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相思何了
    阿兰将瓷瓶里的药粉倒在手心,用手指搓一搓,又放到鼻子下嗅了嗅,了然于心,对沈韵瑾笑道:

    “夫人不必担心,这是几味中药混合罂粟磨成的粉,有养精壮阳、镇痛安神的功效,只是这罂粟稍稍多放了少许,会让人产生依赖,又与其他的中药相互作用,以至于造成轻微的精神混乱,但食用得少并无大碍。”

    “不是安神的吗?怎会精神混乱?”

    “具体表现为对某个人或者某个物件极为迷恋。”

    沈韵瑾长舒一口气,总算知道箫恒最近怪异的行为从何而来了。

    她再三跟阿兰确认此药粉服用时间短不会有性命之忧,心安定下来,随即又泛起一丝冷笑,赵姨娘啊赵姨娘,这也太煞费苦心了吧。

    阿兰又问:“这是一种在花柳巷里暗传的秘术,多是花娘子们为了长期吸引恩客所用,不知夫人是从何得来的?”

    沈韵瑾随口掐了句“府里的人被江湖骗子忽悠了买的”敷衍过去。

    却不想阿兰接过她的话说:“不一定是忽悠人的,我听闻一些权贵家的夫人小姐为了把握住心上人,也会用此下策。”

    瞧见沈韵瑾脸色如黑云压城,阿兰忙咽下话头赔礼:“阿兰多嘴了,该死。”

    沈韵瑾手指轻叩桌面,目光沉沉:“你好像对这些歪门邪道懂得颇多。”

    阿兰扬起一抹苦笑:“夫人忘了阿兰是从什么地方出来的了?”

    沈韵瑾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道:“那你应当也知道解这药性的法子咯?”

    “要解也简单,停止服用,生生熬一段时间,直到把念想断了。”

    沈韵瑾眉头紧蹙,箫恒还病着呢,这样熬也不知会不会熬坏了身子?

    “那如果不断又会怎样?”

    “夫人可知这药粉还有个雅名,叫相思,它给人带来的痛苦正如相思之苦,求而不得则万念成灰。相思何了?古今无人可解,都是硬受着的。若不断这相思,任其沉迷,情毒入骨,又会生出另一种痴念,情深则不寿。”

    “那还是断了好。”

    “是断了好,令人成瘾的东西皆会扰乱心志、伤其本元,情爱如是,相思如是。”

    阿兰包了些薄荷糕、酸梅果脯给沈韵瑾,难受时吃上一两颗可缓解相思之苦。

    离开缘来阁时阿兰问起绵绵:“夫人身边那个爱热闹的小丫头今日怎不见来?她上次刻了一半的字我给她收着了,还等她刻完呢。”

    沈韵瑾没好气地答:“犯了大错,在家挨罚呢。”

    回到将军府,绵绵正跪在书案前抽抽噎噎地背圣人训,眼泪掉在地上晕开一小团水渍,她跟着沈韵瑾后还没受过这么重的罚。

    沈韵瑾拿戒尺敲敲她的腰背让她跪直一点,又对绿萝说:“去拿个碗把她这些泪珠儿接起来,我看她能哭满几个碗?”

    绵绵狠狠抹了把眼泪,死咬着嘴再也不肯哭了。

    绿萝感觉沈韵瑾出了趟门气消了些,壮着胆子劝慰:“少夫人,绵绵知道错了,她下次肯定不敢了,您就大人大量饶了她吧,地上冷,别再跪伤了。”

    按沈韵瑾的规矩,除了夜里睡觉,绵绵要跪满三天。从早晨到晌午,这才半日,绵绵哭得一张小脸开了裂,嘴唇也乌青乌青的。她身上有为救沈韵瑾留下来的箭伤,体内还有余毒未褪尽,沈韵瑾也不忍心罚她,可她这次真是好心办了坏事,差点酿成大祸。

    沈韵瑾严厉道:“身为一个丫鬟,听信他人之言就敢随意揣测主子私事,自作主张给主子下药,胆大妄为且愚蠢至极。我是不是平时太惯着你了?沈府没有教好你,以你这种性子,将军府恐怕也容不下你!”

