己说话,那句“拿我练练手”又开始在她脑中来回蹦跶。

    孟非晚忍着烦躁,把秦乐知的试卷往他那一推,打断了他,压声开口就要拒绝:“你拿开,我要自己......”

    写。

    还未把话说完整,两人头上亦然投下一道厚重的阴影,视线陡然间变得明暗。

    前桌这时听到动静也转头看了他们一眼,在看到他们身后站着的人的那一刻,立马扭过头,连头都不挠了。

    秦乐知和孟非晚同时回过头,对上了教导主任一双略带笑意的眼神。

    再下一秒,他们俩被迫拿着试卷,在全班的注视下走出教室站在了走廊外,借着走廊的灯光写着没写完的试卷。

    两人的距离被孟非晚拉了很长,中间几乎可以再塞下四五个人。

    孟非晚拿着修正带,把那个被拉长的一竖涂掉,再拿手指压了压,随后把修正带往身旁一放,却对上了秦乐知歪斜着头打量她试卷的眼神。

    距离一下子就被秦乐知拉近了。

    她又往旁边挪了挪。

    秦乐知也跟着和她一起挪。

    直到快挪到教室后门门口,孟非晚终于忍不住了,垂眸盯着试卷喃喃道:“你写完了?”

    秦乐知闻言晃了晃手里的试卷,在她耳边发出了清脆的声响,试图用这个举动向孟非晚证明自己“写完了”,还不等孟非晚往下问,他又继续补充道:“那题真的选A。”

    她睨了一眼秦乐知,叹了口气,认命般地在括号内重重写了一个“A”,回看了身旁的人一眼,像是在说“行了吧”。

    秦乐知心满意足地从鼻子里哼出一个音节,不作声了。

    在她拿着草稿纸往下一题算时,秦乐知又拿笔戳了戳她的手臂,开口试探道:“别生气了。”

    生气?孟非晚握着的笔一顿,疑惑地朝他望去。

    做错事的明明是她,哪来的她“生气”这一说?

    “我没...”

    “那话是我说的不对,但你替别人送情书我也没计较,你看要不咱就扯平了。”

    意识到秦乐知是在为他在食堂说的那番话和她道歉,孟非晚几乎要脱口而出的话在喉咙里像鱼刺般卡了一下。

    突然没明白过来她这一周到底在烦什么,难道仅仅是因为秦乐知说的那些话吗?

    她心不在焉地在草稿纸上画了个坐标,忘了要回答身旁人的问题。

    “不过我说真的,你要不试着帮我写一封?”

    一条直线又被她画抖了,笔在纸上的同一个地方停了很久,黑色的笔墨化成浓浓的一点浸透纸张。

    这下孟非晚心里却不平静了,用余光轻轻瞥了他一眼,还假装不在意地出声询问:“你有喜欢的人了?”

    走廊的灯像是经久不修,微微闪了一下,发出“滋啦”的一声,让孟非晚有一瞬间没看清秦乐知脸上的表情。

    秦乐知捏着手上的试卷,百无聊赖地在手中反复对折,像是没听到孟非晚的这句话。

    就在她以为这个问题得不到回答后,秦乐知又自顾自地念了起来——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他的声音由于放低了音量而显得沉闷,念着念着还不由自主带了点节奏。

    孟非晚搞不清身旁这人的脑回路,聊着聊着怎么就突然念起诗来,侧过头无语地扫了他一眼。

    风也是在这个时候吹过来的。

    夏天的夜晚宛如厚重的黑色丝绒布,将天空中的星星点点衬得尤为明亮,他们站着的角度看不到月亮,却能看见它隐隐约约倾洒下来的光线。

    秦乐知整个人曲着半个身子靠在走廊的栏杆上,半边脸搁在左手肘里,右手扶着后颈,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看,眼底还爬上一丝狡黠。

    他抬起了下巴,而淡淡的一抹月光也在这时爬到他的脸上。

    最后秦乐知对着孟非晚的方向,发出了一声轻笑。

    “抱歉,情不自禁。”

    孟非晚的思绪也随着他的这句话中断了片刻。

    直到下课铃声突然响起。

    “想什么呢?”

    同样一句话,又把孟非晚从回忆中抽离出来,如今的她看着眼前的秦乐知,突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而后来那道题的正确答案到底是A还是B,孟非晚已经不记得了。

    她晃了晃脑袋,垂眸看向他受伤的手指,然后又转身把急救箱放回原来的位置。

    走到厨房门口对站在原地一脸茫然的秦乐知说道:“你休息吧,今晚的饭我来做。”

    孟非晚的厨艺其实真的说不上好,从她大学毕业自己一个人生活后,都只会做些简单的家常菜,人嘛,不奢求顿顿大餐大肉,只要能填饱肚子,那也就足够了。

    就跟人生一样,漂亮精彩地活着也是活,普通平凡地活着也是活,本质上并没有什么区别,只要能安安稳稳存活在这个世界上,也算知足常乐。

    最后一道菜搬上来的时候,孟非晚瞧了瞧秦乐知的反应,就像一个在等待夸奖的孩子。

    “嗯,看着能吃。”

