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瑧拣拾好拖地的流云水袖长衫,仔细整理柔金披纱,将落到前胸的一绺缎面细瀑拂到肩后,面庞覆上如月光柔和的轻纱。
做完一系列动作后,找到点感觉了。
最后白皙玉指交叠搭于小腹,按苍梧说的缓缓走向被橙光铺洒的山头。
“抬脚,轻柔,慢,落脚,对!”
“神君,您还是别出声了。”
她怕自己绷不住笑出声,破功可没戏唱。
“现在开始,你说话全阵的人都能听见。”苍梧提醒。
吴瑧暗暗吐气,端出老娘最美老娘最目中无人的架势,开口道:“我以为李逢还算给后辈留下了点东西,没想到‘咫尺千里阵’被你们这群小儿用得不伦不类,当真倒他鬼修道仙的名头。”
老娘之下万古无人的高傲声调回荡在御界阵中,吴瑧内心长舒口气,第一段话算安然说出来了。
从小没别的优点,记忆力好,越紧张记忆越好,还算顺利复述了秦莫说的话。
几分钟前,秦莫要她假扮镜灵,简短地介绍了下封仙塔的来历,利于她记忆。
修仙途径多样,修道人最巅峰极境便是飞升成真神,真神之上如何境地便无人知晓。
但上古时期以来,记载于册的真神屈指可数,其余皆铩羽败落,当中包括于此地飞升不成的道仙李逢。
李逢原身乃鬼修,千年前一手创立千廊坊鬼市,后在封仙塔内留下“咫尺千里阵”,此阵可将远在千里之外的鬼修渡来鬼市,后来李逢飞升失败下落不明,封仙塔究竟为谁掌管也成了谜团。
如今看来,幕后掌控者正是黑云佬。
眼下最要紧的是唬住黑云佬达成交易,暂时放了钟山等人,等苍崇的帮手到了,秦莫才有信心与他一战。
“苍崇三代弟子秦莫,拜见镜灵老祖。弟子暂不得空当面行拜礼,望老祖恕罪。”
黑云佬却不为所动,倒是原本束缚钟延的其中两个红袍飘然闪身靠近。
他们肯定不会轻易相信,这也是秦莫让苍梧藏好身的原因之一。
“出手吧。”苍梧道。
吴瑧抬指,手腕温柔地转了一圈,搭回另一只手背,指头捏紧不让自己露怯。
山崖前直飞起九头水龙,呼啸着奔向红袍,轻飘飘把人冲回钟延方向。
剩下三个红袍合力起墙盾,抵抗了十数息的时间才阻挡水龙的攻击。
只听苍梧那头累得气喘吁吁,“再,再来一次,可没有了。”
吴瑧适时装逼道:“苍崇后人没劲,你云族更无趣。”
秦莫:“不错。”
苍梧:“快拣重要的说。”
秦莫:“别急,别让他起疑心。”
在苍梧的全力装·逼神助力下,黑云佬果真有几分动摇。
“居然真的生出镜灵了?云族执掌云墨,拜见镜灵——神女。”
“切,方才那位威胁我苍崇后人的是谁?这会儿知道拜见了。”
“神女见谅,不过晚辈听闻苍崇镜出自上古,后认苍崇初代帝君为主,才成为苍崇的镇派神器。神女既然生于天地,必不愿再为人臣,云族海纳百川,必不会叫神女做甚镇派物件。”
吴瑧仔细听完他的话,原先的词应该是“我可以去云族闲玩一趟,但作为交换条件,把钟山人都给她当下酒菜。”
可这会儿她却觉得不对,一个镜灵当真只知道吃人?
