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江起源于昊州,途经延州、汾州、凉州,止于明州。
汾州正好在玄江中流,每日南来北往的轮船无数,修建在汾州府城的码头十分热闹,从早到晚,沿江的一条线上,上船的,下船的,人群络绎不绝。
正月二十八日,段遥在汾州码头上送别李翎。
从这里走水路到昊州,再走陆路到京城,大约需要半个月时间。今天出发,到京城时二月中旬,天气正好开始回暖,不会因寒冷引起病情加重。
段遥拉着李翎,两人依依不舍。
段遥絮絮叮嘱:“李大哥,我给你的功法要每天练习,可别没人监督了就偷懒。还有,要多活动,不能剧烈运动就多散步,俗话说,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
李翎一一点头答应,又反过来叮嘱女孩:“我在宅子里留了人,他们会和从前一样,每天给你备好热水、吃食,要是有什么不顺意的,或是想吃什么,告诉他们,他们会给你办。另外还有一些会武之人,你要用得上,也可以使唤他们。”
又问:“我给你的地址,你记住了吧?”
段遥乖乖回道:“记住了,广昌郡王府上。”
旁边送女儿来码头的段宇闻言,眼神一动。
果然是广昌郡王府上。
他们猜想的没错,李大爷正是广昌郡王那个病弱的儿子,“李翎”是李大爷来汾州为了掩人耳目取的化名。
李翎看着女孩:“你……会给我写信吗?”
“肯定写呀。”段遥拉着他的衣袖,晃了晃,“李大哥,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走了我会想你的!每个月我都会给你写信。”
李翎垂眸瞧着女孩纤瘦的手指拉着自己衣袖,因为将要离别而沉闷的心情缓解了几分。
船要开动了。
李翎抬步欲行。
“李大哥!”段遥右手握成拳头,举到他的面前,“你握住我的手。”
李翎缓缓地伸手,他的手比女孩大,却也不能完全握住女孩。
“两只手,一起。”段遥道。
李翎两只手紧紧地包裹住小女孩的拳头,不留一点缝隙。那样软,那样小,他却仿佛能从中吸取力量。
“李大哥,你沾上我的好运气,今后一年都好好的!”
女孩声音那样笃定,让人不自觉地就要相信。
李翎朝江边走去,走出几步,听见女孩在身后叫他,他回头,就见女孩满脸灿烂的笑,挥舞着一只手:“李大哥,再见!”
李翎顿了顿,举起右手,跟着挥了挥。
“再见!”
陆公公惊讶地瞪大眼。
他怀疑自己眼睛看错了。太子幼习礼仪,怎会做出这样的……活泼举动?
段遥:“李大哥,你八月来汾州,我再来接你!”
李翎:“好。”
八年的生命里,从来只有无望、灰暗,此刻他的心里却升起了强烈的期待。他第一次觉得,活着也不全然是痛苦,有期冀、有光亮、有快乐、有温暖。
——
女孩没有食言。
八月李翎再来汾州时,他站在船头,远远地就望见女孩骑在她爹的脖子上,举着手左右挥舞,嘴里大叫着。隔得远,听不见女孩的声音,可是他知道,女孩叫的是:“李大哥!”
这年段遥满六岁,进入学堂念书,可是念书的头一个月,她就病了三次。也不知是因为来回学堂受凉,还是不适应拘束。
在段遥那个月第三次生病时,段宇和徐梅已经决定暂时不让女儿进学,由徐梅先自己在家慢慢教着。李翎找到段宇,说他的先生可以一起教二姑娘。那先生进士出身,学识渊博,却志不在官场,专注著书立说,教段遥绰绰有余,段宇欣然同意。
于是段遥每日锻炼后就在李府跟着先生学习。
但她发现,先生并不怎么管李大哥,不给他讲课,也不给他布置作业,只在李大哥有疑问时给他解答,或是李大哥写了文章给他批改。
段遥疑惑地询问,李翎解释说:“我在京城有先生,给我布置了这几个月的课业,这位先生只要帮助我完成课业即可。”
九月初九,段遥求来平安符,装在香囊里,依旧在香囊上画了一只金翎,送给李翎。
除夕,两人在正阳院守岁、吃饺子、看烟花。
来年正月,段遥在码头送别李翎。
八月,她又在码头迎来李大哥。
一年复一年,两个孩子渐渐长大。
段遥体内的热流一直没有增大,手脚还是无力,动作慢,走不快,更不能跑,不能骑马。不管照顾得怎样精细,每过两三个月总要生一次病。
但她丝毫不气馁。
以前是一个月生一次病,现在两三个月才生一次病,这就是在好转。
她仍旧每日坚持锻炼、吸收药气、运功,拉着李翎一同散步,监督他运功,生怕他灰心,时时鼓励他:“李大哥,一定要坚持,任何时候都不能放弃希望,说不定哪一天会找到神医,寻到治好你的病的方法。”
说不定哪一天,李大哥能练出气流,缓解病情,等到能治好病的机会。
李翎眸色微暗,却还是应道:“好。”
这些年里,段遥还是跟着那位先生学习。先生姓石。开始的两年,段遥老老实实地跟着石先生认字,等把常用字都学会后,石先生教诗词歌赋、经史子集时,她就马马虎虎地应付了。
李翎很是奇怪,遥遥做事一向都很认真,为何这样?
