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嵩伤势极其严重,殷吉有条不紊地处理,偶尔到了紧要关头,她咬着牙,怀疑岑嵩根本就没给自己留过后手。
背尸人还在一旁手脚颤颤地打下手,一看到面前翻飞的皮肉,一想到几个时辰前殷吉飞过来的眼刀,他整个人都要瘫软下去。
殷吉接过温烫的银针,抽出空恶狠狠地威胁:“你再抖,我就把你的皮扒下来缝给他。”
对方吓得一点血色都没了,忍不住偏头干呕起来。
殷吉手稳,心中却越来越烦躁,几月前,她同师父吵架,师父觉得她不懂世情,医术不精。她火气一下冒起来,骂师父冷面清高,枉为医圣。两人互看不顺眼,殷吉站在气头上,什么都没带,转身就走。
刚踏上下山小径,心中满腔的委屈和愤怒做了燃料,支撑她气呼呼地一口气到了山脚。
眼前是三岔路口,身旁五步之外开着简易粥铺,殷吉听着粥铺里热闹的人声往回看,身后的路被树枝草木遮掩,并无人迹。
她心中一下就怯了起来,可原路返回实在丢脸……
眼帘内闯进一个男子,长相清秀,眼眸却早早褪下了这个年纪本该有的意气风发,反而有些戾气。
她还在心里猜测对方的来意,岑嵩却准确点出了她的名字及身份,请她随行裴曜身边。
在几月后他与她联络,只求尽力救他一命,助他金蝉脱壳。
这件事成之后,他也可以帮她脱离南州。
交换的物品是他承诺的各国饴糖和无忧衣食。
对方看她许久不做应答,只将身往旁一侧,于是殷吉面前又复现出三条小径。
岑嵩淡淡回身,殷吉往身后看了一圈,一咬牙跟上了岑嵩的步伐。
***
她发誓她不知道这人在这挖了这么大个坑等着她。
殷吉时刻不敢停歇,窗外的日光渐渐偏移,最后只一抹如火斜阳,轻轻落在岑嵩额上。
斜阳凝成轻薄月光,室内烛火盈盈,在墙壁上拓印出忙碌的细长人影。
殷吉净了手,瘫坐在一旁。收尸人如蒙大赦,一句话不敢多说,一溜烟跑了。
岑嵩含着丹药悠悠转醒,见殷吉满头大汗,心里实在有些愧疚。
殷吉一双眼瞥他:“鬼面大人往刑凳上一躺,想着能活就活,不活就死。你指望我靠着医术和运气来向你宣告上天对你的旨意。”
“可你有没有想过,若我医术不精你就真的。”
“会死。”岑嵩气若游丝地接话,“我原本确实不打算活下去。”
殷吉手上水迹未干,听了这话气得额前碎发都要炸起来:“怪不得外号鬼面阎罗呢,原来这地府也是您在下面置办的产业。生或死你说了就作数。”
“这世道本就不好,百姓生活困难,病起来无药可医便只能将命归还于土地。如今我好不容易将你从鬼门关里拽回来,你要是今后过得不够精彩肆意,我就要你把昨晚吞下去的那些上好药材还给我。”
岑嵩牵着嘴角笑:“现在是什么时辰?”
殷吉看一眼更漏,答道:“亥时。”
他听后,半垂着眸子,并不多话。殷吉乐得安静,在一旁闭目养神。
桌上的烛心哔啵炸了一朵火星,接着暖黄的烛光一点点暗淡下去,清亮的月光越来越明显,最后室内黑沉安静,只一窗月光斜斜笼在岑嵩身上。
冷硬的线条和色调,在月色下有说不出的美感。
殷吉睁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却听床上的那人忽地来了一句:“黎玥不知如何了,我没来得及和她说明。”
殷吉想起昨日烧起来的姑娘,问:“是不是特别瘦,话不多,面上罩了缀有珍珠的眼纱?”
岑嵩点点头:“裴曜还是找到她了?”
“她真是裴曜的姐姐,前朝悯公主?”殷吉有些不可置信,她以为裴曜只是随便拿捏了一个盲女,以此佐证他前朝皇子的身份而已。
“不对,你早就知道她是悯公主?”
“猜测而已。”岑嵩长长地叹一声,面上的冷汗顺着动作低落在地面上。
浅浅的水渍映出模糊月相。岑嵩又说:“我要回南州。”
殷吉难以理解:“就为了一个女人?你明明已经厌烦杀戮。况且你回去之后又能如何?她会为了这件事感动得和你在一起吗?”
