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中,令牌之上,一个略略凸起的遒劲“李”字流淌着暗金的光泽。
“一干人等,全都带回去候审。”小六子挥了挥手,娴熟地指挥道。
“钥匙,在这。”
看见官兵,梁惊雪心下松了口气,在她横平竖直,简单的世界观里,官便意味着正义,算是救星。
彼时,初出江湖的她无法穿透时空意识到,她的人生自今日起,将因这一个“李”字颠覆。
迟来的再见,即使跨越千山万水,你我终会再见。
牢门悉数打开,姑娘们争先恐后地往外涌,官兵的人手勉强够维持好秩序,根本无暇顾及跌坐在地上失神落泪的漂亮女人。
小六子上前几步,看清了靠在另一边的梁惊雪,脸色与语气依旧冷漠,却上前一步,直愣愣伸出了手臂:“你受伤了。”
她略点点头,吃力地扶着木栅栏,撑起身躯:“你是将军……府的卧底,对吗?”
那人并不言语,但算是默认。
“我师……跟我一起来的那个人也被你们抓了?他,还活着吗?”
“你的话,多了。”他放下手臂,眼眸一闪,掠过一道冷光。
她心下松快,脸上露出笑来。很明显,自他这个表情来看,萧影是溜了。
可……他居然把自己丢下不管,独自溜了?果然是见风使舵的狗东西,呸,浪费自己那两滴眼泪。
“是你!你背叛了我们!”
女人双目猩红,仿佛刚刚醒转过来,发疯似的捡起匕首冲向小六子。
梁惊雪见此,当即抬手,众人还未看清,不过一道白光,青峰剑便在女人手臂上留下浅浅的血痕,鲜红顺着衣袖蔓延。
女人吃痛,尖叫一声,匕首叮当落地。
“竟敢对大人无礼。”
几个官兵登时反应过来,大刀一挥,架在女人的脖子上,极粗暴地拉扯着女人,戴上镣铐。
“她腹中有孩子,手脚别……”梁惊雪还要上前,脱口而出。
“还操心别人,你也不例外,自己戴上吧。”小六子依旧是冷着那副尊容,接过官兵递来的镣铐,在梁惊雪面前晃了晃示意,并无半分感激之色。
“凶器交出来,调查结束,没事就会放你走。”双目扫过她手中剑,他再度伸出手来,半分不容讨价还价。
“果真?”她从他的眼睛里看不到半点真话的痕迹。
“将军府向来秉公办案。”他对她握紧剑柄的微动作很是不满。
梁惊雪环视,通道已然被人流塞上,无路可逃。她伸出了双手,自嘲似的笑了一下:开局就重生啊……
……
小道逼仄,一行人排成蜈蚣,绕了许久,终于渐渐靠近地牢出口了。
时值正午,外头的日光已刺眼,排头开路的官兵,刚出地牢便以衣袖遮着眼睛。
她眯着眼睛,望着外头那刺眼的日光,心底有了主意。
梁惊雪走得靠前,一步一步逼近出口时,她咽下恐慌,迅速闭眼回头,见身后的两个官兵刚捂上眼睛,立即将手中的镣铐铁链砸了过去。
官兵躲闪不及,只顾着拔刀,松了手中她的包袱,梁惊雪一把夺过,拖着锁链砸倒前头的两个官兵。
她闭上眼睛,朝着北边,没命似地飞逃。
“梁惊雪你别怂啊,再撑一会,一会就到了,向北,进了官道很快就是梦粱了。”
杂乱的脚步声渐淡,林间唯余她的心跳,不知多时,一阵光亮刺来,她缓缓睁开了眼睛。
“左边梦粱,右边青州。”
她看着面前的大道,仿佛今生之路从此岔开。
她透支了太多,此刻忽地感到精疲力竭,全身上下似散架了一般,却处处都传来不一的痛感。
这疼痛强迫她清醒了片刻,艰难地迈开腿向右边走去。
“避开些,找个地方休整会,就算倒下也不会撞上那伙人。”
明晃晃的太阳照在她身上,晒得人发晕,腿愈发无力,她在腰间摸索着,什么也没摸着,却如触电一般。
“糟了,青峰剑没拿回来。”
那是三年前她剑法小有所成,萧影亲自交到她手上的。他说故人所遗,应当在她手中气贯长虹,破长空,才不负此剑。
“剑,我的剑……”
她慌了神,泪水夺眶而出。
“为什么……为什么!我只是,只是想问问他们为什么不要我,为什么会弄成现在这样子,剑也丢了,师父也不见了,为什么会这样!”
