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飞逝,转眼又三年过去,到了承运二十二年。
四月,大地回暖,草木葱茏,一派生机勃勃。而巍峨皇宫之内,勤政殿中,却弥漫着一股凝重、惨淡之气。
承运帝目光紧紧锁定吴太医:“你是说,太子只能支撑到年底?”
吴太医深深躬腰,额头汗水涔涔而下,浸湿衣襟。
当今皇上性情宽和,鲜少动怒,但再宽和的皇帝,那也是上天之子,凡夫俗子哪能承受其威严?
“陛下明鉴,这些年殿下身体早已到强弩之末,只是勉力支撑。”吴太医硬着头皮道,“若不是那股气团护住太子心脉,三年前,太子就已难逃厄运。”
是啊,吴太医早就有言在先。
儿子侥幸多得三年岁月,终于还是到了无力回天的这一日。
“吴太医,你是太医院医术最好的,你必定还有办法的,是不是?”承运帝倾身,抓住吴太医的手,“需要什么药材,就是天材地宝,朕也给你找来。吴太医,你救救他,朕只有这一个儿子啊!”
吴太医艰难道:“皇上,臣已尽力。”
承运帝还待再说,一旁的林皇后劝住他,让吴太医出去。
吴太医跨出门外,听到里头皇上痛哭出声:“林姐、林姐,难道真是应了益王的诅咒,要我家断子绝孙?可怜我儿……他还那样年轻,下月才满十八岁啊!”
吴太医捂住耳朵,脚下飞快,走出老远,再听不到殿中传出的声音,这才大松一口气。
“林姐,你还记得益王临死时说的话吗?”承运帝拉着林皇后的手,眼中满是恐惧,“他的脸上、身上都是血,他指着父皇,说……说……”
那些话刻进了他的的脑子里,二十几年来忘都忘不掉。
“他说……”承运帝颤声复述益王当初的诅咒,本应充满恨意的话语被他颤颤巍巍地说出来,气势全无,“他说,老五,你杀尽兄弟,天理不容。我死后当化为厉鬼,使你子孙恶疾缠身,受千刀万剐之苦。老五,我当化为厉鬼,让你断子绝孙,一日有你血脉在世,我一日不轮回转生。”
“益王死后,父皇的子女陆续夭折,只有我和长姐活下来,后来太子生下来就体弱,这不就是应了益王的诅咒吗?”
“胡说!”林皇后拿帕子胡乱往承运帝脸上一擦,“上天为何要应那个恶人的诅咒?太子贤德,即使在病中,还是帮皇上撑起一国之重任,让朝政平稳运行,让百姓安居乐业。上天明鉴秋毫,怎会听信恶人的话来害太子?”
“我去看看太子,你把眼泪擦干净再来。”
林皇后起身,带着人来到太子寝殿。
太子不喜闲人进入他的寝殿,林皇后让身边人都留在门外,独自走进去。陆公公正在床前盯着太子状况,看到她过来,连忙无声地躬身行礼,退到一边。
林皇后来到床边,低头看去,只见儿子昏睡着,面色苍白,眉眼间都是忍耐的神色,即使在睡梦中也不得安稳。
她不由得心下大恸。
这是她的儿子,生来就受尽苦痛的儿子。
每一日每一夜,儿子都在忍受痛苦,没有一刻轻松的时候。那忍痛时滚落的汗珠,那抑制不住从牙缝中溢出的呻.吟,像一把把尖刀刺进她的心窝,她恨不得以身代之,却毫无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儿子受折磨。
十八年,儿子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
纵是林皇后出身将门,生性刚强,这时也有些支撑不住了。
她脚下一软,坐在床头。
李翎一震,猛地睁开眼。
一双手在眼前,就要探上他的额头。他不由得蹙眉,下意识地抗拒。
那双手半途收了回去。
“醒了?感觉怎样?”林皇后勉强露出笑容。
李翎没答话,静静看着她。
母子对视一会,林皇后避开目光。
李翎凤眸中闪过一丝了然。
“父皇呢?”
林皇后表情一顿:“他……有紧急奏折要批示……”
“是躲起来去哭了吧?”李翎抬眼,一字字道,“我的病怎样?母后您照实说,不要我再去问吴太医。”
儿子素来强势,吴太医绝对不敢在儿子面前说假话,病情其实是瞒不住他多久的。林皇后只得把吴太医的话复述了一遍,又急忙安慰他:“天下奇人异士不少,总有比吴太医强,能治好你病的人,我们马上就在各地张贴皇榜,把他们招来。”
“不用了。”
这么多年,数次张贴皇榜,民间稍有名气的大夫都被请到京城来,可最后还是只有吴太医能缓解他的病情。
如今,连吴太医也没办法了。
他终于要死了吗?
