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面巨浪砸下来,战卒们的身影和惊叫声被湮没在风中,黎玥一行人掌着船舵,在狂风暴雨中愈来愈力不从心。
风浪更加剧烈,船舵也近乎失灵。
黎玥看着越来越近的山壁,心中来不及悲凉,反将殷吉同裴曜拉在一处,将船沿挂着的一圈空葫芦缠在他们身上。
殷吉反抓住黎玥的臂膀,在隆隆雷声中大声喊道:“你把这些给我们,那你该怎么办?”
裴曜攥着空葫芦,豆大的雨滴接连拍在面上,他有些不知措辞地望向黎玥。
“阿姐……”
“当日崖上,你将长命缕给我。我如愿活了下来,度过了四年安稳时光。”
黎玥一双眼望向他,却好似透过皮囊,深深地望进了他的心。
“我……”裴曜看着她,张了张口。
“浪来了!”殷吉扯过黎玥,将其死死抱住,岑嵩也过来护住她们。
有些话被湮没在风中,有人被隔绝在雨里。
裴曜说的话,黎玥只听见了不成句的只言片语。最后失重的感觉传来,黎玥感到自己被面前的少女和身后岑嵩紧紧抱着。
殷吉的手环得越来越紧,她带着哭音嘟囔一句:“你还真护着我啊。”
“我还指望着你给我治眼呢。”黎玥拍拍殷吉,算做安抚。最后一刻,失重的感觉传来时,她听见了身后人一声长长的叹息,头顶和胸腰借被其紧紧圈住。
***
她又做梦了,时隔半月,梦中的小小少年又一次与她相见。
还是小小的身量,还是五色的长命缕,他同她低声说话,话语如蜜糖般融进心里。
带来满身满心的暖意。
“你现今在哪里?”黎玥记得她这样问过。
“我?我在崖下啊。”小孩笑着看过来。
“阿姐把我忘了。”这句话平淡淡传来,牵引出海上呼啸的飓风,如瀑的雨里,
裴曜在即将分别时也撕心裂肺地这么喊过一声。
之后的梦便混乱了,一会儿是曲折不见尽处的宫墙,一会儿是无穷尽的,朝她涌来的水。
“姑娘……”这声如雨般溺在她心上。
耳边呼唤不停,她也挣扎着从梦中醒来。
日光涌进她的眼,渐渐取代了周边景物。黎玥睁开眼,不由得长长地松口气。
“姑娘醒了?”
黎玥顺着声看去,一副巨大的古树图后,佝偻着两个黑淡人影。
那影忙碌着,微风穿过堂前,传来阵阵奶香。
她撑起半身,发现其中一个黑影直起身,却是殷吉从布帘里笑着探出头来,毛绒绒的毡帽显得她脸又小又娇。
“你醒啦?快躺下,云洲比乌国冷多了。”殷吉说完,帮忙撩起布帘,一个中年妇人端着药碗踱来,藏蓝的衣物滚着一圈杂色毛边,项上挂着青蓝石子,耳饰为长而碎的银流苏。
她的面上虽有了些岁月的痕迹,可举手投足之间仍优雅至极,有一种雍容的气度。她将药碗放置一旁,过来给黎玥掖好被子:“你们一行人被海水冲至岸上,殷吉姑娘和你倒无大碍,只是另外两个男人受了些伤。”
殷吉拿过药碗,侧身坐在黎玥床边,低声补充道:“岑嵩护着你,奇迹般地没什么大事,只是裴曜抓着你的手,费了好大力才掰开。不过这地方与云洲嘉迎馆还有好些路程要赶。”
“也算是你们走了运,昨日风浪虽大,你们的船只离岸不远,顺着海浪被推上了云洲。”
云洲地块分散,河流众多,水路较陆路发达,有时遇上高山融雪,可日行数百里。
“也还好我发现得及时,没让你们被余浪带走。今日可又下了雨……”
黎玥发现自己一身衣物全被换了下来,于是低声问殷吉:“可有见过放在我腰间的印章?”
“印章?”殷吉吹药的速度放缓了些:“我醒来时,衣物已经换好了。而且我也查看过原本的衣物,除了一条月牙白眼纱外,并没有发现什么。”
殷吉吹好药,将药匙递向黎玥嘴边:“印章没了就没了,以后日子还长,大不了我给你刻一个。”
“那国书呢?今日本是我们与云洲国君交涉的日子,既无私印,又无国书,我们如何证明身份?”
