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你在第九天早上醒了过来。
在你眨眼那一刻，已经有温柔的护士小姐在你耳边呼唤你了。因为你的身份敏感，医务人员完全不敢怠慢，完全可以说把你当大爷在伺候。
只是，当护士们略微掀开你的软被，打算替你按摩肌肉的时候，你们都发现了一个突然出现的小东西。
一只粉色的小熊玩偶，正贴在你怀里。
在场所有人除了你，集体警铃大作。
这东西什么时候出现的？！
这一整栋楼，目前只有你一个病患。并且，这栋楼本就在医院最深处，安保系统可以说无比森严。
护士长立刻就打算拿走小熊，交给禁卫军。但你把她抱在怀里，死不撒手。
见状，护士长用哄小孩的语气柔声道：“殿下......把小熊给我，我去给她做个检查就还给你，好吗？”
靠，把你当弱智吗？
你面无表情摇摇头，依然把小熊抱在怀中，整个人蜷缩在床头，打死不配合的状态。
因为好几天没进食，你快瘦成骨头架子了，病服挂在你肩膀上空荡荡的，现在又抱着个小熊玩偶，一副只能拼尽全力保护她的样子。看上去太可怜了，也难怪护士长会那样对你说话。
这里的医护人员知道你是未来的王后殿下，但并不知道内情，只当你是遭遇刺杀。
几个护士面面相觑，既担心那只小熊有问题，又不敢动粗来抢，一时间陷入凝滞。
“你们出去吧，我来跟她说。”
护士长见到来人，偷偷摸摸松了口气，当即点头：“好的，子墨先生，但是早餐......”
子墨走到你床边，淡淡道：“我来喂就行，你们放心吧。”
等到其他人鱼贯而出，整个病房只剩下你和子墨，你立刻迫不及待问道：“西蒙来过了？”
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你变得极其虚弱。格瑞夫斯的血只是缓解燃眉之急，就算后续也有再输血，但你还是处于缺血状态。于是，你本就白皙的皮肤更加惨淡，脸上的肉也瘦没了。
可是，你的眼睛，却亮晶晶的。
子墨皱着眉，微笑道：“YN，你还真是一点不掩饰，不怕我会吃醋？”
你抱着小熊，歪头亲了亲她的头顶。伴随你的动作，一头秀发自然垂落，遮住你小半张脸。不愧是王后级别待遇，在你昏迷期间，很明显每天都有人替你护理头发和口腔。
“抱歉嘛，但你也别跟死人计较呀。”
闻言，子墨略微偏过头，嘴唇轻轻抿起，像是在忍耐着什么，很明显被你话里的尖刺刺伤。
你才懒得管他呢，只是抱着小粉熊，这里嗅嗅，那里蹭蹭，似乎是有一股西蒙身上的味道。你忍不住想象着，他平时是抱着这只小粉熊想你的吗？昨天晚上，他把这只小粉熊揣在身上，身手矫健地翻阅数道难关，最后来到你身边……
子墨走到你面前，拿起勺子：“吃点东西。”
“不饿。”
你条件发射和子墨抬杠，却又想起，你现在的确需要营养，因为你必然会见到泰伦斯。如果没有吃东西，大脑就跟不上供血，你还怎么想对策？
“昨天晚上，西蒙·莱利能够进你的房间，是我帮忙的。”
听到子墨这句话，你抬起头看他，他却避开你的视线，只是盯着手上的勺子，好像突然对这根勺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啊——”
你抱着小熊，朝子墨张开嘴，示意他快喂你吃第一口。
子墨愣住，没想到你这么好哄。只是，他又很快沉下脸色，因为他哄你的借口是那个男人，西蒙·莱利。
讨食的动作做出来，你突然产生了饥饿感。就好像肚子里长了一张小嘴，迫切想要吃掉什么。你恍惚觉得，那张小嘴因为没东西可吃，已经走投无路开始啃咬你的内脏。
原来饥饿是这种感觉吗？
第一口粥下肚，却一点没安抚这种痛苦，反而愈演愈烈。
人类无时无刻不在和这种疼痛赛跑，就像躲避一场如影随形的梦魇。一旦停下脚步，便会被这股疼痛抓住。于是，只能时刻逼迫自己，不要停下，永远不能停下。
真是可怕的物种。
只是，在风平浪静的日子里，你可以用很多这样那样的幻觉麻痹自己。诸如时尚、绘画、文字、音乐，这些精致又美丽的小糕点，满足了那张小嘴，让它不用去直面灼烧般痛苦的饥饿感。也让你认为，自己是游刃有余的，面对命运不是无能为力的。
但仅仅是八天未进食，一切都被打回原形。
是谁把你变成这样的？
——是子墨。
戾气，陡生。
你忍不住低声念叨着：“他妈的......”
