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尚书,得罪了。”身侧的公公得了令,自台上走下,缓缓向画扇逼近。
画扇自知这事躲不了,索性将小脸埋进顾老爷衣间,下一刻眼泪便掉了下来,声音哽咽:
“顾伯伯……画扇身上确实有这么个胎记……呜呜……可画扇自幼便跟着娘亲闯江湖,虽然不知为何每年都有好多坏叔叔要来杀我们……呜呜……但画扇是娘亲生娘亲养的……”
听她哭得这般委屈,顾老爷此刻也顾不得皇上在上头看着了,自顾自地弯下腰将轻轻擦着画扇脸上的眼泪。
画扇抽泣着,又道:
“顾伯伯对我这般好……我都是记在心里的……可画扇不明白……为什么想过得好一点就这么难……以前跟着娘亲要处处躲人追杀……后来跟着顾伯伯……呜呜,又被坏叔叔盯上卖去做些又脏又臭的活……现在又说……说我是什么圣女要带我走……呜呜,画扇只想跟着顾伯伯……只想过平平淡淡的日子……”
她小小的身躯微微颤抖着,稚嫩的脸庞写满了哀伤,哭声凄切,泪落如珠。
听着她的话,一旁的顾老爷为她擦眼泪的手停在了半空。早先他只知画扇跟着母亲受到过些危险,却只以为是些寻常江湖恩怨。就连画扇和顾衍之被人贩子拐了这事,他也没往深处想。
如今画扇的一番哭诉让他将这几件事串联在一块,才发现其中或许另有蹊跷。
他将画扇护在身后,神色凝重地躬身,双手拱起,声音洪亮而急切:“陛下!臣有一事,恳请陛下恩准!”
“何事?”
他顿了顿,道:“人贩子素来畏惧权贵,衍之在京都几载都不曾遇上人贩子,为何画扇一来便碰上了?此事存疑,臣恳请先彻查人贩子一事!”
黎太傅闻声同样神色一变。虽然他与画扇认识不久,却打心眼里喜欢这孩子,虽然黎月不许自己与她过分亲近,但自己好歹是她名义上的义父,断然是要为她做些什么的。
他缓缓出列,同样恭敬行礼后,奏道:“陛下!臣附议!”
两人站在殿上,顷刻化作一道坚实的壁垒,将画扇小小的身躯护在身后。
龙椅上的男人微微颔首,目光缓缓在两人身上扫过。他沉吟片刻,道:“准。”
这话一出,殿上气氛骤然变得紧张,无人再敢说一句话,唯有画扇悲伤的啜泣声时不时在空气中回荡,委屈得让人心疼。
不多时,两个身影被侍卫押解着缓缓步入殿中。男人佝偻着身子,满脸恐惧,眼中处处透着不安。女人亦是面色苍白,发丝凌乱,双唇微微颤抖。
二人战战兢兢地跪在大殿中央,连头都不敢抬,声音颤抖着,齐声道:“罪民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顾尚书,此事既是你提的,便由你来审。”皇上垂眸发话。
“谢皇上!”顾老爷躬身谢过,这才站起身来,眼神略带嫌恶地看着殿中跪着的二人:“你们可还记得她?”
刘二狗与邓招娣闻声,强压着心中恐惧抬头,瞥见躲在顾老爷身后的画扇,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他们双手撑在地上,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久久不敢落下,只能重重低下头去,将额头贴在冰冷的地面。
“回大人……记……记得……”邓招娣声音颤抖地招供:“我们无意得罪大人……是……是个年轻女子出钱让我们做的……”
“哦?那女子年岁几何?衣着样貌如何?都说了些什么?还不如实招来?”顾老爷挑眉,继续逼问。
“回……回大人,那人蒙着面,罪女不知其年岁样貌……只知其眼下有颗痣,还有……她着一碧色窄袖裙……对,袖口处,袖口处绣着花纹……好像是……牡丹!对,那人袖口处绣着的是牡丹纹!”
