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鸟语花香。
叶玉颜私以为,自己本就在女子马球队里不受待见,又因为私事懈怠于这每日的马球训练,今日势必要挨上一顿冷嘲热讽。
谁知来到了这马球场,无论是那眼生的还是眼熟的贵女们,竟接二连三地迎了上来同她好一顿寒暄。
因着在圣人面前露了脸,叶玉颜一个弱女子潜入暗香阁以一己之力扳倒三皇子的传言飞遍了京都城的大街小巷。
无论是那真心佩服的,还是心有不甘的,此刻都只能随了大流来恭维她。
“玉娘!接球!”
中书令的嫡女岳茗热情地呼唤还在马上有些受宠若惊没缓过神来的叶玉颜,并将马球击传给了她。
叶玉颜马上神思归位,整装以待地挥起手中弯月型的球杖,砰的一声,将马球漂亮地挥向了对方的球门。
小娘子们传出一阵惊喜的欢呼声。
正负手站在马球场旁的秦闻潺默不作声地看着叶玉颜继续逐球的身影,晌午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他的肩头,仿佛镀上了一层金光。
“逐涧这身板果然不同凡人,若是别的世家子弟挨了那大殿之上的二十杖,不说要躺个十天半月的不得动弹,光是那胆子,都要被吓破到整年都不敢见人——”
刚在男子队那边结束训练的谢知春此身正浑身大汗气喘吁吁,令自家下人在树荫下置了个草编的躺椅,自顾半躺了下去,潇洒地挥开扇子慢悠悠地摇着。
“哼。”
秦闻潺听出他话中的幸灾乐祸之意,只轻哼了一声,未多再搭理那厮。
“听闻那暗香阁的女子一个赛一个的婀娜多姿楚楚动人,比城中那群芳阁的花魁都有过之而无不及,逐涧亲眼见过,不知可否是真的?”
秦闻潺仿佛未听到一般,只像是为了躲太阳,往树荫下又挪了挪位置。
“逐涧,你怎么不——”
谢知春见秦闻潺不理他,心下更好奇得紧,忍不住转过头还想再追问。
[砰!]
一个马球飞了过来,正砸到谢知春的头上。
“哎哟喂,是哪个不长眼的,竟把小爷的脑袋当球门了?!”
谢知春捂着脑袋冲场上的娘子们吼去。
他可算知道方才秦闻潺为什么要闪开位置了,他可真是蔫儿坏,也不知道拽自己一把。
“对不起阿兄!我……我一时没接住——”
谢知秋马上红着一张俏脸朝他含糊道歉一句,迅速又骑马加入了战局。
“倒霉催的……”
谢知春揉着头上的大包,也没了同秦闻潺打听美娘子的热乎劲,只郁闷地窝在藤椅里扇着扇子。
约一刻钟后,女子这边的马球训练队终于结束。
叶玉颜跳下马,将旺财牵到了树荫这边,热得一张脸红扑扑的,同那春天里努力钻出土壤的小嫩苗一般,煞是生机勃勃。
秦闻潺见她额间密密的一层薄汗,将负在身后的水囊拿了出来,不费劲地拧开递给她。
叶玉颜一边用袖角蹭了蹭额间的汗珠,毫不见外地接过他手中的水囊,冲他眯眼笑了笑以表谢意。
这丫头……
看来是一点都不记得那天晚上发生的事了。
秦闻潺暗自庆幸着,却又冒出些许难以名状的失落。
“潺哥哥,知秋也有些口渴,可否借水囊——”
谢知秋方才打马球赛的时候就发现秦闻潺站一旁观赛,端的是玉树临风气象不凡。
虽吃了多次闭门羹,还是兴致勃勃地往这边小跑了过来。
谁知秦闻潺竟对她的话语恍若未闻,径直将叶玉颜方才递回的水囊接回,自顾堵上了水塞,重新挂回后腰。
谢知秋:“……”
谢知春见叶玉颜解完了渴,卷土重来的心思又涌上心头,忍不住直起身来,一脸谄媚的笑着向叶玉颜的方向把着扇子扇起风来。
“前些日子听闻家父回府称赞了玉颜妹妹的英伟事迹,着实让在下钦佩不已,如今京都城大大小小的饭馆的说书先生都将妹妹的故事加以润色,市井百姓们都竖起了大拇指夸妹妹是女中豪杰呐!还说妹妹如此不畏强权,与那铁面无私的未婚夫中郎将果然是那天造地设的一对!”
