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闱日。
细雨淅淅沥沥,打湿了青石板路,被无数双鞋履踏过,磨得青石锃明瓦亮。
人头攒动的考生们与家人告别后相继往贡院里排队进入,准备一一等待监考人员的物品检查。
贡院里的汹涌人潮外,一个身着浆洗得发白的青布粗衣且身材高瘦的青年男子孤零零的撑着一把油布伞,正默不作声的望着巷口,任凭袍角被雨水打湿。
雨势渐大,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滴落到青石板上,溅出一朵朵水花。
他默默望了半晌,熟悉的那道身影也没有如期出现。
他轻轻搓了搓未持伞的另一侧有些干燥的手指,继而晃了晃背上有些略沉的书笈。
那里面全是之前她送给他的东西。
又站了一会,直至腿脚有些僵硬,最终他收回视线,欲转身往贡院而去。
“黎知璋!”
一个清脆明亮的嗓音从身后不远的巷口传了过来。
如闪电一般划破空气,直打进他的心底,使他微微战栗,竟莫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身量清瘦的青年男子手中握着伞柄的手微微一紧,恍惚片刻后缓缓转身。
那被风裹挟起的细雨飞斜着,不时溅落到他的长睫之上,蒙上了一层水雾。
使他的视线有些看不清晰。
瞳孔里映出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
那是一个正往他这边提着裙角飞奔而来的绒黄色清丽人影。
黎知璋的睫毛颤了颤,心跳也随之一起战栗。
这好像还是第一次见她作女子装扮出现在他眼前。
他用力挤了下眼睛,将睫毛上的水雾甩开,想努力看清她的面容。
那女子虽素面朝天未施粉黛,却如同春日暖阳般明媚耀眼。
无缝的,势不可挡的,照进他晦暗冰冷的一方天地。
“娘子慢些,雨湿路滑,小心摔了跤——”
碧萝在叶玉颜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一只手护着扛在肩上鼓鼓囊囊的包袱,一只手为她高高撑着伞,唯恐自家娘子淋到雨着了凉。
“十分抱歉,我来晚了——”
来到他的跟前,叶玉颜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耳际。
然后她踮脚看了看黎知璋的身后,发现大多数考生已经排队进入了贡院接受检查。
这边便气喘吁吁地回头从碧萝背着的包袱里向外掏着什么东西。
黎知璋微微摇摇头,脸上毫无浮躁之色,一如往常的淡然,如这阳春三月一般的清冽温润。
他望向她,目光停留在叉进她柔软发髻中的金黄桂花发钗之上。
嫩色的金黄花蕊一簇簇的,清凉温润的空气中,似乎也能闻到甜丝丝的桂花香气。
叶玉颜先是将一件厚重的裘皮拿了出来,示意黎知璋转过身去。
黎知璋只得转过身去,将书笈面向于她。
“这是羊羔毛做的裘衣,虽说现在天气暖和了些,可到底夜寒露重,若是伤风影响了考试便是大事。”
她踮着脚仔细将裘衣塞进他又宽又大的书笈里,妥善关好,“入夜后郎君便披上这裘衣,方不受冷风侵扰。”
黎知璋转过身来,嘴角挂上一丝笑意,方要出言感谢于她,又见她回过头在碧萝的包袱里找着什么,只得将自己手中的雨伞向她那边倾斜过去,省得她的肩头淋上冷雨。
只见她翻找出来两块用干荷叶包裹着还冒着热气的食物,径直捧到黎知璋眼前,甜甜一笑。
“之所以今日来晚,是因为我去买这个了!”
她得意地晃了晃手中的两块糕点,打开一个,是一块切得方方正正的黄米糕。
另一边打开,是一个长长的笔粽。
“娘子今早天不亮就爬起来了,只为等着糕点铺的掌柜开门,为黎学子你买下这寓意极好的糕点呢。”
碧萝唯恐自家娘子的一番关心付之东流,忍不住特意提醒眼前的穷书生,希望他之后若是得了势可不要忘恩负义。
看到白嫩掌心中分别躺着的两块冒着热气的糕点,黎知璋心下了然,一股暖意袭了上来。
只觉被冷雨侵袭了一清晨的全身毛孔都打了开来,无一处不熨帖。
“糕粽糕粽,吃了一定会高中!”
叶玉颜扯了他垂在一边没有打伞的另一只手,将两块糕点齐齐塞到他的掌心,又开心地指了指自己头上的桂花发钗给他看。
“黎知璋,今日我特意带了桂花发钗,是为祝你蟾宫折桂,一举登科!”
“谢叶娘子吉言。”
黎知璋向她行了一礼,将还热乎着的糕点复用干荷叶包裹好,塞进胸前的衣襟口内。
暖暖的,直贴胸口。
“郎君快进去吧,别误了时辰。”
叶玉颜抹了一把额前的雨珠,看着贡院门口越排越短的队伍,禁不住提醒黎知璋。
他应了一声,再次望了一眼她的笑脸,转过身去撑伞向贡院而去。
碧萝将包袱向肩上提了提,恍惚觉得还有些重量。
突然她想起什么似的,急忙将水囊从包袱中取出递到叶玉颜眼前。
“娘子,忘了给黎学子这个了!”
