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第 6 章
    “别杀我行不行?”

    黑暗中,吴瑧双臂抱在身前,蜷蹲地上,一点一点挪向石门的方向。

    她认出躺在角落头的人了,一个月前差点死他手里。

    从未见到过长到拖地的指甲,照理说长到一米多长,定然扭曲卷起得不像人样。

    可陷入黑暗前的某个瞬间,吴瑧瞥见那副长甲长而坚硬,犹胜寒铁利剑,怪不得能当尖刃使。

    实在想不明白自己有什么值得他杀的。

    “嗯?”

    “我说,可不可以不杀我?”

    对方惜字如金地蹦出一个字,在吴瑧发出饶命请示后再度陷入沉默。

    吴瑧几乎贴地挪到石门边缝,推拉皆试了,打不开,从地面摸到石门两边的山壁,没凸起、刻纹一类的机关。

    最后无助地缩在角落,不敢发出声音,免得暴露位置。

    片刻之后,她为自己毫无意义的躲藏方式感到幼稚可笑。

    屋子里再次亮起昏暗的灯光,只不过不是镜面照亮的,光源来自男人手指背。

    他顶着一张跟吴瑧模样一致无二、但是偏英气的脸倚在墙上,那双仿佛阅遍千帆归于云间的淡然冷萃眸子淡淡盯着她。

    静静看她自作聪明,逃又逃不掉的蠢样,分明盯了很久。

    “可不杀。”

    久瞧男人手指背上的光点让人晕眩,吴瑧挪开视线,环顾一圈,石室比刚才镜子碎片化照出的空间要小一些,普通房间大小。

    吴瑧已经听出他才是镜子里发出声响的那个,随后有些慌神,眼神搜找了每个角落,没找见那东西。

    “我镜子呢?”

    “你的?”

    对方的语气盛满疑惑,反问得理所应当,好像她是个偷镜贼,怎么好意思问出这种问题。

    吴瑧仔细回想,它缠着自己带去这里那里,拥有主导权的一直是镜子。

    她只不过是个来到这世界懵逼的,被镜子耍得团团转的异世人。

    “总归它跟着我,把我带来这地方。”吴瑧说话底气稍显不足。

    “哦——这样便算你的东西。”

    “所以镜子呢?”吴瑧懒得跟他扯皮,把“我”字去掉又问了一遍。

    男人说:“带我去鬼市。”

    吴瑧心说拿她的东西跟她做交易,这人很会啊。

    “知道为什么神镜带你来封阴山找我么?”

    男人端正脑袋:“它要你救我。”

    脑中回放从苍崇据点出来后的情形,倒真像这么回事。

    吴瑧低眼深呼吸,走到他面前蹲下——

    上下其手摸索起来。

    对方不知没反应过来,还是被镜子的力量钳制了,居然没反抗。

    “无意冒犯,要救也得它亲自示意,而且这面镜子对我非常非常非常重要。”

    它把自己带来这个世界的,全靠它回家了啊!

    除开比较私密的部位,其他地方吴瑧都隔着衣服摸找了。

    空空荡荡,除了硌手的胸骨肋骨,不可能藏着其他坚硬的物品。

    吴瑧羞愧地缩回手,心里清楚他肯定用了什么方法把东西藏起来了。

    “摸够了么?”

    这什么话!吴瑧一屁股坐远两步,说的她是什么登徒浪子。

    “一个月前我重伤你不假,那是因为我误解了你的身份。”

    吴瑧气笑了,“因你一个误解,我就要赔上一条命?”

    男人:“咳咳,到底没死不是。我且问你,你这条命谁救的?”

    吴瑧不假思索:“自然是那面镜子。”

    “救命之恩该不该报?”

    吴瑧总觉得脚底下有个坑慢慢挖深挖大,但实诚地点点头。

    “救命恩人要你来救我,该如何做?”

    她蹙眉望向男人身前空空荡荡的地面,那里本该有一双腿。

    总不能说“我扶你出去”。

    “我——”

    “背你出去?”

    男人面无表情沉默两秒,抬手间一双诡异长甲即刻消成月光,化作正常的一双手,冷漠的表情中夹杂一丝欢欣。

    “眼下只能如此,有劳。”

    吴瑧:“……您倒是怪客气。”

    为了拿回镜子,只好忍气吞声。

    她蹲在男人身前,自己也是个药罐子,好在这人只剩一半,瘦骨嶙峋,不费多大力气就能背起来。

    “出去后不要说话,左转直走,出山腹了再告诉你怎么去鬼市。”

    “等等——”

    吴瑧这会儿有点想起其他问题,“我能问问你怎么会在这种地方,出去做什么?还有那面镜子,为什么不找个魁梧点的大汉来救你。”

    处处透着奇怪。

    “前两问皆与你无关,第三问,出去再说。”

    吴瑧:“……”

    不如说,前两问偏不告诉你,第三问容我编一编瞎话。

    吴瑧自知做以德报怨的白莲花绝对没有好下场,计划到了鬼市拿到镜子就跑。

    前提——背上这人言而有信。

    挂在吴瑧下巴前虚空处的“骷髅”指头一弹,石门打开半扇。

    吴瑧抿紧嘴,微微躬身使力,重新走入山道。

    出去的路同样隔了三堵石墙,这回全靠男子开路,他跟镜子一样,指尖泛起够照半步距离的萤火微光,像不愿意惊动什么东西。

    男人轻飘飘的,约莫三四十斤,没有整个人趴在吴瑧背上,用手臂隔开一点距离。

    吴瑧托着他瘦得万分硌人的臀骨,一度咬着后槽牙坚持。

    中间没敢休息,加上从进山起身体内发生微妙变化,竟然真的一口气把人背出了封阴山。

    出口横着滩细长汀沙,吴瑧看着进入山腹的洞门合缝,把人放在干草堆上,半趴在碧绿湖水边,窝起手舀水喝。

    “你喝吗?”她回头问,却见人挪动了几步,斜倚着草堆旁的大石,摇了摇头。

    猜也猜到人家是用两手撑着过去的……

    浑身可怜劲,让人忍不住生恻隐之心。这种心情与小心提防不相悖,纯粹被他身残志坚的举动惊到了。

    对方好像感受到吴瑧的怜悯,把不合身的满是血腥味的黑衣袍往断腿处扯下去,浅浅垂眼,神情中带着一股不需要怜悯的孤傲。

    吴瑧猜他自尊心很重,找了个话题缓解尴尬。

    “带你去鬼市,怎么走?”