谢知春这厢将叶玉颜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谢知秋在一旁听得愤愤不平,哼了一声就转身寻她的小姐妹去了。
叶玉颜听了谢知春的这一顿侃大山,心里冒出了两个念头。
一个念头是经自己这么一折腾,满京都的人现在都知晓了她叶玉颜是中郎将秦闻潺指腹为婚的未婚妻,若是她今后提出解除婚约,岂不是要被千夫所指?
另一个念头则是身为商贾之后的觉悟突然提醒了她,她叶玉颜这名头看起来似乎是在京都城打响了,何不趁热打铁赶紧地这两日就把她的珠宝首饰店面装扮起来,近期就选一个吉日良辰开业?
秦闻潺没有出声,只抱着双臂默默观察着一会子时辰便眼神流转过千帆的叶玉颜,不知她又在想什么坏主意。
谢知春见叶玉颜没有回应他,只自顾有些出神地想着什么,便清了清嗓子,坐在藤椅上的身体更向前靠近了几分。
“听闻玉颜妹妹收留了好些如花似玉的小娘子,不知可否给在下介绍一二?”
他用手遮在嘴巴旁边,压低了声音嘿嘿笑着,两只眼睛兴奋地放着光芒。
叶玉颜微微转过身,看他一副笑的不值钱的样子,也冲他粲然一笑。
“介绍相识自然是没有问题,”她也学秦闻潺的样子抱起双臂,微微扬起下巴看向谢知春。
谢知春一听有戏,这下直接从藤椅上站了起来,凑了过来,想更靠近叶玉颜一些。
谁知秦闻潺见他靠了过来,便不动声色地站至两人之间,自然的成了一堵不可逾越的高墙。
谢知春推了几下,又拽了几下,奈何秦闻潺如同铜墙铁壁一般,岂是他这个弱书生能撼动的。
他无奈咂了咂舌,只得从秦闻潺肩膀的一侧谈过头来冲着叶玉颜美滋滋地一笑。
“那我就先谢谢妹妹——”
他刚要作揖,却被叶玉颜伸手在空中虚虚一晃手拒绝。
“谢郎君先别谢我,我想先请问,谢郎君想认识我的好姐妹们,是想看到两厢合意的姐妹娶回去做正妻?”
叶玉颜一双眸子明亮澄澈,认真的看着谢知春。
这倒把谢知春给问住了。
看她那真挚的表情又不像是故意逗弄他玩。
“这……”谢知春踟蹰了半晌,摸了摸下巴,一言难尽地摊开手,很是为难地蹙起眉头。
“玉颜妹妹可知,我家父是翰林院掌院。”
“那又如何。”
叶玉颜瞪着那双干净剔透的杏眼回声道。
谢知春吞了吞口水,伸出三根手指在叶玉颜面前晃了晃。
“我父为大梁朝三品朝廷命官,虽这世人常说抬头嫁女低头娶妻,可这正妻还是要遵循门当户对的老规矩。”
谢知春看着叶玉颜冷下来的眼神,也渐渐没了底气,小声喃喃道。
“暗香阁的那些个千人枕,一点朱唇万人尝的女子,做在下的暖榻侍妾都是烧了高香,岂能——”
“那谢郎君可是否在心里觉得,我叶玉颜这一介满身铜臭的商贾之女,是否也配不上你面前现在为四品中郎将将来也许因战功赫赫而贵极人臣的秦闻潺呢?”
叶玉颜语气带着清冷之意,眸子里也暗含薄怒。
秦闻潺闻言,默不作声地看细碎的光辉撒在那虽身姿纤瘦却内含无穷力量的少女的脸颊之上,有光在上面跳着舞。
她这话,是否也是在质问于他?
他承认,他被她深深地蛊惑了。
如果这辈子没有与她相遇,他想象不出,那是怎样的遗憾。
所以,她注定要与他相遇。
无论她是什么样的身份,他都要遇见她。
什么抬头嫁女低头娶妻,与他有何关系。
他不需一个多么权势浩大的岳丈为他当什么劳什子靠山,他秦闻潺这辈子就只想靠自己的一双手拼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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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她是不是什么世家贵女,又有何干?