朝中人人皆知,黎府家纹正是牡丹纹。
黎太傅闻言脸色微变:“你确定是牡丹纹?”
“回大人,罪女不敢有所欺瞒……正是牡丹纹!”邓招娣答得斩钉截铁。
殿上的气氛霎时变得紧张起来,文武百官面面相觑,窃窃私语,声音虽不大,却都传到了黎太傅耳中。
不待黎太傅作出回应,顾老爷先一步跪在地上,腰杆挺直,声音坚定:“陛下,臣恳请彻查太傅府!”
“陛下不可!”黎太傅一张脸变得铁青:“若仅因一句话便要彻查太傅府,臣颜面何在?!”
龙椅上的中年男子皱了皱眉,视线在二人身上徘徊许久,面露难色:“这……”
“陛下!”顾老爷往地上重重一磕:“微臣自陛下登基起便辅佐身侧,这么多年从未向陛下求过什么,如今……只求能保全这个孩子。如若陛下不允,臣——宁可一头撞死在这大殿上!”
“顾谨时你疯了?!”黎太傅错愕回头:“今日你如此威逼。若是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又当如何?”
“顾伯伯……”画扇站在顾老爷身侧,只觉得鼻子酸酸的,下一刻眼泪便落了下来。
顾老爷往地上重重一磕,声音在整个大殿回响:“陛下,若这事真与太傅府无关——臣愿告老还乡!”
“顾谨时!我真是从未见过你这般犟的!也罢!也罢!你既执意如此,那便如你所愿!”黎太傅恨得咬牙切齿,却终是为他这般态度妥协,只将袖子一甩,站到一旁,再不说话。
殿内再度陷入一片寂静,没人注意到,方才还一脸得意的鹰司信玄如今默默低下了头,眼中闪过些许慌乱。
不多时,数十名身着碧色窄袖裙的丫鬟由宫人领着步入殿中。裙摆轻拂地面,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她们低垂着眼眸,迅速在殿中排成几排。
顾老爷缓缓起身,瞥了一眼邓招娣:“去看看,里边可有那日那女子?”
“是……”邓招娣不敢怠慢,颤抖着从地上爬起来,一个接一个地辨认着。
殿内一片寂静,唯有邓招娣的脚步声以及其他丫鬟局促不安的呼吸声响起。
终于,邓招娣从最后一个丫鬟面前走过,声音颤抖:“回……回大人……没有……”
“你可看仔细了?”
“罪民句句属实……那人眼下有颗痣,这儿……没有……”
“顾伯伯,”画扇轻轻拽了拽顾老爷的衣角,装作不经意地提醒:“嗯……怎么不见月儿姐姐身边那位……是生病了吗……先前她还和月儿姐姐一起给我送过糕点……”
声音不大,却正好让殿内每个人都听得清。
黎太傅闻声往人群看去,果然发现少了个人。他心中闪过一个不好的念头,却始终不敢相信自己疼爱了这么多年的女儿会做出这种事。
传令的公公再度离殿,不知过了多久,一名素衣女子由侍卫押上殿来,一起上来的,还有位衣着朴素的六岁女孩,正是换上便服的黎月。
几乎是在女子入殿的那一刹那,邓招娣猛地跪在了地上:“回大人!是她!就是她!那颗痣……罪民不会认错!”
“月儿……你怎么……”黎太傅回过身,看到女子身边灰头土脸的黎月,脸色一变。
一旁将人押上来的侍卫在这时开口:“启禀陛下,这人欲胁太傅之女出城,已被守城的侍卫缉拿!”
哪怕到了现在,黎太傅还是下意识想为黎月开脱:“定是这贱婢……”
“查!”顾老爷狠狠瞪了他一眼,眼神似要吃人:“继续查!今日若是查不出来,臣自请离官!”