“那样就不是她了。”他这些年,因着黎玥的伤病总是低看她一等。
总觉得她需要帮助,需要同情,他自大地怜悯她,自作主张地又一次出现在她面前。
可当他看见黎玥拿起锄头毫不犹豫地砍杀死士,看她身形若如拂柳却依旧敢和公主斡旋,保下自身性命开始。他就明白他错了。
黎玥从不是该被人轻易怜悯的存在。
他的目光一开始就错了。
殷吉没等到岑嵩的答复,猜测说:“你要换个明君辅佐也是好事。我看那姑娘比裴曜好说话多了。”
岑嵩没理,又挑回了话题:“你看过她的眼疾没?”
“看过,但你伤得比她更重,我就把药材都留给你了。况且她的眼疾实在棘手,我还得跟师父多学几年。”
聪敏如他,殷吉能救活自己,又怎么应付不了黎玥的疾病?
拒绝之意很明显,岑嵩并不打算勉强。天下多得是医仙医鬼医佛,他不信黎玥这双眼真的无可救药。
“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你接下来打算去哪?”
殷吉这段时间还没收到师父的信件,又不想跟他低头,只道:“给那位姑娘找找药引呗,那么漂亮的人眼睛却没神采,那也太可惜了。”
****
黎玥睡得昏沉,一觉醒来已进了南州城。
南州一役使得这座城元气大伤,到处都是百废待兴的模样。
裴曜将她送至住处便匆匆离去,不多时,他的真颜和身份便昭告天下,这是明晃晃告诉乌国朝廷要对抗到底了。
裴曜忙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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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见身影,黎玥在住处小憩,再次醒来时,窗外已经下了点点小雨。
黎玥摸索着坐在窗下,偶尔几个侍女在廊下絮语,她由此想到已经远去的岑嵩,心下一算,竟然快到他的头七了。
心中怅茫,一丝桂花香若有若无地飘进来,随着涌动的清风勾连心绪。
黎玥奇道:“南州也种桂花?”
在一旁的侍女闻言,上前查看:“南州的确种桂花,不过院内没有。”
“这准是哪个不知轻重的,在外面折了一支随手忘在姑娘窗边了。”侍女抬手就要扔,黎玥却叫她递于手心。
小小一支,还有些花没全然绽开。
黎玥让侍女们先回去歇着,只留自己一人听雨,她忽地想起来,自他走后,她没再睡过一个好觉了。
室内烛火如旧,将黎玥的半个影子印在窗纸上。
裴曜同侍从路过,不由得停步,微凉的手指按上眼尾的红痣,不知在想些什么。
旁边年迈的侍从抱着公文:“公子,近乡情怯?”
裴曜听着这话,将这四个字在心中细细拆开品味。依旧是一张冷面,红痣上却压了一颗晶莹的水珠。
“公子,雨又大了,要进去先躲躲雨么?”
侍从的话落在冷雨里,在他心上击打成一圈圈的水纹。
“阿姐快歇息了。”
面前的烛火一熄,周边的颜色顿时冷了下来,冷风吹动衣摆,让他不由得往后退,就当我近乡情怯吧,他想。
街上旋开一面素伞,伞下的人并肩而行。
“明日拨一队侍卫给她,再选些常见的好上手的兵器一并送去。”
仆从翻出南州地图,指着刚刚圈出来的两个地方:“公子,这几个地方可以过两日再去的。”
见裴曜只盯着地图不说话,他又劝:“亲姐弟总不可能躲一辈子。”
雨渐渐小起来了,裴曜进了自己院内,步履匆匆却并不着急休息,他站在檐下,看着一地碎光。
从前失眠的时候,阿姐和他是怎样应对的呢?他想不起来,于是只能发呆。
***
黎玥还没适应南州的环境,加上已经小憩过,当天晚上果然失了眠。
第二天一早,黎玥一开门便收到了声如洪钟的问候。
侍女引着黎玥走到排列的侍卫前面,黎玥每到一人身边,那人就会毫无起伏地报起自身长处及来此地的原因。
黎玥一个个走过,直到在最后一个侍卫面前站定。
她等了有一会儿,才听见对方说:“我来还债。”
黎玥一愣,旁边的侍女反应比黎玥大得多:
“公子是派你来保护姑娘的,哪给你地方还债?”
那人白着一张脸,身体反而挺得更直了:“不仅要还债,还要道歉。”
“你这人!”
“舒云。”黎玥退后两步冷声唤道。
“将裴曜刚刚送的银鞭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