    这话说得重,绵绵吓坏了,瞪着一双眼睛呆呆地看着沈韵瑾,满脸震惊。

    绿萝挨着绵绵跪下:“少夫人,念在绵绵护主有功,您原谅她这一次吧,她还小,她会改的。”

    绵绵“哇”地一声嚎啕大哭:“小姐,你不要我了吗?那我不活了,小姐你打死我吧,你别赶我走,我生是小姐的人,死是小姐的鬼。”

    一时间哭的哭劝的劝,乱成一锅粥。

    地上的积雪还未消融,吞没了脚步声,院子里来了人沈韵瑾也没察觉,只听一个清润含笑的声音响起:“哟,嫂嫂这儿这么热闹。”

    抬头望去,箫慕一身银色的轻盔铠甲站在茫茫白雪之中,一股傲然之气映射苍穹。

    “别吵了!”沈韵瑾呵斥住丫鬟,让她们都退下。绵绵一步三回头,可怜兮兮地看着沈韵瑾,沈韵瑾挥挥手,人柔和下来,“先下去吧。”

    箫慕往前走了一步,站在门槛外侧道:“大哥今日好兴致,欲在暖阁里围炉煮茶,我听闻嫂嫂这里有御赐的龙团凤饼,特厚颜来讨一点。”

    龙团凤饼是先皇赐给沈韵瑾她爹的,她爹并不十分喜欢喝,充作了她的嫁妆。

    沈韵瑾取了茶来,箫慕又向她发出邀请:“好茶还需众人品,嫂嫂不如一同去品鉴品鉴。”

    沈韵瑾欣然前往。

    箫慕的盔甲被雪映得闪闪发亮,沈韵瑾好奇地看着他这一身装束,实在不像是能闲下心来喝茶的样子,应该去找个酒馆饮酒吃肉还差不多。

    箫慕解释:“昨夜在宫里值夜,今早皇上心血来潮要阅兵,又陪了半天,还没来得及换衣裳。”

    连夜至半日未曾歇息,下了值不睡觉第一时间要喝茶?沈韵瑾不懂他们的这种风雅。

    暖阁里已置好了茶具,炉子上咕咚咕咚烧着开水,箫恒披着厚厚的毛衾歪在躺椅上,气色看上去比前一日好了很多,他手里捏着一封书信在看,看到沈韵瑾也没觉得意外,只坚持把书信看完,然后折起来扔进炉子里一并烧成了灰。

    没有丫鬟在边上候着,沈韵瑾主动拆了茶叶斟茶,她直觉请她过来并不单单是喝茶这么简单。

    果然,第一杯茶还没喝尽,萧慕按捺不住丢了茶杯说:“哥,有什么消息直说吧,我困得不行,还想回去补觉呢。”

    萧恒吹开浮在杯面的几片茶叶,慢慢道:“我们派出去的探子到了羌芜,查到了三件事。其一,羌芜国五王子栾枫年幼时因家族内部斗争被迫流落南疆一带数年,羌芜战败于我朝、送质子入京城的前一年他才回归羌芜王室。据说那之后他一直病重,但羌芜对外封锁这一消息。”

    箫慕用两根手指刮着眉毛,沉思片刻:“栾枫今年十八岁,也就是说十四岁才回到羌芜,此前一直以庶民身份在南疆各国活动。我没记错的话,景熙十年,誉王随先皇征战,去的就是南疆那边对吧?”

    “好记性,也许那时候誉王和栾枫就已经相识了,这也就能解释得通栾枫为什么会男扮女装冒充四公主出入誉王府,如果沈小姐当真没看错的话。”

    箫恒的目光扫过沈韵瑾,沈韵瑾静坐喝茶。

    箫慕嗤笑一声,“栾枫宣称病重的那几年实则是在京城跟誉王鬼混?好一对痴情的人儿啊。”

    萧恒用眼神责备了一番弟弟轻浮的言辞,萧慕只当不察,继续追问:“那第二件事是什么?”

    “你们绝对想不到栾枫的生母是谁?”