叶玉颜睁大双眼,急忙接过水囊拎起裙角便追向已经走远的黎知璋。
“黎知璋!”她一边喊着,一边追向他,被雨浸湿的青石板路滑的紧,一不小心便滑了出去。
前面的身影一顿,迅速回过神来。
随即一只有利的手臂及时揽住了她后仰的姿势。
叶玉颜眨了眨被雨打得生疼的眼睛,急忙站稳将手中的水囊递给了他。
黎知璋见她站稳便适时不着痕迹的收回手,复垂至身体一侧,疑惑地看向她手中的水囊,还是接了过去。
“在下自己有备水囊。”
“无妨,只是我听闻贡院内的水缸甚是不净,往年常有考生喝了生了疟疾,从而中断考试,以防万一,还是自己带水的好。”
叶玉颜煞有其事的嘱咐道,“总之有备无患,郎君节省点喝,可千万不要喝那贡院内的水。”
黎知璋点头轻笑,“还是叶娘子想得周到,知璋一定谨记于心。”
叶玉颜粲然一笑,冲他挥了挥手。
他将叶玉颜给的大水囊放进背后的书笈中,再次行了一礼,随即转身继续往贡院走去。
“我的小祖宗哎,万一着了凉可折煞奴婢了。”碧萝赶了过来为她撑起油布伞,一边从怀里掏出手绢为她擦拭着额前的雨丝。
看着黎知璋不疾不徐举手投足尽是儒雅走进贡院的背影,叶玉颜松了口气,连肩膀都放松了下来。
“碧萝。”
她眼神直直的盯着前方拐进贡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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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而消失的背影,自顾喃喃道。
“哎。”
碧萝急忙应了一声。
“昨晚我梦到水仙娘子了。”
碧萝没有出声,只认真的为她家娘子好好的撑着伞,默默倾听。
“她说谢谢我为她做的一切,她终于可以放心的离开了。”
叶玉颜深吸了口气,微红的眼睛望向一旁的屋檐,看那缓缓滴落的雨珠,深深吸了口气。
“娘子做得已经够多了,以身涉险,又如此厚待她的胞弟,水仙娘子自是可以安心离开了。”
碧萝轻轻拍了拍自家娘子的后背作安慰状。
“可她却再也回不来了。”
叶玉颜轻叹一声,不着痕迹地轻轻用手指挟去一滴未来得及落下的热泪。
“只愿黎知璋一举中第,将来做一个体察民情为民请|命的好官,不再让如他阿姐一般的惨事再次发生,那便是我最希望的事。”
碧萝没有出声,只依旧轻轻拍着自家娘子温暖的后背,同她一起站在檐下默默欣赏这贵如油的春雨。
她家娘子的心这样柔软善良。
只愿碰上这世上最懂她爱惜她的男子,莫要被辜负了这片难寻的赤诚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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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溪居。
雨势渐歇,和煦的春阳驱散浓浓的厚云,将温暖与光明撒向大地。
“什么?”一把将将被拧干的白手巾复落进铜盆里,水花四溅。
脸上还挂着水珠的秦闻潺拧着眉一脸不虞的回头瞪向平安。
“你说叶玉颜一早去了哪里?”
平安紧张地吞了吞口水,轻轻后退了一步,唯恐自家郎君的一腔怒火烧到自己身上,清了清嗓子再次回道。
“今早听琼华榭的下人回复,说是叶娘子一早醒来就带着碧萝出了府,说是……说是要去贡院。”
“贡院?”
秦闻潺蹙眉重复,复将手巾拧拧擦干了面部暗自思索一番。
她一个女子去贡院作甚。
蓦然想起今日好似是春闱。
秦闻潺莫名地心脏突突起来,忽地想起那水仙娘子的胞弟黎知璋今年恰好参加春闱。
之前听闻剑竹提到过那位黎学子文章做的很是出色,云顶书院的山长放言说他一举中个会元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再加上黎知璋眉目清秀,貌若潘安,文采斐然,想必殿试上也会表现得更为出彩。
毕竟科举考试并非只看真才实学,相貌与表达能力也是头等的重要。
不然历来为自家嫡女榜下捉婿的那些官员图的什么。
【左右本娘子有的是金银珠宝,纵是世家贵公子瞧不上我,这世上俊俏的郎君们海了去了,难不成没有一个喜欢我的?】
耳边突然回响起前夜叶玉颜酒醉后说的那些胡言乱语。
简直岂有此理。
所以说,她不寄希望于那些个世家贵公子,故开始用金银珠宝去为自己培养一个准状元夫婿了?
她倒是会审时度势,提前为自己想好退路了。
那和他的婚约算什么。
秦闻潺心中难掩那股怒火,还不能发泄出来,只愤愤的将手中的白手巾狠狠地扔回水中。
水华再次四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