上古神器就算生了人性也不会是太入世的性格,她觉得按原来的说有些俗套。
“话都对得上,快说啊!”苍梧很急。
“把钟山的人都放了。”吴瑧说道。
“你在说什么?怎么能直接提!”苍梧急得破音。
秦莫微叹了口气,“祈原,别吵,她可能太紧张了。”
吴瑧继续按自己想法来,“我既脱离镜子的束缚,便不太想入世。你们三方如此文气对峙太无趣,不若正儿八经打一场,谁赢我便跟谁走。若继续逞口舌之快,我即刻破阵离开。”
吴瑧说着潇洒转身,毕竟这座山在边缘处,身后几十米远便是阵法边界,这个举动还算正常。
耳中一声轻鸣,秦莫道:“你现在可以跟我们说话了。”
“反派之所以成为反派,奸诈狡猾,缘由是什么?人心不足蛇吞象。甭管他凡人还是修仙的,面对上古神镜和上古神力的双重诱惑,黑云佬绝对会想办法通通要走。”
两人沉默不语,吴瑧继续解释:“你教我的是让他选择,如果真的有镜灵,她会让别人做选择吗?得让他挠心抓耳被牵着鼻子走,反正只是为了帮他们脱困,顺带拖延时间,又不真的让你们打架。”
秦莫:“也有道理。”
苍梧深叹了口气,“那黑云佬怎的还无反应,明显没上套哇。”
“神女留步!”
吴瑧勾起嘴角,却没理他,耳中轻微变化表明她的声音可以放大。
“晚了,不感兴趣了。”她无所谓道。
“神女来尘世闲逛也是闲逛,不如留步欣赏我云族、苍崇、钟山混战,给您提提意趣。”
下一瞬,“叮铃哐啷”声回荡天空,黑云佬下令“放人”。
他手下倒没有那种死谏忠心仆,很听话撤了网,钟延再次变作光束,起起落落,卷了剩下十个长老,带到与其余两方形成三角之势的边界处。
“神女希望我们如何战?”
吴瑧心里咯噔一声,这题我不会……
于是她开始瞎编乱造:“按上古的规矩来。”
苍梧噗呲一声笑了,他好像踏着风在前行。“老夫可未曾听说过斗法还有上古的规矩,你真敢说。御神,我先去贤侄那头。”
黑云佬果然不解:“什么规矩?”
“这还要我细说,你是猪吗?”
“……”
吴瑧长叹了口气,心说你们的帮手怎么还不到,面上看来更像失去耐心。
“请神女明示,告知本座弟子。”
黑云佬的语气冰凉森冷,与刚才客气样全然不同。
吴瑧:?
“弟子?”
问出声她才感受到背后阴冷的气息。
一个镜灵怎么会感受不到鬼修的靠近,问出那两个字她就已经暴露了。
“跑!”秦莫叫道。
“杀。”黑云佬同时下令。
一时间,黑云涌向双生塔,五个红袍闪身往钟延的方向,而山头上没有多余的空间供吴瑧逃跑。
一米九的黑袍人长甲挥动,吴瑧想既然钟延说镜子在她体内,应该不会让她死,果断朝断崖跑去。
黑袍指甲刺了个空,只勾动吴瑧腰间的飘带。
然后,她平生第一次体会到完全的自由落体。
毕竟按她的小体格,游乐场是不敢去的,万一一个不小心吓死也是有可能。
她几乎要哭出声,风灌入喉管,临死前的哭泣硬生生噎在喉咙里。
断崖不高,但吴瑧觉得像过了一生,最后时刻下意识捂脸闭眼不让脸摔得太扁平。
腰部一紧,没听见骨头“啪嗒”摔碎的声音。
再睁眼,钟延正抱着她行往高处。
低头一看,两人离山顶越来越远,黑袍追击的距离拉长,太高了,双腿软得让人感受不到它们的存在。
吴瑧捂脸躲钟延下巴窝下,不住发抖。
“还算你有良心。”钟延说得淡定。
吴瑧:“……蛇祖宗,你都说咱们萍水相逢,我背你出山,救了你族人,已经算超标怜悯了,你别忘了答应我的。”
她好奇心贼重地又往下方瞄了一眼,差点当场晕过去。“你这是要带我飞天上去吗?”