如果他爱她,遑论什么商贾之女。
就算她是贩夫走卒的女儿,他也要她。
“谢知春,以后这些个污言秽语,不要在我的未婚妻面前提及一个字。”
秦闻潺推了正用脸贴在自己手臂之外的谢知春一把,径直用手钳着叶玉颜的一侧手肘,往停在球场外的马车走去。
“哎哎哎,我还没说完呢!”
谢知春在后面郁闷地喊道。
“做你的齐人之美的春秋大梦去吧!”
叶玉颜心里气不过,忍不住回头冲他吐舌头皱着五官做了个鬼脸。
*
万鹤楼。
一个肩膀搭着条白色汗巾的小二利落地高扬起茶壶,水柱呈弧形行云流水地注入叶玉颜眼前的青花瓷茶杯中,漾出扑鼻沁人的茶香。
“这是客官您点的蒙顶石花茶,请慢慢享用。”
小二收回茶壶,放置在饭桌一侧,作了个揖便去往下一桌侍奉。
叶玉颜端起茶杯在鼻间嗅了嗅茶香,惬意的复又放下待其凉一些再细细品味。
她拾起筷箸,夹了一块软牛肠放进嘴里,牛油的香气和奶味的清香混合在一起,在口中绽放出奇妙的口感。
叶玉颜忍不住又夹了一块,看着对面只将手规矩的搁置在桌面上纹丝未动的秦闻潺,不由得拧起眉头。
“不合口味?”
她问道。
望着她吃得嘴泛油光,秦闻潺微扯着嘴角摇了摇头。
他臀部的旧伤还未好全部如今坐在那邦邦硬的竹凳上,又未敢坐实,靠两条腿的力量撑着,着实有些食不知味。
叶玉颜看着他那佯装无事却又暗自用力的模样,忍不住心中偷笑。
“葱醋鸡来喽!”
小二拉长尾音,又上了一道菜。
叶玉颜看了一眼那色香味俱全的葱醋鸡,忍不住坏心陡起。
她一眼盯住盘中的某块鸡肉,贴心地将其夹到了秦闻潺的碗中。
“潺哥哥,快吃点。”
叶玉颜刻意学了今日谢知秋唤他的爱慕腔调。
秦闻潺一脸漠然地盯着自己碗中的那块鸡肉,缓缓抬头又与叶玉颜对视,差点被气笑了。
“以形补形,不知道吗?”
叶玉颜煞有其事的补充道。
秦闻潺轻叹一声。
“怎么,不是前段时间因为我的伤内疚到哭天抹泪的你了?”
“女子果然最是善变。”
“今日便敢在我的伤口之上大把的撒盐了。”
“那依我看,你该多补些猪脑来吃。”
秦闻潺嫌弃地将鸡 | 屁 | 股用筷箸夹住扔到一旁放骨头的盘子里。
叶玉颜目瞪口呆地看着秦闻潺,仿佛第一天认识他。
倒是第一次看他一次性说这么多句话。
怪稀奇的。
她恍然发觉,不知何时,她和秦闻潺也是可以互相调侃的关系了。
这感觉——挺不赖的。
叶玉颜想起晌午他对谢知春说的那句话,只得我的未婚妻五个字在脑海中不断响起,不断回味。
真是的。
她忍不住莫名红了脸颊。
叶玉颜怕被对面的人精看出些端倪,便心虚地啜了一口清茶。
“听平安说,你昨日去送黎知璋参加春闱了。”
秦闻潺用修长的手指圈住干净的青花瓷茶杯,若无其事地晃着杯子里青绿色的茶水,缓缓问道。
叶玉颜内心的小鹿乱跳被他突然的一问打断了。
他怎么会问这个。
“嗯。”
她径直点点头,将口中微苦的茶水咽下,随之口中缓缓蒸腾出一股浓郁的茶香。
“他是水仙花神的胞弟,我自然是想多照应一下他。”
叶玉颜第一次喝这蒙顶石花茶,觉得味道还不错,忍不住又扶起杯子啜了一口。
对面的人听闻她若无其事的回答,却忍不住捏紧了茶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