从未遭过挫折的她,只剩下满腔的苦涩委屈,难道,这就是江湖吗?这就是她的命吗?
“我不认命!”
“我要找回,我的东西!”
她低垂的头再次抬起,挪动了脚步,方转过身,只觉大地倾覆,重重砸在她的身上,眼前只剩一团虚无……
再醒转,已是三天后……
一缕饭香惊醒了她的嗅觉。自朦胧中,她缓缓睁开了眼睛。
老榆木的房梁,在阳光的映射下,落下些微灰尘,她揉了揉眼睛,艰难地撑着坐起身,才发现身上处处都裹了纱布。
“师……”
“你别动呀,我好不容易包好的。”一道娇俏的女声落入耳中。
“躺好躺好!你总算是醒了,再不醒我得去梦粱请郎中了。”
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姑娘从柴门后探了探头,将手中端着的菌子粥火速放在桌上,摸了摸耳朵,便立即跑来扶着梁惊雪。
“是……你救了我吗?这是哪里?你是何人?我昏迷了多久?”
她的脑子刚刚清醒一些,便冒出来一堆疑惑。
“你都睡了三天了,真能睡。好在伤口不深,流血不是太多,又遇见本姑娘去拾柴,否则你肯定得喂狼了。”
少女轻灵一笑,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澄净的眼睛里似有星光点点。
“我嘛,叫襄灵,就住在这梦粱城郊外,从前跟爷爷一起生活,现在……就剩我一个人了。”
梁惊雪的脑子仿佛刚刚归位,骤然想起尚未道谢,抱拳道:“多谢姑娘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我……包袱中尚有些银两暂聊表谢意,今后必重谢襄灵姑娘。”
襄灵反而愤愤地站起身,嘟着嘴很是不开心:“你这个人,我救你是图你的钱嘛,直接不管你,把包袱拿走不就得了。”
“没有没有,我只是,身无长物,实在不知如何谢你了。”
梁惊雪觉得自己定是伤了脑子,怎么说什么都辞不达意呢,只得捶了捶昏昏沉沉的脑袋。
“逗你的,好了好了,吃饭吧。”襄灵捂着嘴,似是诡计得逞一般甜甜一笑。
襄灵轻轻吹着粥,一勺一勺地喂着梁惊雪,米饭下肚,让她有了安心的感觉。
“我捡到你时,你在那迷瘴林子外头,还戴着锁链,我费了好大功夫才给你锯开。你不会是从里头出来的吧,你这伤又是怎么弄的?”襄灵终于吐出了自己几日来心中的疑惑。
“一言难尽……”她回想片刻,最后只挤出这句话来。
“一言难尽,多言三四句不就得了?”襄灵哼了一声,径直塞了她一口冒着热气的粥。
“不,不,不是,嘶……有点复杂,我得想想怎么说。”
梁惊雪被烫了一口,内心有些哭笑不得,这姑娘怎么比自己还爱生气啊。
“我和师父自青州而来,途经林子,撞破贼人暗中苟且,本想救下关押的无辜女子,却被偷袭。谁知突然又来了一群自称是将军府的官兵……”
“将军府?”襄灵听得这三个字,立刻腾地站起身,“是,梦粱的定远将军府?”
她蹙起眉来,极力回想:“不太清楚。那个带头的,脸长得跟冻住了一样,似乎叫小六子?似乎是卧底来的,也不知是不是化名。手上还拿着块牌子,上面好像是……李?”
“就是!”
“那是定远将军李焉识手底下的顾六,平日里一张冷脸,很是不近人情。”
襄灵几乎是跳了起身,言辞骤然激动了起来,脸涨得通红,眼中更是怒意生发。
“要不是将军府,要不是那个定远将军……我爷爷也不会死!”
“什么?”