子墨听到你这句国粹，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懵懵地弯腰，把脑袋凑到你跟前，问道：“嗯？你说了什么？不喜欢吃这个吗？”
你盯着他近在咫尺的脸，视线拂过他的额头、双眼、鼻尖，最后来到那男人之中罕见的漂亮嘴唇。你突然想起孔子那句话：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
饮食近在眼前，男女之欲呢？
似乎也近在眼前。
你伸出手，勾住子墨的后颈，倾身一口咬住他的嘴唇。
都怪他，一切的一切......都怪他。
你不傻，为什么141会突然追杀你，当然不是普莱斯被人夺舍，而是他背后的那位下的命令。那位大人物按兵不动这么长时间，大概也是因为察觉到子墨和泰伦斯王储的计划。具体计划那位大人物并不知道，否则早就做出反应了。但，你这个人很重要他是知道的。
既然如此，把你杀掉了事，就是目前最优解了。
换句话说，你落到如今这个地步——再一次众叛亲离，都和眼前这个混球脱不了干系。
想到这里，你更用力搂住子墨，啃噬的动作也下落到他的脖颈。你并不能准确咬破他的动脉，只是毫无章法地咬他。子墨没有反抗，甚至伸出手扶住你的腰，防止你歪倒滑落。
其实，你不喜欢啃生肉的口感，也不喜欢鲜血的味道。
你将子墨拉扯着躺倒在你的病床上，小餐桌被你们撞翻，上面的食物洒落一地。外面待命的女官似乎打算开门进来，你立刻提高声音，命令道：“不准进来！”
“可是，子墨先生——”
子墨也跟了一句：“没事的，你们不用担心，一会儿就好了。”
听到子墨的安抚，女官这才放弃推门而入。见状，你冷笑道：“子墨先生，真是好大的排场，你说话比我这个王后管用多了。”
子墨注视着在他上方的你，无奈道：“他们只是还对你不熟悉。”
“那你呢？你对我熟悉吗？”你伸出双手，扼住子墨的咽喉，“你说说看，我会杀了你吗？”
子墨轻声道：“YN，你不会。”
的确，你不会。
你缓缓松开手指，任凭子墨一点一点撑起身体。你们就那样注视着对方，周围的空气充斥着消毒水、烟草、血液的气味。但是，有那么一撇头的偶然瞬间，你能闻到子墨身上若有若无的洗衣粉香气。
你叹了口气，命令道：“抱住我，立刻。”
子墨搂住你的瞬间，你感到巨大的喜悦和不甘。喜悦的是，你似乎还拥有爱，还拥有爱你的人；不甘的是，他的爱火会将你彻底焚烧殆尽。
强烈的冲击彻底夺走你的行动力，你本来跪坐在子墨腿上，突然感到大脑一白，整个人往后软倒。子墨适时将你搂紧，让你的脸贴在他没有受伤的颈侧。
这个瞬间，你突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子墨将你抱起来，轻柔放回床上，替你盖好被子。你担心他要走，立刻攥住他的手。
“不、不准走！”
他一愣，却还是顺从你的要求，就近坐在你床边。你一只手拉着他，一只手重新抱起小粉熊，苍白的脸颊上透着一股不自然的潮红。
“我以为你会赶我走。”
你疑惑道：“为什么？”
子墨低下头，轻声道：“你应该恨我，不想看见我。”
你喘着气，声音有些暗哑：“我只是不想一个人倒霉罢了。”
“什么？”
你笑起来：“你小时候，也被老师抓到过没做作业吧？如果只有你一个人被抓，是不是很难受？但如果有另一个同学和你一起被抓，心情会好很多。”
——不想一个人被抓，不想一个人倒霉，不想一个人当囚徒。
你收紧了攥住子墨的手：“别想让我一个人，让我多看看你沮丧的脸。”
就这点运动量，你居然出汗了。汗液带走你身体里为数不多的热量，让你觉得寒冷。
你恍惚记得，当你被格瑞夫斯抱着走下直升机的时候，你断断续续有一些意识。说是意识也不准确，因为你只剩下“冷”这个记忆。也许，那是一种本能，人类恐惧死亡的本能。
可是现在，当幽蓝的清晨将你们这间病房包围，那些湿冷空气都被隔绝在暖气之外。你的鼻尖包裹着消毒水的气息，软被轻薄，但也很保暖。子墨的手心还是那样滚烫，你却依然觉得寒冷。
原来，这个世界上有比死亡还寒冷的东西，那就是一定会不得好死的爱。
“子墨......”你有气无力道，“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好，什么游戏？”