“你是不喜欢学这些吗?”李翎问。
“不是,石先生讲得很有趣。”段遥道,“只是,我更想学些别的。”
“想学什么?”
“想学一些保命技巧、生存技能。”
李翎:“……???”
段遥期盼地望着先生:“石先生,您能不能教我,在野外怎样寻找水源?在迷雾中怎样辨认方向?怎样利用材料搭建一个临时的避难所?受伤——譬如大出血或是骨折,怎样急救?哪些野草有毒,不能吃?哪些没毒,可以吃?……”
石先生:“……???”
李翎:“你为何要学这些?”
段遥:“若是有朝一日落入绝境,学会这些能救命啊。”
李翎皱眉:“你是一州都督之孙女,谁能害你?你怎会落入那样的境地?”
段遥不假思索地反驳:“发生意外之前,谁又能预料到会发生那样的意外呢?”
就像末世,不期而至。
就像母亲,突然暴病而亡。
段遥道:“如果出门遇到土匪,如果被我家的仇人挟持,我好不容易逃出来,却独自一人,在深山野外……”
“好了好了。”李翎打断她,不想听她说些“如果”,“你要真想学这些,我寻人来教你。”
“谢谢李大哥!”段遥很高兴。
后来李翎果真寻了一些人来,只要段遥想学的,都教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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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段遥把大部分精力放到这些杂学上,有时也跟着石先生读读诗书,品品经籍来调剂一下。
日月如梭,转眼到了承运十九年。
这一年,李翎十五岁。
年初起,段遥就提着心。
上辈子的李大哥就是这一年过世,但她并不知道具体是这一年的几月几日。
五月,太子生辰,普天同庆,大赦天下。
段遥上辈子听到丫鬟们谈论,太子是生辰过后一个月,六月里薨逝的,她记得,是六月十六。
——
六月初一。
京城,皇宫里,太子寝殿内,吴太医诊脉半晌,终于收回手。
承运帝和林皇后紧盯着他。
林皇后声音有些发颤,问道:“怎么样?太子不妨事吧?”
“回皇后,不妨事,殿下安好。”吴太医应道。
帝后两人都面露喜色。
吴太医沉吟道:“殿下.体内不知从何处来的一股气团,护住殿下心脉。”说到这里,他不由得去瞧太子。太子面无表情,他赶紧收回目光。
林皇后把吴太医的神情收入眼中,若有所思。
博儿被病痛折磨,六岁时已经心存死志。从六岁到八岁,数次病危,博儿毫无求生之念,吴太医全力施救才安然度过。可八岁之后,博儿从汾州回来,却迸发出强烈的求生意识。
博儿在汾州遇到了什么事?或是什么人?
她想到儿子常年挂在腰间的香囊。每年都换一个新的,香囊上画着一长条黄色痕迹,前几年她不知那是何物,近两年倒是看出来了,是一片羽毛。
她又想到每个月从广昌郡王府送到儿子手上的一封信。
还有吴太医所说的“气团”,明显有内情,或许也和汾州有关。
可惜太子身边的人嘴严得很,他不让说的,就是对着自己这个皇后,那些人也咬死不说。
吴太医不知自己一个眼神让皇后思绪翻涌,他接着说道:“这股气团很微弱,很小,臣以前不敢确认,直到今天再次为殿下诊脉,臣才确确实实感觉到它的存在。”
说着惋惜地摇头:“可惜这气团太小太弱,护住殿下心脉已是竭尽全力。若是气团再强盛几分,能在全身经脉流动,再辅以药物、针灸,殿下之病或可望痊愈。”
出殿后,承运帝问吴太医:“既然有这气团,太子的病情是不是再不会恶化?”
吴太医的意思,博儿的病不能治愈,但只要不再恶化,他就心满意足。
吴太医直言不讳:“皇上,气团只能暂时护住心脉,如果不能阻止殿下的身体继续衰败,至多三年之后,殿下终将不免……不幸。”
承运帝神色黯然,忍不住垂泪。
殿内,李翎翻开《史记》,摩挲着夹在其中的纸页上段遥的名字。
遥遥的那套功法,竟然真有作用。
遥遥,又一次救了他。
两次救命之恩,何以为报?
——
到七月中旬,仍然没传来太子的死讯,段遥恍然意识到,这辈子又发生了一个重大变化。这个变化于她没有太大的关系,却会对大裕产生重大影响。
八月,段遥接到李翎。
提心吊胆过了四个多月,除夕的烟花炸开时,她猛地抱住李翎。
女孩的身躯柔软,馨香,李翎僵住。
段遥抬头,喜溢眉梢,声音响亮:“李大哥,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