襄灵坐在她身边,捏着勺子在粥里画着圈,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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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头,眼圈红红,眼眶略有些湿润。
“我是爷爷捡来的,相依为命。爷爷靠编些竹器,到梦粱坊市兜卖,把我拉扯大。半年前,不知是怎么得罪了他们,爷爷被打得没一块好皮,没几天便不治而亡。”
梁惊雪瞪大了眼睛:“他们竟当街行凶?”
“我当时不在爷爷身边,爷爷强撑着回家来,已说不出话了。我去请大夫,个个都不敢来,我硬是扯着一个大夫,吓唬他若是不来便放火烧了他的铺子,他哭丧着脸说即便是金盆洗手,也不愿得罪将军府,得罪那位将军,其他的,什么都不敢多说。”
“我到今天,也不知道,爷爷究竟为何而死!”
泪珠啪嗒,啪嗒落在襄灵的手背上。
梁惊雪见此心中亦不好受,她重重叹了一口气,自己从前只以为江湖有趣,却不曾想,也不过是权势和武力的游戏罢了。
“那位将军……权势如此滔天吗?”
“滔天倒也不至于,梦粱还是以慎王为尊。只是听闻此人面善心狠,手段狠毒,是个口蜜腹剑之辈。他将军府的地牢之中,更是亡魂无数。”
“你想报仇吗?”梁惊雪定定地看着她,目光不移。
“如何不想?此仇此恨,日夜不忘。只是我小小女子,无权无势,孤身一人如何能与将军府抗衡。”
“公道他们不能给你,我便替你讨回来。”
襄灵看着梁惊雪坚定的眼神,不像是说笑,立刻挤出笑来,把话岔开:“吃你的粥吧,自己都爬不起来还行侠仗义呢。”
“我没有说笑,你救我一命,即便我还你一命又如何呢,”梁惊雪挣扎着又坐了起来,“更何况,我是一个将死之人,若不能实现自己的心愿,实现你的,也好……”
“怎么会,怎么就将死了呢,你的伤养个十天半个月就好了呀。”襄灵不解。
“因为我体内有多年的积毒。我师父,诓我吃下了毒药,八年……大夫说,我活不过此冬。”
“什么毒药要吃八年?若是长年累月的积毒,你如今怎么还好好的。而且,你方才不是说,你师父和你一起从青州来的,那他呢?”
她似是嘲讽一哼:“我受伤后他便不见人影了,兴许是死了,被狼吃了吧。”
“你这话倒像是赌气,不过我觉得或许并非你想的那样。”
她抬眸对着襄灵尚红红的眼圈:“我自然是希望另有隐情,可我质问他的时候,他连分辩一句也没有,若是我冤枉了他,他怎会……罢了,不去想了。我命在弦上,既能为你做些什么,也好。”
“不,我既救了你,你便不能辜负我。要好好活。”襄灵郑重地看着她,眼神中充满希冀。
梁惊雪沉默片刻,抿着嘴唇,亦是郑重地点点头:“好,不过,将军府我还是要去的,不说报仇,至少我会替你查清真相。”
“喝你的粥吧,养好身子再说,”襄灵栀子般纯洁的面庞上绽出一抹笑意,“对了,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
梁惊雪刚欲出声,却又止住。
她心下纠结,江湖凶险,万一说出真实姓名,今后若有人查究起来,牵扯连累上了爹娘……
便自今日起,前尘往事皆抛尽,做另一个自己吧。
“不愿意说就算咯,江湖中人嘛,女侠嘛,总得有些神秘感。”
襄灵见她沉默了半晌,便坏笑着揶揄了两句。
她抬眸,望向床边窗外风中摇曳的竹影,想起绝云巅竹屋后那一丛竹子。绝云巅的妖风时而狂卷,时而平息,可那一丛竹子无论被怎样吹拂左右,都不曾倾倒。
萧影是个酒鬼,到了冬季总是会让她采竹梢叶尖上的雪水来存着酿酒,她不会喝酒,只偷偷闻过这雪竹酿,独有一股清冽之气。
“既做了我的弟子,为师只有三愿,一愿你持性如竹,坚韧无畏,二愿你此心如雪,出尘不染,三愿你此生如风,潇洒无拘。”
月光下,飘雪里,七岁的她虔诚郑重地拜了三拜。
她收回视线,接过粥,喝了一口,眨巴眨巴眼睛,看着襄灵,亦是回应了一个真挚的笑。
“我叫,一枝雪。”