“生存游戏。”
你露出了跃跃欲试的神色：“从现在开始，到我在你们的计划中，本该死的那一刻为止。”
听到“死”这个字，子墨的睫毛不自觉颤动了一下。
“我们来比一比，看看是你的信仰活下来，还是我活下来。”
二
听到你的游戏邀请，子墨很是惊讶。他料到你不会放弃，你不会束手就擒，就此等死。他就是知道，因为你就是这样一个人。
但，他没料到你还能向他发出挑战。即使你现在非常虚弱，处于绝对劣势。
他忍不住端详着你，就像在赞叹一件艺术品。只是，当他的眼神下落……映入眼帘的是你脖子上的淤青，那是克鲁格赠予你的礼物。
体验过死亡之后的礼物，漂亮得像一条暗红色缎带。
子墨轻轻触摸那美丽的伤口，瞳孔因为逆光而变得深沉。
“不过，”他低声说，“那个克鲁格——”
啊！
提到这家伙，你突然想起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
你一个激灵，大力推开子墨，立刻开始脱嘦裤子。
子墨：？
果然，胖次不是克鲁格给你买的，大概是这里的医护人员给你换的。
这怎么可以？
你只能穿克鲁格送的胖次！
于是，你当着子墨的面又开始脱嘦胖次。
子墨被你的无厘头行为搞懵了，16岁就敢离家出走、单枪匹马嘦干嘦麻药嘦贩子的人，愣在原地足足十秒，才想起来阻止你。但是，你已经把胖次拉到小腿了。
子墨按住你的手，傻呆呆的样子有些可爱，让你想起他还在装模作样的时候。
“你、你干嘛？你现在……不太行吧？”
不过，也许，那个憨厚可爱又带点狡黠的子墨，也是他的一部分，是还没担负起责任的那个他。
你扬眉吐气着，露出一个恶意的微笑：“你想什么呢？我只是在严格履行和克鲁格的约定，我只会穿他给我的内衣。”
你打开子墨的手，缩起两腿，彻底脱下胖次。
“其他人的，我一律不穿。”
在你挑衅的笑容中，子墨的表情逐渐凝固，那种可爱的表情不复存在，他又是那个运筹帷幄的话事人了。
你恶劣地把胖次塞到子墨手里，吩咐道：“帮我丢了吧。”
做完这些，你更虚弱了……冷汗略微打湿你的碎发，你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因为氧气正在离开你的身体。
子墨捏着胖次（……），叫来了医务人员。
医生和护士们将他挤开，隔着重重人群，他和你静静对视。
你一直在看着他，哪怕被戴上呼吸机，你也没有停止注视他。
虚荣与贪婪，七宗罪中最特殊的双生子，又一次在你身上交错出现。
当最基本的生存都将被夺走，你又会做些什么呢？
为了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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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吧，勾引我。”
子墨无声向你做出口型。
也许，金苹果就是应该归阿弗洛狄特所有，因为她是爱与美与战争之神。
三
下午，你的情况稳定了，被护士长呵护着吃了一些有营养的流食。然后，你迎来了目前最想见到的人——泰伦斯王储，你的未婚夫。
他还是那样风流倜傥，怪不得被那些杂志和自媒体评价为“全球最帅皇室成员”。资料上显示，他有拆尼斯血统，所以你总能从他的脸上看到一些精致内敛的线条。
有那么些角度，还有点像基努呢。
如果不是这老小子总坑你，嫁给他还真不亏。
你不打算和他兜圈子，社交辞令是很耗费精力的，也浪费时间。时间，就是你们俩目前最珍贵的东西。
“给我一个理由，泰伦斯，给我一个我必须去死的理由。”
泰伦斯让所有随从都等在病房外，孤身一人坐在你病床边。
真是奇怪，你们明明严格意义上来说，只相处了一个月，但此时你却对他有股奇怪的亲近感，也许是知道未来某一天，你们会死在一起吧。甚至，你们在死后还会合葬，共享哀荣。
“这个问题，亲爱的，我可能需要过几天才能回答你。”
“为什么？过几天要发生什么吗？”
泰伦斯耐心解释道：“三天后，是苏鲁的英雄纪念日，我会带你一起出席。”
你扬起眉：“所以，马克斯维尔先生，这是给我附加的额外工作？有加班费吗？”
“当然有，一条传自我母亲的钻石项链。”