这话点到要害,使得殷吉也愣了一瞬。
“阿嬷!承渊又来了!”
“胡闹!你迟早得在你这张嘴上吃亏。”妇人瞬间板起脸,指着跑过来的孩童骂道。
“林夫人——”小孩抱着她的腿撒娇:“你又不见承渊哥哥。他已经在院外等了许久,肩上都被雨淋湿了好大一片。再这样下去,怕是要染风寒了。”
“今日是与外国使臣交涉的日子,他这般没分寸,搅乱大事,如何担当摄政王一职?承光膝下无子,又缠绵病榻多日……我已立誓不再与其相见。”
林殊缘一手抱起小孩,又用空出的手为黎玥端上简易素食。
黎玥同殷吉接收到这消息,脑中思绪千百轮转。云洲作为四国之一,除了极净极美的风光外,还有两大事成为了天下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一是云洲摄政王方承渊逼死静庄太后,架空皇权,权倾朝野。人人为此行所不耻,以此为针锥刺其脊梁。
二是方承渊其母于静庄太后驾崩当日与方承渊断绝关系,搬离皇宫,此生永不再见。
此为皇室秘辛,本不该旁人多加揣测,可方承渊并不是个治国良才,偶尔几道旨意颁下来,引得旁边三国也替云洲百姓捏了把汗,怨言同恶意在阴暗处肆意增长,到最后传成了数百个极为不堪的版本。
在岑嵩的故事中,并没有对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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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加虚无的猜测,黎玥还记得,当时岑嵩说完云洲的故事后,还被好几位听众嫌弃无聊。在不知情又好事的百姓眼中,真相究竟如何似乎也不太重要。
而面前这位妇人姓林,与传闻中方承渊的母亲是同姓。门外候着的那位又与云洲摄政王同名。
天下可没有这般巧的事了。
黎玥接过殷吉手中的药碗,一口气喝了下去:“裴曜同岑嵩还有多久醒来?”
“伤得不重,应该快了。”
剩下的时辰已经不足以她们赶到嘉迎馆,她们也许能借这个机会绕过云洲礼部的规矩,直接同方承渊面谈。
那妇人一转身,见殷吉扶着黎玥下床,一梳理,也有些明白:“你们是乌国来的使臣?”
“并非乌国使臣,乌国前朝悯公主,协同前朝太子今乌国南州靖安王,前来与云洲交涉。”
黎玥向妇人顿首,却被其轻轻扶起:“不必拜我,也无需从我这找突破口。”妇人朝窗外看,雨势愈加大了:“如此,我便让周旻迎他进来,你们同他面谈吧。”
“林夫人,你真的不见见承渊哥哥吗?”
妇人摇摇头,放下周旻,往里间去了。
周旻瘪瘪嘴,将黎玥引至桌前,又小跑着撑开油纸伞,门户大开,冰凉的雨丝飘进来,黎玥顺着小小孩童的身影往外看去,如丝细雨将有些死气的草地变得更为油润,一片绿意中立着一个身着黑色大氅的男人。
周旻踮脚递了伞,他也撑开素白伞面抬起头。
雨丝在伞沿牵连着滴落,伞下一双眼有些戏谑地望来。
他没等到林殊缘虽是意料之中,但她们所举实在惹得方承渊有些不耐。
不经本国嘉迎馆接待,反而不打招呼,径直奔向他母妃的住处。
这些在乌国南州自封为王却又即将失势的前朝血脉,胆子实在有些大。
方承渊带着一身雨气过来,毫不客气地露了锋芒:“虽是云洲先递国书,但你们一行狼狈如此,也许孤还得考虑合作条件。”
周旻没见过方承渊展露出这种凌人盛意,也不敢多话,只在一旁默默添茶。
“况且,如今南州岌岌可危,你们又将以何条件换取我国兵马?若复国之路通畅,悯公主距离王位仅一步之遥,难道真能将权拱手相让?”
话还没落,里间便兀地传来碎玉之声,黎玥便猜到这话戳了林殊缘的心事。
她望向方承渊,余光却瞥见停在门外的裴曜也同方承渊这般朝她看来。
黎玥忽地打了个寒颤,坠海前的雨里,沈雁之的半截话又萦绕在她耳中。
“真凶或许是你……”
“南州靖安王,乌国前朝太子曜,拜见云洲摄政王。”
他朗声而拜,黎玥顺着方承渊的目光看去,刚好错过他的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