    孟非晚“嘁”了声,想着他还不如不夸。

    孟非晚瞪着他,故作生气的模样,秦乐知装作没看到的样子端着碗就去打饭。

    食不言,寝不语。

    至少他们俩前半段在桌上时,是一点话都没说。

    直到孟非晚再一次想起了邱秋今天下午的那句话,她低着头,搅动着碗里的汤,往嘴里盛了一口,然后鼓起勇气单枪直入地问他:“下午邱秋和你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秦乐知夹菜的动作一顿,又快速恢复原状,却还是被孟非晚捕捉到了。

    他的表情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只把一口菜咽下去后才回答:“项目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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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她的父亲也是从医的,听说我们合作,想见我一面了解情况。”

    细想其实没什么不对劲,再问下去也显得自己多管闲事,但心里总是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秦乐知母亲打来那通电话后,他是怎么回去解决的孟非晚根本无从得知,但到现在也确实是没再联系她。

    之前就听周诚说他和家里有矛盾,他早出晚归的那几天应该是和家里发生了什么。

    但如果她明着问,秦乐知却不见得会明着说,他总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不论从高中还是到现在,他总是能把孟非晚做不到的事做的很完美。

    学习是,生活上也是。

    “明天,我还需要过去吗?”孟非晚转移了话题,心里却在盘算着另一件事。

    “每周两次,除了你,我们也在招募其他的实验者,不用每天都来。”秦乐知停了半刻,又继续说,“不过不论是在实验室还是在实验室外,我都希望你时不时可以提笔写写东西,日记、周记,都会有帮助,如果你不知道写什么,我可以每周给你定个主题,按照我今天和你说过的方法,每天都至少写够二十分钟。”

    “还是只有我会看到,不用担心内容泄露,写你想写的就好了,如果觉得痛苦,就停下来。”他说完最后一句,直直地朝孟非晚看来。

    “往下的时间我大概都会待在实验室,只要你准备好了,随时可以过去。”

    孟非晚听他说完,怔愣似的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他张口还想嘱咐些什么,却被电话打断了,神色比刚刚嘱咐她时的样子变得更加严肃。

    果不其然,秦乐知还是向上次一样和孟非晚示意了一下,又避着她到阳台接听电话。

    孟非晚站起身,瞧着他那里见空的碗,便把它一起收拾到厨房开始清洗。

    出来时她站在厨房门口,望着阳台边的秦乐知,看到他往衣服口袋伸了伸,似乎是想找烟,但摸了个空,她往玄关处瞥了一眼,他想找的东西刚好躺在柜子上面。

    她收回视线,捞起自己放在餐桌上的手机,往楼上走,手指不停地在屏幕上划拉。

    找到一周前给她打过电话的一串陌生号码。

    输入好信息,毫不犹豫地点了“发送”。

    刚好走到房间门,她便按灭了手机屏幕。

    *

    孟非晚这两天按照秦乐知嘱咐好的,在早上起床时花了二十分钟写了一篇日记。

    想起上次写日记的时候,大概是高考前的两三个月了,旧的日记本其实也被她收拾了过来,此时正安安静静地躺在抽屉里。

    上次被她碰倒在地上的东西,就是这本日记,她只庆幸上次秦乐知没注意到。

    孟非晚下了楼,秦乐知不见人影,应该是去了实验室,她简单解决一顿午饭发现药也开始见底了,才察觉今天是要复查的日子。

    她匆匆收拾好东西,打了趟车赶到医院。

    下车时才看到昨晚的信息也正好有了回复,对方只简单地发来了一个地址和时间,算是同意了她见面的请求。

    心事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把手机收了起来。

    按照流程挂了号,她坐在诊室门口的候诊椅上,叫到她名字的时候,收拾着东西正要站起身。

    却刚好看见从诊室出来的邱秋。

    对方看到她也是一愣,又往里面看了一眼,冷不丁地就听到周诚不带情绪甚至近忽冷漠的声音:“你还想说什么?”

    邱秋没有完全关上门,神态也说不上有多高兴,握着门把手慢悠悠地转向孟非晚的方向,换上了一副笑脸:“好巧。”

    何止巧,太巧了。

    她笑着对邱秋点一下头,算是打了招呼。

    邱秋把头发撩往耳后,随即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

    在周诚面前坐下时,他的表情也不比邱秋好看到哪里去,照着刚刚在门外听到周诚说的话,两人像是吵了一架。

    不确定他们的关系,孟非晚也不敢多猜测。

    她沉默地把病历本递给周诚,他像先前一样问了她最近的情况,还是给她开了两周的剂量。

    周诚把药单交给她后,孟非晚正好起身要走,却听到周诚问了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你和秦乐知最近怎么样?”

    起身的动作停在半空中,随后她又重新坐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