从这个世界解脱,再不用忍受噬心的痛苦。
近年来,疼痛愈来愈烈,他有些受不住了。
林皇后辨出儿子眼中隐约带着欣喜的神色,再也忍不住,半个身子伏在床上,拉着儿子的衣角痛声唤道:“博儿!博儿!”
李翎撇开眼。
有什么好难过的呢?他已经活够了。
可是——
遥遥,还在满心期待地等着他去汾州吧?
却不知他已病重将死。
死后就看不到遥遥了。
李翎忽然觉得心口闷疼,比身上的疼更甚百倍。
听到他要死的消息,遥遥会怎样?
会哭吗?
不会。
遥遥只会千方百计地寻医问药,不到他咽下最后一口气不会死心。
李翎拍拍母后的背:“起来,听我说。”
林皇后直起身子,擦去泪痕,道:“你说。”
李翎慢慢道:“这些话本应说与父皇听,但我怕他担不起事,因此和母后说,让母后心里有数。我死之后,母后督促父皇按我所言行事。”
“朝中和各地贪腐渐重,我本想缓行,不引起大的动荡,可现在……我若是不在生前办下此事,我死之后,父皇斗不过那些势力盘错的官员。”
“京城是重中之重,我将带着一批人,从京城开始,严查贪污腐化、渎职枉法,厉行变革。把京城清理干净后,我再去距离京城最近的新州。”
“拿下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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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地,此后就可在全国效行。我带着的那批人经过两地实战,可堪大用,到时分派到各地,让他们领导主事。”
“各地的变革可暂缓,在我死后施行,让各地有一个缓冲的时间,但切记,变革一旦开始,切不可半途而废,必须一行到底。”
“我这两年任命了一些官员,都是尽忠职守,能力和品性都不错的,可让父皇提拔上来重用。”
“……”
承运帝走到殿门口,听见太子正对林皇后殷殷嘱咐,悲从中来,连忙掩袖转身,又匆匆离去。
他忍不住泪,不能以这幅模样去见儿子。
——
段遥在一片混沌里挣扎,可是她的手脚像被牢牢地捆绑住,一下都不能动弹,恍惚间又回到了瘫在床上翻身都不能的日子。愈是动不了,心中愈是焦急,她使尽全力,心中叫喊:动啊!动啊!动一下!
耳边忽然传来幽幽的叹息。
“真可怜啊!”
“小小年纪就去了。”
李大哥的脸忽然闪现,眼中流出血来,神情痛楚地喊她:“遥遥,我疼……”一边喊着疼,身形逐渐变淡,即将被混沌吞噬。
段遥想要拉住他,可任凭她怎么使力手也伸不出来,她咬着牙,再用力一点,再用力一点!
“二姑娘、二姑娘?”
段遥猛地睁开眼,秋月凑在她面前,满面担忧地看着她。
是梦。
梦而已。
李大哥现在好好的,今年五月就要满十八岁,并没有像上辈子一样,十五岁就离世了。上辈子她都没见过李大哥,她穿过来的时候,李大哥已过世将近三年。可是这辈子,她五岁就和李大哥相识,李大哥也平安地度过了他十五岁的死劫。
命运早已发生改变,她不需要担心。
可是,无缘无故的,怎么会做这样一个梦呢?
“二姑娘是做噩梦了,还是身上不适?”秋月关切地问,“要不,今天下午就在家歇息,别去寺庙了。”
“只是做了一个噩梦,不妨事。”段遥从榻上起身,“走,先去告知母亲一声。”
梳妆打扮一番后,段遥走出东厢房,往正房去。
徐梅为女儿整了整衣襟,道:“遥儿今年拜佛怎的这样频繁?”
段遥目光微闪。
去寺庙的途中需经过栖霞山,她要时刻盯着,待上辈子杀害她的土匪到来后把他们一网打尽。这个不好对母亲说,她只随便编造了个理由应付过去。
——
段遥带着春红出门,五六十个护卫随行,一个时辰之后,马车行到栖霞山脚下。段遥和春红下车,沿着山脚走到一处凸起地势的旁边。
这里,就是她上辈子的丧命之地。
和秋月、春红一起。
在母亲过世之后的第三天。
段遥迎着风站立,衣带在风中飘起。
她抬头望着栖霞山。
山上树木掩映,容易藏人。
她不知那群土匪何时会来,但她已准备好。
上辈子的仇来不及报,这世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