    “不急,且等等。”男人顺她给的台阶答道,阖眼闭目养神。

    “你也等等!”吴瑧叫住浑身冒热乎白气的男人,“能换张脸吗?别扭。”

    对方充耳不闻,兀自阖眼打坐。

    吴瑧抿嘴斜了一眼,在他附近找了块大石靠着。

    刚蒙上点梦境,男人说道:“我叫钟延,苟延残喘的延。”

    吴瑧:“……”

    她清了清嗓,道:“我叫——”

    “我知道你叫吴瑧。”

    “哦对,之前你身体的一部分躲在镜子里。那你能换回自己的样子了吗?”

    秋风卷卷瑟瑟,山外湖边空气清新,氛围却很凝固,钟延自顾自打坐,吴瑧只好继续睡自己的。

    过了会儿,钟延问:“没感受到什么?”

    “什么?”

    “没什么。”

    吴瑧:什么跟什么?

    又过了会儿,吴瑧朦朦胧胧就要睡着,钟延又问:“还没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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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三次瞌睡被打断,再好脾气她就是木娃娃。

    吴瑧不耐烦问:“有话说话,我背了你一路,很累的。”

    “真的累?”

    “倒也——还好。”

    “那才对,虽说你灵根才开,体力多少比凡人强些,寿数也不会即刻到头。”

    吴瑧这才知道自己身体的变化来源于此。

    “不论多厉害的神器,无法改变天道轮回。神境在你垂死之际用自身的力量帮你通了闭塞的灵根,说明你原本不是凡人。或是飞升失败偶入尘世,或是其他什么,总之能入道修炼自有你的缘由。”

    吴瑧沉吟片刻,抬手仔细感受,经络和血液的确有种不同寻常的东西游走,想来就是他们所说的灵力了。

    没想到灵气复苏这种好事也能落到她头上,要知道原世界每十万人才有一人摊上这种好事,其中又区分诸多类别,最后能留到修炼级别的寥寥无几。

    所有特向体质测验及格人的档案都高度机密,她并不清楚自己被挑中送入中心大学的具体原因。

    “按你原本的寿数,现在应当是一具死尸,神镜怜悯,输了不少灵力给你,合该日夜修炼以报恩德。”

    吴瑧试探问道:“那面镜子来头不小哇?”

    “嗯。”

    山间风声渐重,钟延的话戛然而止,硬生生扯断了吴瑧拔起丝的好奇心,好像一口痰卡在喉咙上,吞不吞吐不吐的,糟心透了。

    好的一面是,这回她终于眯进睡梦中,香香地做了个梦。

    梦里在跟老师研究古镜,开始咳嗽,咳了一堆血,死在研究室冰冷的瓷砖上。老师抱着她痛哭,然后是父母。

    尽管知道自己在做梦,但吴瑧清楚猜到如果自己没有被古镜带来这个世界,人生大体这般潦草结局。

    醒来时,夜纱刚披罩对岸山头,浮光跃金,湖面升起白烟。

    “梦魇了?”钟延带着一种冰冷的,掌握全局的语气。

    “封阴山镇着不计其数的邪怪,无边湖清冽甘甜,湖底同样镇着水尸邪物,是邪魅往来的好去处。”

    吴瑧没明白他的意思,才要发问,就听钟延淡淡道:“喝无边湖的水,最扰梦侵神。”

    “晕死,那你不提醒我!”

    钟延很心安理得道:“我说百次别喝,不如你一次中招的教训。”

    吴瑧竟然无法反驳,他的老师兼师父偶尔无聊了也会以她为乐趣,每次分寸拿捏得刚刚好,不让她好受但也不会把人欺负哭。

    但是老师寻常时候对她就像亲妹妹,不由得想钟延一定很缺爱。

    几句话的时间,山中暮色铺陈大半,吴瑧抬头从裙兜里掏出根皮筋扎起头发,免得风中乱舞。

    收拾好不多的发量,抬头却见直勾勾钟延盯着她,瞳仁比寒潭湖色更冷。

    “你——”

    “看着我干嘛”几个字还没说出口,脚下一滑,脚踝不知哪时候缚上一道细扁黑影,把她拖向无边湖。

    吴瑧胡乱抓石头水草,迅速拖拽的情况下背底下火辣辣疼。

    她用了最大力气蜷起身体,求助喊:“救命!”

    一看人家半个身子还是靠自己背出来的,心中生起一片悲凉。

    右脚力气大不过黑影,左脚使劲踹,背部冒烟之际,整个人被拖进了湖水。

    小时候第一次学游泳发烧了一整周,那之后再没碰过泳池,别说野生的湖水了,连浴缸都很难得用。

    求生的本能驱使她不住挣扎,脚下的东西轻松把人往湖底带。

    肺里几通冰凉堵塞,吴瑧想咳嗽反倒被湖水塞了满气管。

    直到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双手无力挣扎,隔着一串水泡捕捉到暗淡的紫色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