“嗯,刚才我试了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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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可能要我们合力才能使笼中破。”
“我们?”那个连秦莫都直呼用不出来的法术。
“行么?”
“嗯。”
钟延恢复惜字如金的说话习惯,不过听他语气轻松不少——明明大家都还没脱困。
“就这儿吧,我牵你手,我们要保持面对面的姿势。”
吴瑧紧紧抱着他,这会子哪还顾得上男女有别,命最要紧。
高空风声呼呼作响,放开他不是等于要她命嘛!
“我不会让你掉下去的,听话,黑云族护法要追来了。”
软的不行,钟延只能强行把吴瑧从自己身上剥开。
“别别别别别!你别放开我!呜~~求你了~~”
如果脚下有地,她现在一定双膝跪在钟延面前求放过。
“眼闭上别看就不害怕了。”
在对方的大力剥盘下,两人只有双掌相合,钟延握着她的手掌,吴瑧能感觉自己踩在空气中。
“跟我念,纵横无处,破笼相顾……”
吴瑧不知道自己怎么念完的,更记不得念了什么。
反正边哭边念,之后风声静了,她呜咽问:“好,好了吗?”
却听一声讪笑。
吴瑧:“……我救你这么多回你还笑我。”
说话时不自觉睁开眼,望见两人之间空空荡荡的天堑立时软了。
钟延无奈只好又把她箍在自己身上,如果不是没了双腿,这胆小鬼能挂他身上。
吴瑧这才敢些微眯条眼缝,前面害怕得差点失去知觉,现下回过神来,身体热乎乎的,这种热量在往空气中释放。
捂脸的手颤颤巍巍松开一些,就见自己裹在雾蒙蒙的淡米色雾气中,钟延浑身逸散紫白相间的水汽。
余光里瞥见一条虚影巨蟒围着二人盘转,脚下不再是虚空,两人踏在金光闪闪的虚影圆阵上,线条交错,疯狂地吸食着他们身上的雾气和水汽。
吴瑧心口一紧,堵着难以承受的重量。倏忽心头张弛开,那些沉闷的力量全部释放。
等身体恢复常态,周围唯剩空气和横风,钟延不见了!
她面前裂开一条肩膀宽的口子,远处点点灯光清晰明亮,随后才反应过来她独自站在虚空中,冷汗冒了一身。
再然后,脚下那股无形的力道忽然松开,整个人直直下坠。
面朝上下坠的吴瑧望见满天的蛛纹,风一吹——
“砰——”
空间边界开始坍塌,化作无数细碎的玻璃碎影,暗橙色光芒骤然消失,黢黑天幕重新接回夜间的掌管权。
吴瑧叫苦不迭,没被追杀成功却要摔死,过于荒谬。
坠了有一会儿,灵力没恢复哪怕一点,吴瑧把钟延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又抹了几把眼泪。
后背忽然贴上硬邦邦硌得慌的——人骨,腰部环上不露手的胳膊。
头顶传来一声“抱歉”,夹在风声中。
“你力气太大,被你弹飞了。”
吴瑧朝后道:“啊?”
又过了会儿,她忍不住问:“我们没减速啊。”
“嗯。”
吴瑧:“……什么嗯!我们还在加速下坠啊!”
“有什么遗言吗?”
钟延问得很平静,摔成肉泥他也无所谓。
吴瑧再次问候他祖宗,你高尚你救了族人可以安然赴死了,我却要客死异世。
“我要回家,我要爸妈。”
最终吴瑧没听见骨头摔碎飞溅的动静,身下软软弹了起来,又摔,再弹。
反复十多回后能看清夜幕下的树林和山道,她和钟延顺着软乎乎的光圈滑到地面。
吴瑧两腿酸软,直接跪在钟延面前。
这一跪,终究没能免。
钟延:“倒也不必行如此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