    萧慕和沈韵瑾都不喝茶了,直勾勾地看着萧恒,静待下文。

    “前朝江南淮阴县陈员外家有两个貌美如花的女儿,容貌倾城比西施更胜,可是命不太好,陈员外遭奸人陷害家破人亡,一对姐妹花沦落风尘,妹妹被人带去羌芜送给了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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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还是王子的和硕,生了栾枫和琳琅。姐姐成了江南盛名一时的花魁,叫胭脂。”

    沈韵瑾的手重重地抖了一下,打翻了茶杯,茶水沿着桌沿簌簌滴落。

    箫慕也掩盖不住惊讶,抬高声音问道:“胭脂?祁王.....”

    “没错,就是祁王的母妃,胭脂。”

    先皇游历江南时召幸了胭脂,只一次便怀了龙胎,但先皇并不想认这对母子,祁王在江南长到七岁,那年他母亲得了重病,临终前花重金疏通层层关系,最后找到了在先皇身边伺候的大公公,才把他送进了宫。这段皇室密辛京城的贵族圈都知道。

    “陈氏姐妹相隔千里,又都是红颜早逝,因为身份低贱,无论是先皇还是和硕都恨不得抹去她们的痕迹,所以几乎没人知道她们的关系。我们的探子还是偶然从一个行将就木的老鸨那里得到的线索。”

    “那栾枫和祁王知道吗?”

    箫恒点点头:“想必知道。”

    “所以第三件事是……”

    箫恒撑着额头休整了片刻才说:“江南一带兴起了一个鹿鸣书院,是前太子太傅联合几个告老还乡的阁老创办的,近一两年通过科考入朝为官的有两成曾在鹿鸣书院求学,而具探子打探到的消息,这个书院背后有可能是祁王在支撑。”

    “祁王一个落魄皇子有这么雄厚的财力?”

    “所以这事很蹊跷,一定还有人在帮祁王。”

    “栾枫?”

    萧恒默然。他转向沈韵瑾,伸手晃了晃,把震惊到恍了神的沈韵瑾叫醒:“你跟安阳郡主关系好,看看是否能从她那里知道些祁王的动向。”

    “安阳....安阳现在是祁王妃了。”

    如果事情如他们所想的那样,祁王想做什么不言而喻,安阳是否知情?

    “誉王当初的势力现在应该都掌握在祁王手里了。”

    沈韵瑾不解,“现在盛世清明,为什么总有人想让天下动乱呢?”

    “有人伪造了先皇手谕让人以为誉王才是真命天子,可誉王死得不明不白,他们把怨恨都对准了皇上。有人只想当个清闲王爷,可偏偏娶了权势滔天的郡主,他动与不动都成了皇上眼中的一根刺。有人为公道,有人为活命,只有百姓才求天下太平。”

    箫恒倒完壶里最后一杯茶,茶温得刚刚好,他一口饮尽了,嘱咐箫慕:“在没有拿到祁王有异心的确切证据前先不要惊动皇上。”

    箫慕一点头,又哂笑道:“皇上何等英明,也许他早就知道了呢。”

    “让父亲注意安全。”

    “放心吧,他老人家比我们想得更周全,看得更长远。”

    箫慕太困了,喝茶也提不了神,他匆匆告辞回去补觉。暖阁里只剩箫恒和沈韵瑾,沈韵瑾还在消化她刚刚听到的事情,一点一点串联起来,越想越心惊。

    箫恒在一旁闭目养神,过了一会儿突然睁开眼睛说:“我饿了。”

    他呼吸明显急促起来,眼底漫起一片火光,像干枯的禾苗渴望雨水的滋润那般望着沈韵瑾。

    阿兰说相思会让人焦躁不安,误以为那是爱意翻涌。箫恒灼灼的眼神里藏着某种经久不息的欲望。

    沈韵瑾从衣袖里翻出薄荷糕,捏了一小块塞进箫恒的嘴里,手指触碰到他的唇边,温暖湿润的触感让指尖轻轻一麻。两人都愣了。

    箫恒咀嚼着薄荷糕重新闭上了眼睛。沈韵瑾讪讪收回手。

    薄荷糕压不住箫恒的饥饿,他起身踉踉跄跄地走出门去,在雪地里留下一串歪歪斜斜的脚印。

    相思的药性并不太强,忍过了这一阵子就好了,沈韵瑾这样想着便不再管他,只吩咐丫鬟好生照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