“陛下!”黎太傅还想再说什么。
事情发展到现在,已经不是说停就能停得了的。
皇上看着黎太傅,低声叹了口气,招手吩咐下去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ins style="display:none!important" id="' + id + '"></ins>');(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查。”
殿上百官面面相觑,焦急地等待着这事的结果。
果然,不久后,有侍卫匆忙入殿,将几封信件呈上:“回陛下,这是在黎月小姐和那位婢女房中发现的!”
身旁公公将信在皇上面前展开,底下百官看着皇上逐渐变得铁青的脸,皆是屏息凝神,无人敢说一个字。一时间,整个朝堂之上,只能听见众人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皇上猛地将信甩在黎太傅面前,冷声呵道:“你看看你女儿做的好事!”
黎太傅将地上的信捡起来一封一封地翻阅,双手逐渐变得颤抖。“扑通”一声,他猛地跪到地上,“皇上……私通敌国乃是死罪……月儿……月儿定是被他人胁迫……”
“死罪?!”黎月闻声瞪大了双眼。她平日里再骄纵,也知道死罪意味着什么。
她被吓破了胆,抬头四处张望着,看看跪在地上替自己求情的黎太傅,又看看站在不远处的鹰司信玄,竟不知从哪来了底气:“我……我乃扶桑圣女!你们不能杀我!”
“……”整个朝堂陷入一片死寂。
画扇揉着脑袋,暗骂了一声“蠢货”。
这事要彻查,本还需要些时日,如今她自曝底细,倒是省了不少时间。
“你是扶桑圣女,那我是谁?”谨儿的声音将这片寂静打破。
又来一个……
画扇扶额,一阵无语。
“冒牌货呗!”黎月自以为扶桑圣女这个名头能护自己周全,语气轻佻:“不信你问鹰司哥哥。我才是真正的扶桑圣女,而你——只是一个冒牌货!”
“不可能!”谨儿猛地回头看向鹰司信玄:“鹰司哥哥,你……你说句话啊……鹰司哥哥……我才是真的圣女对不对……你说句话啊鹰司哥哥……”
然而鹰司信玄低着头,久久不曾回应她。
谨儿像是明白了什么,像是所有了力气般向后退去,口中喃喃着:“不可能……我……我才是……”
她说着,双眸蓦地睁大,猛地上前几步,狠狠地推了黎月一把,声嘶力竭地嘶吼着:“我才是圣女!我才是!”
黎月被她一推,一时间站不稳,往身后倒去,正撞在顾老爷身上。
“啪嚓”一声,顾老爷怀中的玉璧坠在地上,画扇母亲留下为数不多的信物,也在此刻被摔得四分五裂。
无数碎片中央,一张被藏了多年的纸条因这变故终于重见天日。
顾老爷双手颤抖着将纸条捡起,展开,看着上面以血书写的字迹,不知不觉间已泪流满面。
“陛下!”他双手捧信,呈到皇上手中。
血迹已然干涸成暗红色的斑块,泛黄的纸页脆弱得仿佛稍一触碰就会碎成粉末。鲜血书成的字迹,诉说着当年这事的真相。
六年前,温锦兮受邀前往京都参加顾衍之满月宴,随后在京都停留,不久后太傅府千金出生。
彼时扶桑内乱,扶桑前任圣女出逃,隐姓埋名在黎府任职,并买通稳婆,趁机将一对双生子与自己的女儿调包。
双生子,一人被送往动乱的扶桑,顶替原本圣女的名号成为棋子,另一人则险些被溺死于水中。幸好温锦兮夜游路过,将这孩子救下,连夜带着刚出生的画扇逃离京都,以母女相称。
此后数年间,扶桑恐事情败露,多次买通杀手追杀两人,后来温锦兮走投无路,将画扇托付给山中老太,独自引开刺客。
临行前,她修书将画扇托付给顾老爷,又将事情真相藏在玉璧里,只希望有朝一日,画扇能够认祖归宗。
龙椅上的男人看着这一纸血书,久久没有说话。良久,他终是叹了口气,命身侧太监将血书送到黎太傅手上:
“如今真相大白,太傅,这三个女儿,你要哪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