“好，成交。”
你换了个姿势，翻转身体，侧躺撑脸。从泰伦斯的角度看去，你躯体的线条看上去就像连绵起伏的山脉。
“不过，我也有个提议。”你微笑着说，“或者说，是一个选择题。”
泰伦斯点点头：“请。”
“A选项，苏鲁王后，一个默默无闻的、神秘的东方女人，似乎是一位战斗机设计师。然而，还没等到她在这片茉莉花盛开的土地大放异彩，她就不明不白地死于一场暗杀。”
泰伦斯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他在等你继续往下说。
“B选项，苏鲁YN王后，一位优秀且杰出的战斗机设计师、平民政治家。在她短暂的政治生涯中，她体恤人民，无私帮助弱势群体，总是把自己有限的精力投入到无限的慈善当中去。”
你的声音抑扬顿挫，仿佛真的存在这样一位王后，她站在历史的转折点，是爱与被爱的传奇。
“她不仅是苏鲁王室的瑰宝，更是苏鲁人民心中永远的爱与美的化身。她的笑容，她的善良，她的真诚，将一次又一次鼓励被压迫中的苏鲁人民站起来。”
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落你的头顶，让你看起来金灿灿、毛茸茸的。在这样的光辉中，你向泰伦斯伸出手。
“相信吧，苏鲁人，溪流终将汇入大海，星火一定能够燎原。”
半晌，泰伦斯低下头笑了。再开口的时候，他竟然切换了中文，而且非常流利。
“YN，你知道吗？（）先生的著作，我看了不知道多少遍。”泰伦斯的声音很平静，“我最喜欢的就是这句：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他当然知道你的意思，你不是他的同志，你没那么高的觉悟。可是他喜欢你现在的姿态，非常迷人。在那浓稠得走不动道的黑暗中，你蠢蠢欲动的求生欲望是那样癫狂，又是那样充满勃勃生机。
泰伦斯生病太久了，苏鲁也生病太久了，身在其中，他已经没有办法嗅到黎明。但是，他遇到了你。
那天晚上，他因收到来自国内的坏消息，忍不住往你身上撒气，大半夜把你从床上撬起来给他换房间。你赶到酒店的时候，整个人都是炸毛的，眼睛里还有血丝。
这时，泰伦斯忽然有些愧疚，他打算明天给你很大一笔私人小费。毕竟他除了钱，已经一无所有。
没想到的是，他竟然会在换房间的时候旧疾发作。为了隐藏身份，他没带多少侍从。已经做好准备要吃苦头了，不料，你当仁不让开始指挥起众人。打急救电话，联系酒店工作人员，拿来湿毛巾，把患者抬上床放平......
这些指令一一出自你的口中，你自己则陪伴在泰伦斯身边，不停和他说话，让他不要睡过去。
等待救护车的过程中，你大概是无聊，翻出手机，用中文开始水群。你没有防备泰伦斯，毕竟谁能想到一个老外这么熟悉中文。
“家人们，谁懂啊，我接待的这个苏鲁老登不光半夜把我折腾起来给他换酒店，还是个病秧子，现在就躺在我旁边。我到底啥时候才能回家睡觉，明天还要陪同他去参观工厂。”
对面有人也发来语音：“这人什么鬼啊，大半夜折腾人就算了，还来这套？是不是苦肉计，想占你便宜啊？”
泰伦斯默默想着......嗯，确实值得占占便宜。
还有人出馊主意：“YN，我看你要不趁他病得神志不清，给他来一下子！我知道一个部位，打了很疼，还看不出痕迹。”
就算是泰伦斯，也有些紧张起来，他可不想被来一下子！但是，如果今晚不是你，他得到救治的时间恐怕会大幅度延后。所以，他这是用“被来一下子”换来了提前治疗？
然后，他听你笑着说：“算啦，算啦，咱不趁人之危。”
不趁人之危。
多么简单，又是多么难得。
也许，就是你了吧。
四
你笑着问：“王储殿下，你是个聪明人，哪一位王后的死亡会给苏鲁上下都带来震动？”
你觉得这个选择题，实在是开卷考，答案就摆在眼前。
“B.”泰伦斯回答，“你会配合我吗？”
“那得我自愿才行。”
泰伦斯翘起二郎腿，试探着问：“那么，我的王后，你有什么条件？”
很好，就是这样。
你微笑道：“我有三个条件，先告诉你第一个，剩下两个以后再告诉你。”
“愿闻其详。”
“我要组建自己的护卫队，队员，我来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